本刊、网 张洪秀
孙武
一阵暴雨过后,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通往双庙县城的乡村土路,被过往农用四轮车碾压得更加泥泞难走……
郑仁肩扛自行车,走一会儿停下歇歇,然后再继续前行。虽然刚刚进入秋天,但由于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裹在身上,他感到心里紧紧地“揪”着。身子打颤,两腿发软,站立不稳,上下牙齿直打哆嗦。再加上一天没有进食,觉得特别疲劳。他擦去头上、脸上的雨水,顿时,一种悲凉、凄苦袭上心头。看看远去农田里刚刚割倒的玉米秸杆静静地“躺”在垅上,更加剧了他内心的苍凉和迷茫……
傍晚时分,他终于从烂泥一样的土路上走出,来到了柏油大道。放下自行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骑着车子拼力蹬着;可刚刚走出不足百米,后轮胎被一个马掌钉扎爆啦!他心里“咯噔”地翻了个个儿。心想,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这眼前的十来里路还得徒步行走,真是祸不单行啊!正在他心情遭透之时,忽然大脑里记起了唐僧耗时十数年,历经惊险、曲折的九九八十一难,最终修成正果的西天取经故事,心里豁然一亮,面露笑容,于是推着自行车大踏步朝前走去……
郑仁刚刚迈进院子时,三个孩子推门喊着“爸爸,爸爸”。仅仅瞬间,他内心深处的一切不快不翼而飞啦。顾芝见他一天饿着肚子,忙着去厨房做饭。他在屋里笑盈盈地哄逗着孩子们玩了一阵,才想起脱下已经被自己体温“烘”干的衣服。……
吃过饭后,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顾芝试探地朝向郑仁打听:“今天的事办得咋样?”
“白去一趟。”他懒懒地朝向对方,“别问啦,结果咋样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啦。——咱们是不赶‘点儿’呀。”说完,他深深地打了一个唉声。
“他们是不想借给咱们,怕还不起。——唉!这时候的人都是‘势力眼’,没用就不‘交’你。”顾芝朝向对方慢悠悠地说着,“这年头,别说是叔兄弟,就是亲兄弟也不行。钱财谁有是谁的。”
“是啊,过去我上班时,他有困难找我,什么都行。现在我找他就不行啦。——怕咱们家还不起呗。”又不无感叹地,“世态炎凉啊!”最后,又朝向对方轻声告诉,“睡觉吧。——太晚啦。”
屋子里的电灯关了。妻子不语,不一会儿就同孩子们渐渐地睡去。而奔波了一天的郑仁却一直不能入睡。人生的苦辣酸甜咸搅得他大脑里胀胀的,耳鸣声越来越响,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以至于两边的眼角因极度困倦而又无法合闭浸出了稍许眼泪。虽然自己再三强迫着入睡,却无济于事。“四片”硬硬的上下眼睑难已合拢,直至鸡叫头遍已过,他才昏昏沉沉地“眯”着啦……
郑仁似乎是睡着啦。然而,此时此刻,因为他的大脑皮质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依然没有停止,致使白天去远在四十里路之外的青山屯借钱时情景一一重现眼前——
“郑阳,我今天是来求你的。——想向你借贰佰元钱做点小买卖,以添补一下家里。”郑仁说完两眼看着对方。
“嘿嘿。”郑阳笑过之后,不冷不热地,“仁哥,你来晚啦。昨天来就能拿去。家里有两个儿全花啦。——不凑巧啊。”他第一句话就已经“封门”啦。
“如果不是急用,我是不会大老远来这求借的。——你放心,我一定会马上还给你们的。”又详细地向对方说明,“你仁嫂的娘家亲戚有去哈尔滨用鸡蛋换旧衣服的,我想随她们一块去做做,回来到农村卖卖。——据说是挺挣钱的。”为了让对方放心,还故意将“挺挣钱”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仁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苏阳还信不过你!——咱们是哥兄弟呀。哥兄弟就得不分谁有谁没有,更不能分出你高我低啊。只是你早来一天就好啦。——现在晚啦,我,我也是没处借呀。”又说,“仁哥,你可别有想法呀。”他边讲着“客观”,边观察着对方,“过几个月后你来吧,等我家把那头肥猪卖了就‘妥’啦。”又伸出手指向窗外西南侧的猪圈,“那头花猪长得可快了,现在也得有百八十斤啦。”又补一句,“走,仁哥,咱们到那看看去。”说着他迈开步子朝向猪圈走去。
郑仁不好拒绝,只得随着对方毫不情愿地走着。走到猪圈一看,郑仁对苏阳“花狐狸稍”的人品更加反感:的确是一头花猪,可实际重量至多也就是五、六十斤,而近在眼前的这个叔兄弟却满口“跑火车”,说成是“百八十斤”重。真是见鬼!于是,转过身,朝向对方瞥去一眼,怏怏地说道:“你忙吧,天快来雨啦,我得往回赶。”说完推上自行车欲走。
“仁哥,你不吃饭再走哇?——可也是,这天还真的来雨啦。”又急急地催促道,“你不吃饭,那就快走吧。别叫大雨‘拍’着。”
“我走!”说完,郑仁蹬上自行车头也没回地径直往回返……
路上,他的肚子里“咕咕”地叫着,脚下越来越感觉到吃力,于是他只好放慢速度,以至于蹬一会儿车子,再下来推一会儿走走。他想,郑阳呀,郑阳,你过去多少次找到我办事,你给我送过一斤米、半斤菜,还是拿过一瓶酒、半盒烟呢。现在看我不行了,就把我当作瘟疫一样对待,拒人于情理之外。太卑鄙,太无耻,太绝情啦。……
由于饥渴难挨,和一时的心里难过。他渐渐地放下脚步,将自行车立住,抽出一只经济牌香烟点着,狠狠地吸了两口之后,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走到地边的玉米桔杆前,尽量翻找着水份多一点儿的桔杆嚼着,把汁液咽下。心里仍然想着郑阳对他的“招待”和反常态度。又不知不觉地联想到穆强和“三号”领导对自己的肆意诬害,他抬头望着高空中几只盘旋的燕子,和骤然布满天空的厚厚雨云,心里一阵悲凉、酸楚和难过。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朝家猛蹬着自行车,口里一遍遍地背诵着昔日寒山问拾得的句子——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数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吃过早饭,郑仁对妻子交换了几句之后又徒步去了老屯佘堡。父母见他脸色蜡黄,消瘦,精神不振,心里难过。母亲长长的一个唉声之后,朝向郑仁不无担心地问:“你得病啦?——怎么这么瘦?”又急切地追问,“你没去医院找大夫检查一下吗?”
他摇摇头,故意打起精神,笑笑:“没病,只是睡眠不好。”
“那也得买点药吃。”母亲继续询问,“顾芝和孩子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都没啥毛病。”他淡淡地告诉对方,“大的上学呢,那两个小的顾芝在家看着。”为了不叫两位老人惦记,他只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不用惦记着这个,惦记着那个。自己多注意点身体就好。”
两位老人笑盈盈地不住点头。母亲朝向他:“我们俩知道注意身体,你不用老惦记着我们。”
郑仁心知肚明,父母已经年迈,还疾病缠身,所以,自己再苦,再难也不能同他们说,免得替自己着急上火。一旦急出病病灾灾的就更使自己苦上加苦,难上加难啦。他于是强颜笑着,陪着两位老人唠着,直到中午饭时才忙着帮母亲做饭……
饭桌上,郑仁尽量佯装高兴,忘掉自己和家里的烦心之事,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父母见他如此这般,倒也一时开开心心地吃着、喝着、乐着。
太阳快要落山时,他才独自回到自己的家……
当晚,郑仁精神仍然亢奋,无法入睡。把白天在老人家听到的大喜之事欣喜地写在了日记里——
忽如一夜春风来,联产承包富万家。
改革开放的号角唤醒了古老的神州大地,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在经历一场精神与物质磨难后又一次振奋啦,豪迈地跨入了一个改革开放、开拓进取的崭新时代,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要重新崛起!
现在,自己虽然遭受着空前的磨难,家庭困苦不堪,但是,只要我们的国家强盛起来,我们的人民富裕起来,我们的社会安定和谐起来,这就是大局,这就是主流,这就是彻底摆脱因贫穷而被动挨打的关键所在!只有坚持这样,个人与家庭的命运才会有所转机……
所以,个人的得与失,比起国家、民族、社会的利益还是微不足道的。只有大力提倡和弘扬“相忍为国”的高风亮节,我们的社会才能迎来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物质与精神高度文明的美好而辉煌的明天!……
深信,自己的“华盖运”必将伴随着时代前进的脚步声一定会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必将是自己人生最为美好的结局。——只是一个时间的迟与早问题!
秋末冬初寒气袭人,令人难挨。家家户户已经开始供暖,应对着即将来临的隆冬岁月……
郑仁租住的一间半平房还没有取暖的迹象。他每天张张罗罗跑着家里的杂乱之事,但因始终凑不够买煤款而使得屋里一直冷清清,凉飕飕。他几次哄逗着孩子们说:“屋子太热容易感冒。你们就勤蹦蹦、多跳跳就好啦。”
他嘴上说话,而内心却是苦涩 。他认为,着急上火毫无意义,只能等待,再等待,总之是每过熬一天就离春天近一天,希望总会有的……
大约是快到冬至前两、三天时,他才买回家半吨质低价廉的小窑煤。尽管这样,却也心满意足——有了它,总不至于继续冻着孩子!
忽闪忽闪的炉火烤得早已结霜的墙壁慢慢流淌着水珠儿,门窗玻璃上面的厚厚冰霜也已逐渐溶化,以致消融……
一时间,三个孩子来了活力,蹦着、跳着、吵着、闹着、唱着、笑着,不亦乐乎。他看着孩子们如此快活,不禁嘱咐大的、告诉小的,千万别碰着炉子烫着。而孩子们也非常懂事,纷纷远离火炉尽情地玩耍着,张张小脸儿洋溢着异常的欢悦……
不一会儿,他走进厨房帮助顾芝打下手,却发现妻子非同往日,不但不说话,还几次拿东忘西,菜放锅里竟然忘记先放油。于是,他叫对方进屋看护孩子,自己在厨房里忙活……
而此时,房东大嫂在厨房里也是进进出出忙着做饭。郑仁见对方总是象有话想对自己说而又始终没有开口,于是他进屋里询问妻子。
顾芝给对方的回答令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你这样还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死了算啦!”
“你说什么?”郑仁咋听起来没有什么太大反映,只是顺口又向对方问道:“你这是又怎么啦?
“你说是‘怎么啦’?!”顾芝气冲冲地反诘道。
“你又‘抽’哪门子‘邪疯’?!—— 神经病!”他虽然嘴上回应着妻子,却仍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态度。
“‘神经病’也比你个穷鬼强,不能老被人家要帐!”顾芝气呼呼地朝向他。
“要帐怎么啦?我又不是偷人家、骗人家的,有什么可耻的!”他虽然用话回应着妻子,但心里还是一直不明白这个“帐”指的是什么,欠谁的,所以又问,“你有话好好说,除了挖苦人没有别的能耐!”
“我能有什么‘能耐’?我要是有能耐就不会欠人家房费啦。”
听了妻子这句话,又联想到刚才在厨房里房东大嫂不冷不热的态度,郑仁才理出了一点“来龙去脉”。于是朝向妻子缓缓地说道:“噢!我听明白啦,房东大嫂是看见咱们家刚才买回那半吨煤才有了不悦的态度。——她认为咱们有钱不还,欠着。对吧?”
“不清楚。反正刚才她的脸子不好看,我同她说话,很不情愿地答应,带理不理的。”说着,瞪了一眼对方,然后又移开目光,“不管怎么说,反正是欠人家房费就是不对!”
“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欠人家房费对啦。又什么时候说过欠房费不给啦?嗯?——神经病!”说完,又气哼哼地朝向对方,“房费欠些日子没有什么,咱们也不是‘跑户’、‘颠户’,更不是赖帐不给。——再说啦,买点煤又有什么不对的?因为欠点房费就不取暖啦?——咱们孩子小,冻着不得花钱治病吗?你说哪头轻,哪头重?——嗯!”他的这些话一时把妻子问得语塞。最后又说,“吃完晚饭,我过东屋跟房东他们说去,再稍微等等,下月一起交齐。”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妻子仍是没好气地回应对方。
“你这话说的真不咋的。怎么能说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一家人过日子,跟谁有关系,跟谁没关系?——我丢了你能捡着,还是你丢了我能捡着?!——竟说‘难听’话!”他越说越气,最后甩出一句,“咱们要过就象个过的,不过就两离开,也不是谁离开谁就得死!”
“哼!也不是小瞧你,你离开我就得要饭,就得死!”顾芝朝向对方动怒地瞪起眼睛,“拍”地将柜上的笔筒推到地上打碎。并大叫着,“这日子没法过啦,‘散’了算啦!”然后手捂着脸跑出屋外,嘤嘤地哭泣着,嘴里不停地嚷嚷着……
郑仁面对妻子如此凶蛮不明事理,一时间没了“辙”,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屋里。半晌,才放上桌子,到厨房里把碗筷拿来摆到桌上,给三个孩子盛上饭菜之后,又走到屋外的妻子跟前,劝其回屋吃饭。
而对方却坚持着不进屋里,且又一次赌气地大声嚷嚷道:“你们塞吧!不要管我!”然后仍是一直伤心的抽泣着……
没有任何办法的郑仁,只好悻悻地一个人进屋,同三个孩子一块吃饭。待孩子吃完饭后,他又去劝解妻子,并一味地推着对方回屋吃饭。可是对方却依旧死拗的站着不动,好常时间才被拽进屋子。她坐在桌前不但不吃,还伸手把给自己准备的饭碗推到地上摔个粉碎……
她的这个及其反常之举确实惹恼了对方,致使其两眼血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好声地问道:“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你今天究竟是想咋的?嗯?——不‘过’可以,说句痛快话,不然我可没闲心‘哄’你玩儿!”又声嘶力竭地,“你以为我怕你,是吧?——如果不是看着孩子,早都不理你啦。你别觉得自己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怎么的,还要上天啊?——越敬你越歪歪腚!”说完,走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然后将碗‘颠’在了桌面上。
“你干啥?有‘种’把它摔了,让我听个‘响’!”顾芝步步紧逼着即将失去理智的对方。
“好!今个儿我就叫你‘听’个够!”他说着绰起那个饭碗猛力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又用力飞起左脚把桌子踢翻,将碗、碟摔得粉碎,饭菜洒向地面。
看到地面上一片狼藉,和三个孩子因一时的惊恐而大哭,鲁莽战胜了理智,郑仁又绰起了一个木橙照着顾芝的头上砸去。而此时的对方倒也眼疾腿快,身子一倾幸免躲过一劫,迅速向外逃离。没有砸着对方的郑仁,一时性起,完全丧失理智,疯狂地径直朝外边追着,却被两个大孩子死死地抱住大腿难以挣脱,待他好不容易挣脱后刚刚破门而出时,又被房东夫妇迎面拼力抱住,避免了一场血案发生……
屋里的三个孩子哭声撕心裂肺,外面的顾芝惊魂未定,嚎啕不已。已被房东夫妇死死按住的郑仁此时此刻渐渐冷静下来,心不在焉地朝向两位善良的房东歉意地说:“大哥、大嫂,我们家给你们添麻烦啦。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稍停又说,“天太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放心吧,我不会打她的。”说完,转身蹲下抱起最小的孩子,流着泪水,哭腔说道,“别哭啦,老儿子。”然后,又将两个大孩子围拢在自己跟前,“是爸爸无能,让你们受罪。——唉!”他擦试一下泪水,“今天的事就过去啦。你们别哭啦。——记住,长大了好好读书,上大学,将来一定要为爸爸争气,把咱们家过好,别叫人家瞧不起咱们!——都记住了吗?”说完,一双泪眼盯住三个孩子,无声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记住啦!爸爸。”三个孩子眼巴眼地朝向他异口同声地回答着……
郑仁见孩子们各个懂事,心里一时转怒为快,转忧为喜,那张因盛怒而扭曲的脸渐渐露出少许笑容,而因自己刚才“导演”的一幕闹剧又实在乐不起来。于是,他抱起小的,领着两个大的来到外面催促顾芝进屋。两个大孩子见妈妈仍是抽泣着,便抓着对方的衣角往屋里使劲地拽着。这时,已经渐渐消气的郑仁把怀抱着的小孩送到了对方的怀里。
而顾芝一见三个可怜的孩子,打了一个唉声之后,一声不吭地随着他们一同进屋……
房东大嫂没有回屋睡觉,而是手拿笤帚和撮箕正在帮助郑仁家清理地面的垃圾。这,令他心里一阵阵感激,劝道:“大嫂,太晚啦,你去睡吧。我来清理。——谢谢!我给你们家添乱啦。”然后,又一次深表歉意地朝向对方,“你和我大哥放心,我是有心的人。你们对我们家孩大老小的好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竟说些没用的,咱们谁跟谁?!——我和你大哥有啥说道!——远亲还不如近邻呢。”房东大嫂笑着朝向顾芝,“都饿了,快吃点饭。——还有孩子。谁家没有点不顺的事,只要正过,早晚会好的。”又语重心长地,“我和你大哥结婚时,还不如你们现在呢。这不也都‘过’来了吗。”最后又嘱咐顾芝,“信大嫂话,吃点饭,千万别饿着。——郑仁是个好人,他没啥坏心眼儿,将来你就知道啦。”说完才肯回到东屋去。心想,自己不应该给郑仁两口子使脸子,惹得人家闹了一仗。唉,今后可得注点意。不能因为欠点房费搞得不亦乐乎。一时间,一种强烈的自责感占据着她的心头……
房东大嫂去后,顾芝到底没有吃饭,只是带着三个孩子躺在床上。而郑仁却没有睡觉,对于刚刚发生过的“夫妻战争”思来想去,感到深深地惭愧,一种莫大的愧疚感涌上心头,竟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脑里不由得又想到了半年前的工作不顺,以致于“被”小人‘挤兑出局’往事——
穆强和“三号”领导多次合谋之后,共同向公司“一号”和“二号”两位领导施压,令公司党委压力很大。如果不向人事部门退回郑仁的工作关系,继续让他上班,那么,“一号”、“二号”领导面临的工作压力是可想而知的;而一旦作出“退回”决定,不仅对于郑仁本人,同时对于他的家人也是极其不公平、公正的,必将给他本人和家庭带来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他俩权衡利弊之后,召开公司党委会议,讨论决定他的所谓问题之后,作出了一个不应作出,而又必需作出的一个错误决定。
面对目前的处境,郑仁倒也显得无所谓。因为,他对于公司的作法早已在意料之中,而顾芝却不然。她整天感觉到就象天塌下来一样,并开始对丈夫的知识、能力、人格渐渐地产生了怀疑。于是,夫妻之间的感情距离越拉越大,越大越拉,导致“夫妻战争”经常爆发……
他痛苦的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朝向身边的妻子和三个孩子看着,不知不觉地昏昏睡去……
早晨起来,顾芝没有做饭,只是推醒三个熟睡之中的孩子。待他们穿好衣服,她便指桑骂槐地“你们这些‘懒玩意’待的倒是挺‘消停’!”又说,我每天还得蹬自行车往返三、四十里路,容易吗?!”稍停片刻,“我都没脸在学校领导班子里干工作,更没脸抓教学工作;一‘说’对方,就有‘八句话’回应,使你又憋气,又窝火。——这些不都是你们爷们儿给我造成的吗?!”
郑仁听妻子一大早又是一顿数落,心里非常不悦,狠狠地瞥向对方,回应道:“难道我愿意让公司处理?——不讲道理!”
“你的‘道理’是什么?是这辈子待在家里哄孩子,混吃等死?”稍停,又挖苦道,“挺大个男人没有骨气,白披一张‘人皮’啦!”
“你没白披‘人皮’,行吧?!”郑仁朝向对方瞪起眼睛。
“还有脸说呢!”顾芝又是抢着回应对方。
“我怎么没脸说?我是偷人家啦,还是坑人家啦?!”
“要是我,尿泡尿浸死算啦!”她说着一脚踢翻了小木橙儿。
“你少说‘阴损’话!——你说咋的吧?不‘过’你就走,我领孩子‘过’!”
“哼!谁信着你,‘活’不起那天,别把三个孩子给卖了!”
“你怕我卖儿卖女那好,你现在就把他们领走,我一个人照样活着!谁也不是离不开谁!”
“你也别‘叫号’,看我敢不敢领走孩子!——呸!还有脸活在世上,一点囊气都没有!就知道死守在家里,下巴颌搭在锅沿上,死吃死嚼。这回我就叫你喝‘西北风’活着!”说完她把木柜上面摆放的“全家福”相框狠狠地摔在地上,溅起的玻璃碎片差点扎着孩子。
直到这时,郑仁才不得不承认,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裂痕已经发展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别无选择,只能顺其自然啦。于是,朝着妻子愤愤地甩出一句:“咋的都行,随你的便!”然后,推开房门大步离开……
而此时的顾芝,却也是肝火攻心,无法遏制自己过激的感情,草草地收拾一下随身所用衣物,抱着小的领着大的,气恼地朝向四十里路之外的娘家老虎岗屯而去……
郑仁离开家之后,既没有回老屯,又没有去别的人家,而是一气之下去了东河套,躲在一个早就熟悉的窝棚里待了两天两夜。他在那空无一人的废弃之地饿着不语,一味以水充饥。第二天傍晚他才踉踉跄跄回到家里。
他看到屋里床上、地上、木柜上一片乱糟糟的,知道顾芝领三个孩子赌气回了娘家。于是,简单收拾一下杂乱的东西,腾出一块睡觉的地方……
他梦中几次惊醒,喃喃自语:“人在落难时,夫妻视仇敌。——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天不能总‘阴’,也不能总‘晴’;‘人合久而分,分久而又合’,这是个客观法则呀。还是朝前‘盼’吧,这些倒霉之事,总有一天会过去的!”他自信地竟然笑出了声。直至黎明时分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晨,郑仁骑上自行车去了老虎岗屯。当他把来意向顾芝的家人说明时。其父半眯半闭的眼睛斜视他一下,一语不发。而母亲却拉拉着脸子,怒气冲天,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地嚷道:“你还有脸来这接顾芝和孩子呀?你们家还能过了吗?都不敢‘走人家’的!让她娘四个回去‘喝西北风活着’?——嗯?没X脸。——没脸药都让你买去啦!”她越骂越气,以致于狠狠地跺着两只“民装脚”,“顾芝不能跟你回去,她怕回去饿死!——你要接,就把三个孩子都领回去!这没地方搁他们这些‘狼崽子’!”她边骂边朝向外屋厨房一颤一颤地走着。顷刻,厨房里不时地发出铁瓢砸锅、铝盒磕锅台,碗筷儿碰碟子的不和谐音符……
早已起床的顾芝,头不抬、眼不睁地同母亲忙活着干活,丝毫没有理睬对方,且半句话没说,自知没趣的郑仁转身就要离开顾氏家门。
正当他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时,顾芝的母亲推开门,小脚一点一点地来到对方面前,扯着嗓子大声嚷了起来:“你一大早就来这‘作’来,没X脸!”她嚷嚷完,老泪噗噜噜地顺着脸颊不断地淌着,两只老手替换擦抹着。
她的这一大喊大叫惊动了左邻右舍、老邻旧居,人们纷纷前来围观。见男女老少赶来看热闹,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你们都看着了吧?就他这个穷鬼能养活我姑娘和三个孩子?”更为凶狠地,“瞅你那X样,有啥出气,还不快滚出老虎岗,省得给我老顾家丢人现眼!——滚!快滚!”她怒不可遏,几乎要上前抽对方几巴掌才能解解心头之恨……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对她说:“老太太,别介,郑仁一大早来,还不是为了接老婆、孩子吗?你不能对他这样。”
“就是吗,不能这样对待人家!”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愤愤地附和着。
“就得这样对待他!‘什么客什么待’。他不高兴就走人,老顾家不留他!愿意上哪刮旋风就上哪‘刮’去,我们这个家今后不许他登门!”
顾芝母亲这一阵吵吵闹闹,骂不绝口,令郑仁一句话都插不上,只好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受审”。最后,推上自行车低头走出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令他无地自容、毫无人格尊严的老虎岗!……
一路上,他心如刀绞,眼前一片模糊,两腿无力蹬动自行车,只好下来一步步地慢慢走着。顾芝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尖刀戳着他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一个个血窟窿在滴着鲜红的血。他欲哭无泪,欲语无声,突然抡起拳头砸向自行车的坐垫上,然后两手攥的“格格”响……
虽然郑仁已经愤愤地离开了老虎岗屯,而顾芝的那位凶神恶煞的母亲依旧站在原地设着“场子”,向没有散去的围观群众大讲特讲,以致于引来过往行人驻足翘首,静静地听着。老太太发疯似的喊出她的几个儿子:“郑仁再进老虎岗一步,你们就给我把他打个半死,叫他永远不敢再来!”围观的人们听来听去,觉得实在无聊也都渐渐地散去啦……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往回走时回头瞥了一下“演讲”的老顾太太,悄声地朝向身旁的另一位妇女:“这老太太太刁,现在掉过‘炮头’骂姑婿啥也不是。想当初,她美得各哪夸姑婿怎么怎么行。可今个儿又这样对待人家,太过火啦,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留。——唉!人那,可别穷了,可别落难。——这不,把人家埋汰得连个尿泥钱儿都不值。——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呀!”
“现在的人都这样,‘人在势,花盛时’。今天你行,就敬你;明天不行,远离你。甚至还要蹬你两脚,踩你几下!——我说的是吧?”她朝着对方说道。
“确实如此!”
两人相互对视良久,各自会心地笑啦……
中秋节傍晚,郑仁再次去接顾芝和三个孩子。有了上一次教训,他这次没有正面见对方的母亲。可是,他去老虎岗的事必竟瞒不过她,也无需瞒着。七窍生烟的顾老太太再三嘱咐女儿顾芝一定不要把孩子带回县城,蛮横地主张女儿与女婿分开。
于是,她叫过来两个儿子说道:“郑仁又接你姐姐来了。她们娘四个不能跟郑仁回去过。待会儿,他来家要是不说好听的,你们俩找点茬儿就给我揍,只要不打死就行!”
老太太这样给两个儿子“上发条”,结果还没等对方敲开顾氏的房门,就被老太太指使的两个儿子一顿毒打,致使其满脸血葫芦似的。
悲愤之时,郑仁找到了当地村领导说理。那位村领导见对方成了血人,虽然与顾氏有点偏亲,但当时却很同情地叫自家人端来清水,让对方把脸上的血渍洗净。
于是,郑仁忍着剧痛,一点一点的轻轻擦洗着,脸上露出道道伤口……
村长询问究竟因为什么被打成这样。郑仁只好将事情经过实事求是地诉说一遍。对方听完之后,叫他的女婿把打人的顾氏哥俩叫来“三头对案”。
结果,村长动怒地斥责顾氏二人:“你们俩怎么这么下毒手打人,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你们的姐夫。——你们这样做,将来还怎么跟人家来往?——嗯!”又命令似的,“快给人家上点什么药,免得受风。——哪有你们这家人这么狠的?——二X!”
打人的二人一声不吭,被打的人也一语不发,只是双方僵持了足有五分钟后,后者才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赶往县城。……
郑仁回到县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静得出奇的屋里,心情烦乱不已。虽然午夜已过,而他仍然没有睡意,脸上的道道伤痕火辣辣地阵阵疼痛不已。
木柜上面的闹钟嘀嘀嗒嗒地响着,令他更加心烦意乱……
尽管晚上没有吃饭,可直到此时仍然不觉得饥饿,也没有一点食欲,只是感觉到有些口渴。他于是喝下了一大碗凉水。几分钟后,感觉到胃里稍稍舒服一些,心里也渐渐趋于平静。他翻出日记,一页一页地看着,重温与明霞生前甜蜜、幸福的过去……
最后,拿起笔悲怆地写道——
爱妻!
我目前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磨难!工作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从娶妻生子,到妻离子散。转眼之间,一切化为乌有!这难道不是人间的悲剧是什么?!
我常常彻夜难眠,想起你我爱的往昔。而今,我所经受的一切磨难和打击,只能向你倾诉与哭泣。因为,理解我,同情我,支持我;给我以信心,给我以坚强,给我以力量,给我以勇气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困惑、迷惘、悲苦的只有你!令我战胜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
尽管现在虽生犹死,我却不后悔,不悲观,不回避。因为这是自己人生的命中所定……
此时此刻,使我想起了古代诗骚屈原“路漫漫其休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诗句。是啊,漫说人没有来生,既便有来生、来世,我也决不会对今生放弃;要以百折不挠的顽强毅力,演好自己人生这场大戏,以此对你赤诚的慰藉!……
他写完之后慢慢地合上日记。天明时处理完尾欠房租及其善后事宜,立即离开了心碎的故土,飘泊到遥远的异地……
此行吉凶祸福难料,在郑仁的脑海里仍是一个难解之谜——
郑仁离开双庙县城之后,乘长途汽车来到伊春市北河林业局的一个木材加工厂。
他找到自己多年前的朋友门岩说明了目前的处境之后,对方十分同情。第三天,门岩招集厂领导班子开会,当即表态聘任郑仁为木材加工厂业务员,到外地推销衣架和织布机上用的线梭子,并为其开具了单位介绍信件和通过财务部门给他预借出旅差费用……
临行前,门岩经理向他“交待”:“老弟呀,你从没搞过销售工作,这一点大哥清楚。不过,我相信你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摸索和总结,你一定会胜任这项工作的。”稍停,又说,“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全身心投入进去就有希望成功。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又朝向对方微笑着,“我想你会‘踢开头三脚’的!”最后,又不无真诚地告诉对方,“要耐住性子,多跑几个地方,只要打开销售渠道,以后咱们这个木材加工厂就能够正常运转,产品就不会滞销啦。——至于你的旅差费用问题不必担心,没有钱可随时与咱们加工厂和我联系,保证随时满足你的要求。决不会因为旅差费用紧缺影响到你的销售工作。”
“大哥,你说的这些我是相信的。只是我从没搞过销售工作。不过,我会尽力的,决不会给你的工作带来任何麻烦。”他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多年的老朋友,一时不无感激地,“你放心,大哥。我南方还有几位象你这样多年的好友,只是这些年很少来往。不过,我们之间经常通过写信保持着联系。——这次我能以大哥木材加工厂推销员身份去见他们想必会帮忙的。只要咱们的产品质量过关,我认为销售问题还是不会太大的。”
“好,这就好!”门岩经理听了对方的话之后,又微笑着注视眼前这位七、八年前的朋友,“小老弟,你没变,还象当初咱俩认识时那样,有朝气,不服输!——好哇,我就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共事!”
“大哥,咱们一晃已有多年不见啦,我这次落难后来求助大哥,而你还象当初一样对我,这使我很感激呀!我敢保证,无论怎样,都会一心一意地为咱们加工厂负责、出力。”稍停,又说,“但作为我而言,无论做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都是不利的一面,把困难估计得充分,然后才朝向好的方面去努力争取。——我说的这句话,不知对不对,还请你斟酌。——总之,我会尽一切力量把这次销售的期望值提上一个‘红箭头儿’!”
“对!就应该这样去想,这样去做。”对方那方而微黄的脸上,一双眸子不停地闪动着,憨憨地朝向郑仁,“我代表咱们北河林业局木材加工厂领导以及全体职工,为你明天‘出征’远去关里几省,今晚我组织厂领导班子全体成员为你饯行!”
“不必那样,你的心意我理解,先说声谢谢。待我‘棋开得胜’,大哥再‘饯行’不迟。”他不无感激地朝向对方。
“好吧。既然老弟这样说啦,大哥也就不再勉强,等你‘棋开得胜’之时再好好犒劳!”说完,两人紧紧握手之后离开木材加工厂……
郑仁乘坐南去列车驶进天津溏沽车站。他随着出站的人流走出出站口,然后改乘市内公共汽车来到了南开区木材厂。
当他走进老朋友、该厂厂长宋福的办公室时,这对多年的“忘年交”相互问候、寒喧……
对方异常高兴地朝向郑仁:“快,咱哥俩先去吃饭,待会儿回来再谈!”
“谢谢大哥!——不过,今天应该是小弟请你。”郑仁极其激动而又特别高兴地朝向对方,“大哥,我这次来到贵府,肯定会要给你添麻烦的。”
“此言差矣!——一是多年不见的小弟今日来此,我理应先尽‘地主之宜’,应该为你‘接风’;二是,何为添‘麻烦’?——大哥可以推心置腹地讲,你说给我‘添麻烦’,那么我这个当大哥的就愿意找这个‘麻烦’‘添’!”说完,朝向对方“哈哈哈”地笑着。
“既然大哥如此盛情、美意,我作为小弟的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好吧,那就随便找个小地方坐坐,咱俩边吃边聊。——这样,我既能酒足饭饱,又能完成‘使命’,岂不一箭双雕,一举两得!”郑仁一边说着,一边笑着,随着对方走出办公室,朝着不远处的斜对过一家中档饭店走去……
郑仁由宋福厂长领进这家名为迎宾楼饭店的包房里。他扫视了一下环境,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对方并点燃,然后自己才肯点燃一只吸上一口,朝向对方笑笑:“大哥,就咱俩何必如此浪费,不如到小吃部吃点儿。”
“这个饭店并不算大,但做出的饭菜可口。所以,我的有些朋友一来到天津,首点的店名肯定就是这里。——我们天津有个‘狗不理包子铺’,别看店面不大,但那可是‘老字号’喽。漫说咱们中国人家喻户晓,就连世界各地也都有所耳闻。——你说这名气大不大?!如果包子不‘打远’,不‘叫响’,那么,怎么能让世界各地的友人认可呢。——这个‘狗不理包子铺,蛮声海内外,可谓美誉扬天下!”
“大哥,它为什么叫‘狗不理’呢?”郑仁疑惑地朝向对方。
“‘狗不理’。——连狗都不‘理’,可谓店名奇特,与众不同。”稍停,又饶有兴趣地朝向疑惑中的对方,“别说小弟你不明白为什么取名‘狗不理’,就连我这土生土长的‘天津卫’都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宋福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断,滔滔不绝地向对方讲了起来,“当年的天津卫社会秩序混乱,地痞、流氓横行猖獗,官匪勾结,沆瀣一气,商家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稍停,又说,“衙门是干什么的?衙门是为有权、有势、有钱、地痞、流氓、恶霸效力的,是咱们老百姓的克星。难怪自古至今民间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衙门口朝南开,要打官司拿钱来’。你想想,老百姓该会是啥样子?——所以,我认为当年狗不理包子铺掌柜的,之所以起了这么个不起眼儿店名无非有‘二’——”
“怎么个‘有二’?”郑仁疑惑之中更为不解地朝向对方,“快说给小弟听听。”
“这一是我刚才说的社会秩序混乱,掌柜的生怕那些作孽成性之人祸害、盘剥,于是,就用心良苦地起了个‘连狗都不去理’的店名。既然连狗都绕着走的一个小店铺,那么人还能去得吗?”正在兴头儿上的宋福继续生发开去——
“这二是掌柜的独具匠心之处。虽然过去的饭店是给上层社会开的。穷人是很少能光顾得起的。一顿饭恐怕老百姓一年也挣不来。不能因为一顿馆子,香香嘴,臭臭屁股,把全家老小的糊口问题搞得没着没落。但是狗不理包子铺的老板却不那么认为,人总是要吃饭的,再穷的人到他们铺子里吃顿包子也穷不到哪儿。不信,你就来吃一顿,尝尝新,品品滋味如何。鉴于他的这种心理分析,于是就把那些上层社会的官老爷、下层社会的草民们不知不觉地带着好奇心里‘招揽’进去。如此这般,这个小小的、名不经传的‘狗不理包子铺’也就成了‘气候’,成为今天的世人皆知、赞不绝口、物美价廉、风味独特的知名品牌!”最后,又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创业艰难百战多啊!”
“大哥,听你这段推理式精彩的讲述,令我赞叹不已呀。”他朝向宋福那微胖的中等身材,不无叹道,“你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啦,可还象当年那样‘推理入情,合理有度,振振有词,声情并茂,感人至深’。于是,又佩服地朝向对方说道,“你简直就是一位演说家!”说完,心想,眼前这位宋老兄对“狗不理包子铺”的“解密”实属似是而非,“风马牛不相及”的自我杜撰,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而对方倒有几分谦虚地说:“你不必当真,只是我顺口胡诌而已。”……
待服务员端上炒菜,飘溢着异常香气时,宋福厂长朝向对方:“小弟,趁热吃点,品偿一下,看看这菜做的到底是不是如我所说的一样。”说完,夹起一只龙虾放在了对方的吃碟里,“吃完饭,你还有个任务。”
“什么任务?”郑仁不解地朝向对方,“你能否现在就告诉我吗?”
“也可以。我现在就告诉你的任务是品尝之后,要给每道菜‘打分’。——大哥要看看你的美食水平究竟怎样。”
“不敢妄加评论,我只是欣赏与品尝而已,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美食专家,甚至可以说,对于美食而言,我是一窍不通,没有任何发言权。——还是由大哥来给它们‘打分’吧。”郑仁谦虚而又诚恳地回答对方。然后将吃碟里的那已被‘净身’的龙虾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品着,“不错,很好。确实如你所称赞的那样‘口感好,味道足,软硬适度’。——可称得上你所说的‘色鲜、肉嫰、味美’!”
“看来我今天没有白领你来到此地,还真品出个一、二来。——行,有点美食文化!”
“过奖啦。我只是顺嘴胡诌而已,比起大哥的美食文化水平只是‘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而已,让人贻笑大方!”……
他俩边吃边聊,好不开心。从相互询问家庭、工作方面的有关问题,谈得津津乐道,情真意切。
离席前,宋福厂长满口答应对方:“老弟,你的事就是大哥的事,我会尽力,争取让你这次‘不辱使命’,开门红!”
“谢谢大哥!”郑仁微红的脸上已经映现出几分醉意,而宋福厂长那张稍圆的脸上如同红纸一样鲜红,不惑之年的眼尾处已经可辨几道浅浅的皱纹,高高的颧骨下面两腮与嘴角之间的“顺纹”清晰可见……
一个星期之后,经过宋福厂长的四处奔波,终于在南开区的几处家俱商店推销出去一批白桦木制衣架。郑仁将已经签订的购销合同采用快件形式寄回了北河木材加工厂,并用电话向门岩经理汇报了这一情况……
门经理高兴之余,在电话里向郑仁说明目前加工厂白桦木制衣架所剩无几,需要采购回原材料再马上加工。最后,又兴奋地告诉对方:“待买方的预付款到位,厂里会马上派人到大兴安岭那边购置白桦圆木,紧快加工,履行合同义务!”稍停,又充分肯定地,“老弟,你这次可为咱们加工厂立下了汗马功劳!大哥向你祝贺。——另外,在那边再推销一下你带去的黄菠梨木制衣架,咱们厂里现在就有大批存货。”
“大哥,我确实极力想把厂里的那批黄菠梨衣架推销出去,可是我和宋福大哥跑了多处都没成功,答复只有一个:黄玻璃衣架好裂,顾客没看好,所以没有销路。”最后又说,“不过,我还会四处跑跑,力争找到销路!”
“好!——老弟,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的。——你就费心吧,大哥心中有数,不会亏待老弟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紧贴着话筒,向对方回话,“放心吧,大哥。我在天津实在销售不了,到山东去推销线梭子时也还会带上黄菠梨衣架样品继续找销路,紧量往出推!”
门经理听后一阵大喜,催促着对方:“那好!你就抓紧去山东吧。——你到哪块儿,有什么情况,可随时同我联系。——为了咱们厂子,老弟就多多费心吧!”最后,又一次告诉,“一定要跟大哥保持联系,随时调整销售方案。”
郑仁与门岩经理通话之后,第二天一早宋福厂长邀请他一同去了天津的几处名胜古迹游玩,中午便去了店面不大的狗不理包子铺美美地品尝了一顿。转天清晨就乘火车离开天津,去往山东……
郑仁到了济南之后,又改乘长途汽车去了阳谷县。
他找到了阳谷县织布厂厂长夏柏勋。夏厂长见黑龙江来的老朋友也是异常高兴,热情地接待了对方。他一边端茶倒水,一边笑呵呵地:“小郑,咱们又有些年没见面啦,只是通信而已。这次来到这里,必须多待上几天,好好玩玩。——你知道吗?‘狮子楼’就在这里,‘迷魂阵’也不例外!”
“是的。当年的武松痛杀西门庆,就是从狮子楼的二楼上跳下去的。”郑仁附和着对方,“至于那‘迷魂阵’之说更是有个‘典故’。——当年的孙膑就是在‘迷魂阵’给庞娟设下埋伏,并书有“庞娟死于此树之下”八个索命大字。这军师孙膑终于将曾经挖掉他髌骨的老对手庞娟致于绝命之地。”
“据考证,历史确实是这样的。——既然你这次远道而来,大哥一定要陪你走一走,看一看,开开心心玩上几天!”夏厂长不无真诚地朝向对方。
“我先要谢谢大哥的美意。不过,我这次来到贵方宝地,拜求大哥可不是为了‘游山逛水’,而是另有‘特殊使命’。”郑仁微笑着朝向对方。
“什么‘特殊使命’?”夏厂长不无疑惑地问道,“说出来,让我听听。——小郑,我们山东人的性子就是直,不拐弯抹角的,快告诉大哥你的‘使命’是什么?又为怎么个‘特殊’?”说完,他急切地朝向对方,眼睛直盯在新来的老朋友脸上,心里不禁一阵狐疑……
郑仁见他真的着急想知道答案,心想,你这个山东大汉性子就是直来直去,有话要说,有事就办,要想隔夜都难。于是,他将大布袋的拉锁拉开,拿出了一个体积不大,而重量十足的木质线梭子摆在对方面前:“就是这个玩意。它就是我这次来这的‘使命’。——你说特不‘特殊’?”
夏厂长一看对方拿出的是自己厂里必用的线梭子,一下子明白过来,随即“哈哈”地笑着:“小郑啊,原来是这样。——噢,大哥明白啦。你的‘特殊使命’指的就是它!”稍停,又不解地询问,“你后来不是教书吗,怎么又搞起了这玩意呢?难道改行了?
“我过去是教过书,也进过当地一家纺织企业。不过,现在不再干那些工作啦。而是到伊春市林业局北河木材加工厂谋点差事。”他于是把自己的工作、家庭目前所处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对方摊牌。最后,真诚地朝向对方,“大哥,我这次来求你,目的自不必说,想必你是一目了然的。所以,我请求大哥帮助,看看我带的样品怎样,如果质价合理,请你网开一面,试用一下我厂的产品。”又说“我来之前,厂长就一再交待给我,‘产品质量保证做到没有问题,至于价格可相互协商,以质而论’。”说着,两眼盯住对方,“请大哥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多多费心吧!”……
夏柏勋厂长接过郑仁递给的线梭子反复掂来掂去,半晌没有开口,最后,他拔通电话叫过来一个厂里负责采购设 备的中年男子:“你看看这个线梭子的质量怎样。——要不,先去安上试一试,然后回头再定。”又朝向郑仁,“你看这样实际试试可以吧?”
“当然可以。”郑仁回答后,待那位中年男子带着样品离开办公室后,又和对方聊着自己这次‘远征’实属困境中的无奈之举,意在请求对方予以关照,使之不虚此行,回去也好面对老朋友门岩和北河木材加工厂的全体职工……
夏厂长从对方的交谈中和过去对这位黑龙江朋友的了解与认可,心里盘算着如何帮助对方,设法使他的织布厂改用北河木材加工厂生产的线梭子。他一边等待着最后试用结果。一边依旧同对方聊着:“小郑,你们那个木材加工厂的产品都有什么?不单单是线梭子吧?”
“那是。还有各式各样木质衣架。”郑仁随口答道。心想,你夏大哥往上提,那正中我意,何不赶紧‘见缝插针’呢。于是,他朝向对方笑笑,拿出了随时就地可以组装的黄菠梨木制衣架部件,“这也是我们加工厂生产的产品。我在天津已经通过朋友订出去一批类似这样的产品,价格也很好,现在买方的预付款已经打进了北河木材加工厂的帐户……
夏厂长边听对方介绍,边认真地观察着眼前尚未组装的黄菠梨木制衣架零部件,感兴趣地朝向对方:“小郑,你把他按产品说明书组装上,让大哥开开眼界!——你不组装,大哥乍一看还不知道这些‘木棍儿’是干啥用的呢。”他说着,顺手拿过一个部件用手掂了掂,“嚯!可够重的。——这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是黄菠梨木材加工的,结实。”郑仁没有将眼前这种产品易裂的致命缺点抖搂给夏柏勋厂长,只是静静地察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化,从中判断出黄菠梨木制衣架在老朋友眼里是个什么位置。于是微微一笑,“看来大哥很识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也不能这么讲,大哥也不是‘万能’的。”夏厂长指了指手里的部件,“象这玩意大哥就真的不懂啦,还得请教小弟!”
郑仁听对方一说‘请教’二字,心想,眼前的这位老朋友对于自己带来的黄菠梨木制衣架样品确实不懂,自己应该向对方介绍。可又令他一时犯难:不说出黄菠梨这种木质易裂不对,等于欺骗老朋友;一旦实话实说,那也就意味着推销‘没戏’啦。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应该实事求是地告诉对方:“这种黄菠梨木制衣架无论是从外观上,还是从适用上都是不错的。”稍停又说,“只是一遇潮湿可能会出现‘稍许’裂纹或‘稍微’变形。——但只要室内温度适宜,问题不大,很少会出现上述情况。”
“既然你能同大哥说明产品的缺陷和不足,那么,我就更应该想办法找门路帮助你推销!”夏厂长动情地朝向对方。
“朋友之间的友谊应该是纯真的,不应该‘掺糠使水’,否则就不是朋友,而是相互欺瞒的对手。”郑仁也动情地看着对方,“大哥,这是我的心里话。”
“小郑,放心好啦。我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我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可能就是我们山东人的脾气秉性!”
“我心里清楚,对你是真心地感激。大哥,你放心,我郑仁永远还是我当年的郑仁。尽管命运不济,但我的人格不能丢,做人的准则不能放弃。不仅现在,永远也要坚守住一个信念,那就是‘真诚’!”说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山东大汉……
当天晚上,夏柏勋厂长与其厂里所有领导一并陪着郑仁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郑仁虽然不胜酒量,但由于心情极好倒也没觉得怎样酒醉。
散席之后,他乘坐在夏厂长的车一同来到了狮子楼旅社。两个老朋友在二楼一直聊到了凌晨三点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早晨八、九点钟郑仁和夏柏勋厂长才起来进行洗嗽。虽然酒意尚未全消,可夏厂长执意还要下到一楼喝两盅,被对方婉言谢绝。于是两人只喝了点米粥,吃了一点儿烤肉饼算是了事。
然后,夏厂长拉着对方同车四处推销黄菠梨木制衣架。他俩出东家,入西家,整个阳谷县城的几家经销家俱商店跑得所剩无几,靠着夏厂长的关系终于签了几份订单。尽管数量有限,至少郑仁是“心满意足”的。因为,必竟是开了个好头,为自己的下一步销售工作打下基础。
当郑仁把这几份购销合同订单快件寄回北河木材加工厂同时,仍然按照“惯例”先用电话通知给厂部。门岩经理又一次兴奋起来:“很好,工作干得很出色。——老弟呀,你太辛苦啦。待阳谷那几家的预付款打进咱们厂里帐户,大哥再给你速寄点钱,望你在那逗留几天再回来。——厂里现在立马发货,货到阳谷之后,你在那里结清货款后再回来不迟。”稍停,又一再叮嘱,“你不必直接乘车回单位,从阳谷乘长途汽车先到北京玩几天再往回来。”
“听大哥的!——结算货款之后马上把钱打过去,我到北京看一眼就往回返。”至此,他几乎每天都被夏厂长邀请到家喝酒,还偶尔住在他家。大约二十天左右,阳谷的几家货物先后收到,并如期结清货款。
两天后,郑仁收到了门经理汇来的钱款,又一次宴请了夏柏勋厂长及织布厂的其他领导以表谢意。转日清晨,他才乘坐上阳谷开往北京的长途汽车……
北京,这个新中国成立后命名的首都,是座历史悠久、高度文明、世界驰名的古城。它是中国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中心。尤其是具有国家、民族尊严和最高权力象征的天安门,代表中国历史文化遗产的故宫、頣和圆、长城等更是郑仁心驰神往、梦昧以求的好去处。
然而,他并没有真正地去仔细观赏,细心体味,而是走马观花式的走一走、看一看而已。既使来到天安门前,也只是草草地照了几张象。尽管如同在狮子楼前照象时兜里只装着相票,而没有等到照片出来就匆匆离去一样。但他仍然异常惬怀,乐此不疲——必竟是曾经到此一游!……
第三天后傍晚,他就匆匆走进了北京火车站,乘坐在发往黑龙江佳木斯的特快列车上……
一周之后,山东阳谷织布厂厂长夏柏勋给伊春林业局北河木材加工厂挂来长途,提出购置色木线梭子三千。为此,门岩经理又是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早晨上班时,他急忙招集厂领导班子会议,要求不惜一切也要把色木原材料购回,以便立刻加工。……
然而,尽管该厂采购人员的再三努力,搜集信息,最后仍未如愿,搞到的色木原材料杯水车薪,实在无法兑现买方合同,落得空欢喜一场……
而此时的郑仁更是心急火燎,坐卧不安,百思不得一解:老朋友门岩大哥的木材加工厂照此下去如何生存?全厂职工又该如何维持和解决他们孩大老小的生存问题?他困惑,他茫然,他于是又不得不思考着自己下步谋生的出路……
郑仁谢绝了门岩经理的再三婉留,回到了离开将近一年的故土——双庙县城。当他得知顾芝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心知与其离异的结局即在眼前。他于是痛下决心找到对方工作单位与其长谈,最后一同去民政部门办理了离婚手续。……
而此时的顾芝尽管与其依法分手,视同路人,但念及三个孩子份上,没有向对方提出扶养费问题。郑仁深为感激,决心想法挣钱供孩子,继续承担起为人之父的法定扶养义务。至于自己的工作今后能否落实他并不刻意地过多考虑。因为,他清楚,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只要自己没钱送礼,说破‘大天’也是妄费心机,没有一个当官的会凭白无故地怜悯已是穷途末路的自己……
——只有‘认帐’,才是最好的解脱与自悦!
半月后,郑仁应约到一个远方的朋友国生家做客。
这个远离闹市区的偏辟小村庄,三面环水,一面环山。上百户人家、几百口人。虽然刚刚过去元旦,但有的农户已经开始筹备着年货。十足的年味给寂静的小村庄带来了莫大的活力与生机。……
他到朋友家做客的第二天,国生就与他去了十七里路之外的妹妹小菊家。他的妹妹、妹夫见哥哥领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满心欢喜,端茶倒水,香烟、瓜籽一应俱全。
小菊两口私下合计决定把年猪提前宰了招待客人。于是请来了屠户。一时间,烧水的,搓绑绳的,抓猪的,分工明确,屋里屋外忙得不亦乐乎……
午后三点多钟,香喷喷猪肉、内脏、大菜摆上圆桌。亲朋好友们围坐在几张饭桌旁纵情地开怀豪饮,侃着大山。
国生的妹夫小钱放下酒杯,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他站起身,指着郑仁对大家笑着介绍:“各位亲友,这位客人是我大舅哥的朋友,姓郑,名仁,他是我们的‘仁哥’。今后,希望大家多来往,勤串门,好好走动着,就象亲戚一样处着。”说完,他按辈份长晚逐一斟满酒后,最后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笑笑,“我提议,大家举起杯,我代表媳妇小菊,向在坐的老亲少友,特别是来我家做客的‘仁哥’,表示欢迎,——干杯!”全屋的四五张桌客人相互碰杯后,一饮而进,继而便是将目光纷纷投向陌生的郑仁……
国生已有几分酒醉,站起来,先给郑仁倒满酒,接着按顺序又给每位客人满上,微微一笑:“我——,我不会‘长篇大套’,只想对——,对大伙说,我——,我妹夫家今个儿杀——,杀年猪,把大家请——,请来,希望喝好,吃好。”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郑仁,“我——,我‘仁哥’是双庙县人,我们俩——,俩是好朋友,胜过亲兄弟——。他这次来我——,我家做客,我——,我们全家高兴。这不,我——,我把‘仁哥’带到小菊家来——,来做客。——所以说,请——,请大家端起酒杯,——干它!”各个桌子又是一声脆响,千奇百怪的喝酒姿势令人不无刮目而窃笑。……
国生敬完酒后,屋子里一阵嚷嚷——
有的说:“他这个人还说自己不会‘长篇大套’的,这不是‘长篇大套’
还什么叫‘长篇大套’?——真谦虚!”
有的说:“小钱的大舅哥,长的真帅,这才叫美男子;大个儿,方脸,高鼻梁,大眼睛,浓眉毛,说出话来还好听。——长的真够‘四称’的!——美中不足的是‘结巴’”。
还有的说:“你们看,他那个戴眼睛的朋友一会儿也得说两句。”这个十分自信的中年男子说完,吸了一口纸烟,朝向大家又进一步肯定地说道,“不信你们等着,他一会儿保证会说的!”
这句话还真的叫他说‘中’啦。郑仁为了答谢东道主的热情款待,站起身子,用手往上推了推眼镜,朝向大家微笑着:“诸位,刚才国生已经向大家简单介绍了我的情况。下面我再来个自我介绍。”又一次扫视了各个酒桌,“我叫郑仁,双庙县人,曾经当过几年教师,后来又进过当地一家企业;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些行档出来另谋生路。”吸了一口烟,接着朝向正在酒兴中的人们,“我的朋友国生弟弟,今天把我带到妹妹小菊、妹夫小钱家,我很高兴。同时,我又有机会结识在坐的诸位,这使我更为高兴。”他拿起酒瓶和酒杯自己先斟上,然后举向大家:“诸位,我就不一一给大家去满酒,请各自斟满。”待所有桌上的酒杯倒满后,又一次朝向大家,“请举杯,为了相识、友谊、友情,更为了今后大家能够常沟通、常交往,——干杯!”满屋子的人站着齐刷刷地仰起头一口喝得杯底朝上……
傍晚七点多钟小菊家的酒宴方散。国生和郑仁再三谢绝两位主人的真诚挽留后,乘着星夜返回了国生的住处……
早晨七点多钟,国生夫妇俩和他们的独生女儿小艳一起围坐在桌旁,同郑仁吃饭,准备送他赶第一班长途客车返回。正在这时,国生的岳母乔老太太急火火地开门进来。
老人的两眼挂着泪水,瘦长的脸上失去了往常的微笑,哭腔似的诉说着干女儿家昨夜五麻袋黄豆被盗的事……
国生听后先是一惊,放下正在夹起鸡肉的筷子,一脸严肃地朝向郑仁:“被盗这家可——,可困难啦。他们——,那——,那两口子最——,最老实。”他吸了一口烟,“这五麻袋黄——,黄豆可是他们——,他们家一年的收成啊!”又说,“仁哥,要不然你——,你今天就别——,别走啦,明天一早我——,我保证放你——,你走。”
“是啊,你仁哥今天就别走啦。大婶求你啦。”老人家难过地依旧流着眼泪,“你帮着想想办法吧。我那‘干姑娘’对我就象亲妈的一样。——你可千万帮帮他家。”老人不错眼神儿地盯着郑仁。
“别走啦,仁哥。”国生媳妇细声细气地说着,还打了一个“唉”声,“我那干姐姐对我可好啦。”又朝向小艳,“这孩子都九岁啦,她干大姨待她就象亲生姑娘一样。她家那么困难,还要给她买吃的,买穿的。还怕她磕着,碰着,特别心疼她。”她说着眼泪从脸颊上慢慢滴落下来。最后,一再劝留着对方,“仁哥,今个儿说啥也不能让你走。明天我和国生一定送你。”她那微小的眼睛始终看着对方。当郑仁向她点头表示同意留下时,那稍圆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艳儿虽然只有九岁,但是非常聪明。她看看姥姥、妈妈和爸爸纷纷挽留客人,便凑到郑仁跟前,伸出小手拽着对方,笑嘻嘻地叫着仁大爷:“我也不让你走,多待几天再让你走。——答应我嘛!”她边说着边摇着对方的手……
郑仁看见老少四人再三不放他走,又一次表示同意留下。于是,朝问老人认真地询问:“报案了吗?”
“报案了。”乔老太太马上回答。
“大婶,既然是这样,我就只好留下一天再走。你老人家别急,慢慢说说‘案发’经过,我分析一下,找找线索。”于是,他根据刑事侦查学理论逐一询问着对方。
老人按照他的问话,一一地回答着……
郑仁边听,边问,边分析,边判断,不断地进行着“假定”,而又不断地予以“否定”。最后,脸上露出了稍许的微笑,告诉屋里的所有人:“根据老人刚才说的被盗时间、地点和仓房里留下的一些零碎脚印,尤其是今天早晨地面上轻霜留下嫌疑人那些清晰可见的胶鞋印痕。我认为:一是这个人身高可能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十左右,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二是身份农民,而且就在本屯住着;三是作案时间在后半夜,甚至是凌晨三、四点钟,因为轻霜是后半夜一、二点钟之后才会渐渐形成,脏物一定还来不及转移。”又说,“根据我说的这些,你们想一想,这个屯子里有没有平时‘手脚不老实’,偷鸡摸狗什么都干的人?”
屋子里一时气氛紧张,一双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绞尽脑汁给全屯带“腥味儿”的人排查着,最后,国生将目光移向妻子乔芹,郑重地说:“我——,我知道是——,是谁干的啦。”
“谁?快说。”妻子急不可待地朝向对方。
大家的目光瞬间移向了国生。国生还象进一步判断似的,半晌开口:“就是——,是‘他’干的,别人没有他——,他那么胆大,那家伙是——,是啥事都敢——,敢干的。”
“到底是谁呀?你就快点儿说出来!”——真是的,急死人啦!乔芹更为急切地追问丈夫。
“谁?——村支书的弟弟‘高——,高二’!”国生终于将他“锁定”的目标露给大家。
“噢!备不住真的就是他干的!”乔老太太听到女婿说完,她寻思半晌后,象是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一定是他!别人干不出来这等损事!”
她的话音刚落,老伴儿乔老爷子来到屋里马上询问屋里所有人:“怎么样,有点头绪了吗?”又转对郑仁笑了笑,“让你仁哥帮着想想办法吧。——那人家太困难啦。吃的都接济不上,孩子、大人穿的衣服补钉摞补钉,一年到头儿也不买件新的。”
“我看这样吧。”郑仁朝向大家,“我和国生先去现场一趟,查看一下情况之后再说,不能先下结论,一旦不是对方,可就冤枉好人啦。”说完,他俩去了屯东头的被盗现场……
国生叫他的干大姨姐把仓房打开锁头之后,便和郑仁站在门外反复、认真地观察一阵,然后又看看被阳光照射后即将消融的残留在轻霜之下几处清晰可辨的鞋印。郑仁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圈尺,轻轻地量出鞋印的长度和宽度,又仔细地辨认着鞋印的“水线”形纹路,最后才胸有成竹地离开现场……
郑仁和国生回到家里又一起合计了一会儿,等待着辖区派出所办案人员勘察现场。这时,乔老爷子把老伴儿叫到厨房,几分钟之后老俩口儿折身回屋。乔老太太笑着说:“国生,你仁哥好不容易来到咱们这里。我和你爸刚才商量今天就把年猪杀了,好叫你仁哥偿偿。”她说完同老伴儿抽身回到自己家去操办杀猪的事……
国生告诉郑仁好好休息,他牵着女儿小艳的小手同妻子乔芹赶紧去了后院的岳父家……
大约是午后三点来钟,辖区派出所所长张兴奎和另外一名办案民警来到乔老爷子家进一步了解案情。
张兴奎所长笑呵呵地朝向乔老爷子询问道:“大爷,今年七十几啦?”
“七十有六啦。——‘老’喽!”乔老爷子慢悠悠地回话后,又笑眯眯地朝向对方,“你们是派出所的吧?”
“正是。”另一办案民警告诉老人,“这是我们张兴奎所长。——老爷子,他可是我们市公安战线的破案高手啊。
张兴奎所长微笑着,那粗壮的身材令人敬畏,腹部随着不断喘着的粗气一起一浮,方圆大脸可见些许红润。他慢悠悠地朝向对方,:“老人家,我们来到这里主要是了解一下有关案情,掌握一下有关线索,请您老如实提供给我们,以便早日侦破此案。”
“我知道。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告诉你们。——争取早日破案,抓住那个贼头!”乔老爷子发自内心地说道,“撬门别锁的人最可恨,要是抓住他,非叫他蹲‘笆篱子’不可!”说完又气呼呼地骂道,“那个偷黄豆的贼,早晚得遭报应!”……
一个小时过后,锅里的猪肉基本煮熟啦。乔老爷子告诉厨房里准备放桌子,而张兴奎所长却坚持先不急吃饭,到别处再去了解一下有关案情。并且,又是微微一笑:“大爷,我们先去,一会回来吃饭。不然,吃完饭再去就容易误了大事。”说着他带领另一位办案民警朝向屯子东北角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张兴奎所长他俩返回来。一进屋闻到了扑鼻的香气,更添了几分高兴。于是,他微笑着朝向大家:“看来你们分析的都对,一点不差,真就是你们怀疑的那个人干的,脏物现在可能还真的没来得急‘转移’,估计就在他家的柴禾垛里藏着。”又信心十足地,“今天晚上我们要连夜突审,争取把他的讯问笔录固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然后,自信地向屋里的所有人介绍着“初战告捷”的经过。最后,又朝向郑仁,“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结论的?”
郑仁朝向对方谦虚一笑,又扫视了一下大家:“科学的结论,来自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自于缜密的分析;而缜密的分析,恰恰来自于客观而全面的调查、研究。”稍停又说,“总之,要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个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肯定又不断否定,最后予以肯定的推理过程。”
“好!”张所长指着郑仁和国生,“那我可就先谢谢你们两位啦。——现在,咱们大家先喝酒,不然,你们也都饿‘透’啦。”
乔老爷子动情地看着张所长他俩,乐悠悠地吩咐家人马上放桌子,捡碗、捡筷儿和端菜。一时间,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郑仁听张所长谈的情况与自己分析、判断“如出一辙”,心里有了几分托底,一时为能够短时间找到线索,具体判断出了这个贼的作案经过而异常高兴。于是,朝向张兴奎他俩有些动情地:“谢谢二位,你们辛苦啦。”又说,“今天我一定陪好二位。——这酒就叫作‘庆功酒’吧。待本案告破之时,咱们还要好好喝一顿,并且,还要相赠一面锦旗!”……
一顿丰盛的酒席之后,张兴奎所长连连打着“嗝”,喷出的酒气味把个小艳恶心的差点呕吐。她蹲在地上小脸儿憋得红红的,半晌才直起身,朝着乔芹:“妈妈,那位警察大大的酒味煄得我要吐。——大大喝多啦,你看他的脸都‘紫’啦。
“这孩子真没教育。”乔芹听小艳说话有失礼貌,忙将头转向张兴奎歉意地说,所长别在意,这孩子惯的不懂事,连话都不会说。”然后,笑眯眯地用手扯着小艳往外走,“所长,我先领孩子走啦。你们歇着吧。”
“好,好。”张所长两眼“灰不噜涂”,身子僵直地朝向乔芹娘俩,吞吞吐吐地告诉对方,“慢点走——,别——摔着。”说完,他同自己的那位同事推开屋门向外走去。他刚迈出几步又回过头朝向郑仁“嘻嘻”地笑着,“你别送——,我们俩——,要趁势——,连夜‘突击’,把那个盗贼‘拿下’,明天就——‘押’到县里去。”说完,拍了一下他的同事,“走啊。——咱们连夜突审——,‘贼’去!”说着,他俩相互搀扶着离开了乔老爷子家……
乔老爷子家剩下的客人酒足饭饱之后也三三两两地离去啦。
他瞥见屋里没有外人,笑盈盈地看着郑仁:“小郑呀,你猜张所长他俩今天晚上能审出个什么结果吗?——我看这个张所长刚才酒可真的没少喝。”
“是啊。确实有些酒量。”又说,“‘结果’不好说。因为我听您的介绍,那个贼的当村支书哥哥挺‘神通’,就怕对方一‘安排’,案子就很容易被压下。”稍停又说:“那可真的就不能破啦。”他不无担心地朝向对方。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别看那个村支书,也不咋的,好整人。”乔老爷子阴沉着脸朝向对方,“这个屯子,没有几个看上他的。——可是又得听,不听他就找茬整你。”
“您这一说,我还真担心这个案子能不能破呢。”郑仁不无忧虑地又一次朝向对方。
“不‘破案’,就让我——,我干姐夫他们到县里告——,告他——,他们去!——就他——,他一个村支书还能一——,一手遮天’!”国生酒劲儿上来,胆子更大啦,“我——,我就不信那——,那个‘邪’,他——,他还‘老干’哪?——早晚得——,得滚下台,到那——,那时候,他——,他还不如咱——,咱们呢!”
“你也别说,那小子可挺‘阴’,当面对你笑,背后‘捅刀子’。——太歹毒!”乔老爷子愤愤地对国生说,“他当你面不敢得罪你,背后‘祸害人’。——唉!现在是人家‘打腰提气’的时候。不听也得听,‘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国生听岳父说完,紧锁眉头:“我穷,可我——,我就不怕他。——不管怎么说他——,他可不敢上我——,我家‘刮——,刮旋风’!”
郑仁听他们翁婿之间的对话,心想,这个案子也够“破”的,弄不好就得“自消自灭”。他于是对国生说道:“天不早啦,让老人休息吧。——咱俩也该回前屋啦。”说着,他穿上鞋与国生一块回到了前院……
正当他刚开门迈进一条腿时,却被国生家的狗咬了一口。虽然没有出血,但他的心里一颤,预感到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转而就马上意识到了与“案子”有关。于是,他朝向国生沉沉地说道:“没出血,不用管。”稍停片刻又朝向对方,“国生,明天我不吃饭就走。”
“为——,为什么?”国生一惊,“张所长不是说让你——,你在这等——,等着他——,他们的好——,好消息吗?”说完,疑惑地盯着对方。
“不是别的意思。我这人有时自己有预感,”郑仁仅说出半截话就停了下来。
“你有——,有什么预感?——说给我——,我听听。——仁哥,你——,你怎么还迷——,‘迷信’呢?我——,我从来不——,不信‘邪’!”他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
“倒也不是。不过,我做事特别谨慎,尤其是涉及法律上的事,尽量离着远点儿。别没事找事。”他仍然把自己的观点说给国生,“你不要过于天真,司法战线的个别干警也有腐败,不然怎么能制造出冤、假、错案呢。”
“好好,我——,我不跟你‘争’,明天早晨不——,不留你,我——,我送你——,你走。”他说完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便同对方一起进里屋睡觉……
两个无话不说的朋友,躺在炕上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又唠了一会儿国生才渐渐睡着啦。
而郑仁却仍然没有睡,心里一直思量着无端被狗咬一口的不快之事。深知自己正交“华盖运”,好事盼不到,坏事随时来,自己不能凭白无故受牵连啊。可是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竟然胡思乱想,翻来覆去折腾着,直到接近午夜时分才昏昏睡去……
天明时分,郑仁即已穿好,洗嗽完毕后准备返回,可是由于早班过路车没到时间,所以就只好耐心等待。正当他“心不落底”的时候,开门走进一个中年男子。
国生一怔,转而给来人让座,马上向郑仁介绍对方:“仁哥,这是我——,我们村的民兵连——,连长。”又转向对方,“他是我——,我朋友,在双——,双庙县住。”介绍完后,又转过身子,对民兵连长说,“你——,你这么早来——,来有事吧?”
来人一笑,然后两眼看着郑仁,不紧不慢地说道:“吃完早饭,乡派出所要你们俩到村委会去一趟,了解一下案情。”说完他就走啦。
郑仁见民兵连长已走,忧虑地朝向对方:“这个案子出‘说道’啦。肯定破不了,这对我不利呀。”
“为什么?”国生不解地问,“案子破不破跟你——,你有啥关系?”说完,两眼一直盯着对方,似乎是在急切地等着答案。
“你就等着瞧吧。”停了一下,他吸口烟,又说,“张兴奎所长昨晚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告诉咱们‘好消息’吗?——到现在都没来,他很可能遇见阻力,不好来见咱们啦。——‘山雨欲来’呀。”他嘴上向国生平静地说着,心里却在一直“打鼓”,自知村支书他们很可能要把侦破视线转移到自己这个外来人头上,以此压下这桩“不攻自破”的盗窃案。他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对国生懒懒地讲,“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这你懂吧?”
“这我——,我懂。——倒也是,我——,我们村这个支部书——,书记,跟市公、检、法都有——,有一定关系。不然,他——,他那个弟弟早都应——,应该‘进去’多少回啦!——每次都——,都是‘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太——,太神通啦!”国生说的话不知道心里是真的佩服村支书的“能量之大”,还是“毛子话反说”,对这个冒牌中共党员、村支部书记、搜刮民财、横行乡里的恶棍严重违纪、违法,甚至是犯罪行为的憎恶与鄙视!
于是,郑仁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瞥向对方:“国生啊,我们凡事都要多动动脑子,防止那些‘玩意’给咱们下‘套子’钻进去呀。”稍停,又进一步说道,“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啊。”
国生连点点头称是。然后走进厨房帮助妻子乔芹“打下手”去。郑仁看了熟睡的小艳一眼之后。将头转向窗玻璃上面的厚厚冰霜,心里一时无法平静,且不知不觉地感到阵阵怵惕……
早饭后,还没等国生和郑仁去村委会,那个民兵连长又来催促他们。于是,他俩相互对视一瞬便随民兵连长一起朝向村委会方向走去。
村委会空无一人,两张陈旧的办公桌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四壁墙上挂着丝丝络络的塔灰。虽然室外天寒地冻,但室内北边墙角与棚顶的交汇处,却有一只小小蜘蛛在网中挣扎着。郑仁专注地看着这个小生灵在创造着生命的奇迹!……
国生见屋里没人,又灰不垃圾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知道村委会研究工作时都要在村支书家。村里每年冬天都要给村支书家支付越冬的取暖费用。村委员小食堂也常年设在他家,他足不出户就能“办公”。这该是何等的“划算”!他想到这,心生不悦地询问民兵连长:“你叫我们俩来,人在哪呢?是不是又在村支书家等着?!”
“这不清楚。”民兵连长转过身,裹了一下披在身上的绿色仿真军大衣,“人家叫我咋办我就咋办。磨道驴——听喝。”说着他瞧向郑仁,“这位兄弟,我说的对吧?”然后,眯起那细细的眼睛,露出一口挂着厚厚牙垢的黄牙……
大约是午后一点半钟,村支书终于派人到村委会把郑仁和国生叫到他家。
郑仁刚一拉开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视线顿时觉得模糊不清,赶紧摘下眼镜,擦着镜片。他边往屋里挪步,边戴上眼镜,扫视着室内的一切:数九塞天,门窗上面的玻璃不挂一点冰霜。村支书上身穿着一件灰白色线衣,袖子撸在两肘上部,下身穿着一条乳白色裤子,里边稍稍露出了一点点蓝色线裤的紧腿裤角儿。
村支书见眼前这个陌生的郑仁和平时在他面前“支棱拔翘”的国生,倒显出几分殷勤,又点烟,又倒茶,且连连向他们介绍着正在端坐的几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官衔”。随着他指向的每一个人,郑仁都要瞥向对方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地点一点头……
“我是市公安局治安科科长,至于姓名刚才村书记已经向你介绍过了。”这个被村支书介绍为胡必的人站起,腆着大肚子,表情严肃,语言比较干脆的朝向郑仁,“我们最近这一带的社会治安问题严重,有些外来人员必须依法盘查,确保社会安定,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秩序。”他停了停,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点燃一只中华牌香烟,眼珠子骨碌碌地直转,然后盯住对方,“现在,我要对你依法询问,“姓名、性别、年龄、民族、藉贯、文化程度、身份、政治面貌、家庭住址。这些你都要一一回答。”
郑仁一听对方提出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询问”,简直就是讯问“嫌疑人”的程序。况且,侦查盗窃案件应该由刑警部门负责,怎么能由他治安科来管?这不是“越权”吗?他的大脑里快速反映着,如何变被动为主动“敲击”一下对方,不能叫他的嚣张气焰得以膨胀。于是,他冷峻的目光盯在胡必的大腮邦脸上:“请出示一下你的工作证件!然后我在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可以。”他很不情愿地在上衣兜里拿出工作证件,朝向对方面前一晃,用讽刺性语言,“好好看看,用不用擦擦眼镜?”然后冷笑地,“这回没什么可值得你怀疑的吧?!”
他的“挑战”性语言,使郑仁重新意识到今天这个胡必不是来依法破案的,而是专乘来“捂案”的。也就是说,他来到这里实属“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借“盘查”外来人员为‘由头’,转移侦破案件视线,找个“替罪羊”不了了之。想到这里,他又向对方提出了令对方想都没有想到的问题:“胡科长,本宗盗窃案件属于刑事案件,应由刑警部门负责侦查。——我认为,治安部门插手这类案件是‘越权’行为。”他故意把“越权”二字加重语气,意在逼退对方打道回府,使“开封府”另派为民赴汤蹈火的“包拯”……
他的一语犹如一枚重磅炸弹抛出惊吓屋里一切人等,各个面面相觑,张口不语,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而此时的胡必,尴尬不已,扫视了一下大家,胀红着脸朝着郑仁:“看来你对公安工作还挺在行。——既然我们治安科是‘越权’,那么,你去市局请示我们局长派刑警队来呀?!”
“我没这个权力!”郑仁仍然态度严肃地朝向对方。
“既然你‘没这个权力’,那么,你又为什么到案发现场进行勘察,量出印痕?”胡必步步紧逼对方,意在使其“就范”。
“这是一个公民的法定义务,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应予关注的。——况且,我根本没有进去仓房里边。这一点你可以问辖区派出所的张兴奎所长。——难道这也算是‘防碍’了你们所谓的‘公务’吗?!”
“对。你说的正是‘防碍’了我们的‘公务’。——你清楚吗?防碍公务是要被拘、被罚的!”胡必的语言也是透着股股寒气,咄咄逼人,企图将对方僵住,转败为胜,使自己的一盘“死棋”走活。
“所谓‘公务’,是指法律意义上赋予的‘真正的公共事务’,而不是假借‘公务’之名,行其私欲之实!”——我所解释的,想必你比我会更加清楚!”郑仁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清楚’怎样?‘不清楚’又能怎样?!——你要是能够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我说了就算,现在就可以放你回去。”胡必一边强硬地说着,一边怒视着对方。
“怎么个‘配合’?”郑仁已经意识到,如果不“服软”,他胡必今天是决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他思考着、判断着因事态不断扩大而导致的后果对自己将是极其不利的。可是,又一想,自己为了尽到一个公民的法定义务,和人格上的尊严不受玷辱,不能,决不能向眼前这个冒牌“执法者”递“降书顺表”,一定要捍卫住人性先天生就的心灵里唯一一块“净土”。他神色异常镇定,很理智地告诉对方:“随你的便,怎么都行!但是,只有一点决不会改变,那就是‘坚持’!”又气宇轩昂地朝着对方,“我还真想要尝尝‘拘留’的滋味!”然而,又态度异常坚决地告诉对方,“我奉劝你一句,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休想‘翻起大浪’,‘遮住蓝天’。——既使兴风作浪也只能是一时之逞,而正义、道德、良知和法律才是永远令人操守的!——不信你就试试,‘时间’是最好的答案。这是人类社会的自然法则!”郑仁连珠炮式的语言,一时令对方及其在坐的王乡长、村书记、国生等满屋子人瞠目结舌。
“说的好!‘时间是最好的答案’。但是——”胡必目露凶光,恨不得一下治于对方死地以解心腹之患。他怒发冲冠,将“但是”后面的阴损话一股脑儿地抖搂出,“我今天非要拘留你不可,倒要叫你‘尝尝’那里的滋味!”
“奉陪到底!”郑仁又一次朝向盛怒之下的对方,“只要你不后悔!”说完他异常平静地坐在村书记的办公桌对过。
早已恼怒的胡必从文件皮包里找出一张拘留证填写后叫郑仁签名。被他拒绝:“没必要!——签了,等于我同意和默认,被你抓到‘口实’,所以,不签。——走吧!”说着他挺直身子站立起来,望了一眼坐着的国生,心想:国生啊,国生,我昨天要是返回去,能出现今天这个局面吗?难道我这也算是为了朋友“两肘插刀”吗?案子没破,自己反要被拘,值吗?他虽然这样想着,却一点也没有责怪挚友的心里,只是从心底里恨着眼前这个亵渎和践踏国家法律尊严,有负国家赋予执法权的胡必!……
坐在胡必身旁一直一言未发的该乡王乡长站起身,笑着拍了一下郑仁的肩头,瞥了一下胡必,然后疾速地又扫视了一眼村支书:“小郑呀,我是这个乡的乡长。现在我来说两句,请你听一下。”他将对方按回坐位,“不急,先坐下再说。——我看你这个青年人挺正直,也挺有豪侠之气,宁折不弯。——好!我就佩服象你这样的人。——可是话说回来,我作为乡长,想劝劝你们俩。今天这个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就是你和胡科长话赶话绊两句嘴,说两句气话吗。——这不要紧,我说了就算,可以不拘留,放你走。”说完,他狠狠地瞪了村支书一眼。心里恨道,你这回捅到“马蜂窝”上啦,看你咋收场!……
“我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改变自己的主意。”又扫视了一下胡必,“他这也不是侦查盗窃案,而是直接对我来的。——既然这样,那我就一定奉陪到底!”
“小郑呀,不能这么说,胡科长也是一时心急才说些‘过头儿’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稍停片刻,“这样吧,大家都饿啦,先吃饭,后研究。”说完,他朝向厨房大声问道,“饭好了吗?——如果做好啦,咱们就先吃饭吧。”
“早好啦。村支书妻子任艺赶忙走进屋里,忙着放桌子、捡碗筷,白酒、啤酒、红酒一应俱全摆上桌面;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杀猪菜”摆了满满一桌。村支书连忙招呼胡必科长、王乡长、张兴奎所长,还有胡必科长的“搭档”和司机围坐在饭桌旁。
王乡长见村支书没有让郑仁和国生坐下同吃,觉得欠理,于是站起身,走到郑仁面前微笑着:“来,小郑,别上火,咱们一起吃饭,喝完酒再说。”说完,一味地推着对方往桌前靠。
郑仁嘴上一再说着谢谢,而身子却一动不动,眼睛不时地瞥向胡必,狠狠地说道:“叫胡科长和村支书吃吧!”
王乡长见他不动身子,只好回到饭桌旁,冷冷地朝向胡必和村支书说道:“做事要慎重,不能凭感情用事;更不能动粗,违背政策、法律。——一旦出现后果,那就‘对号入座’吧!”说完,他勉强地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夹了一片血肠慢慢地送到口里,一点一点地嚼着,情绪异常低落……
任艺进屋看见郑仁和国生仍然坐着不动,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凑到他俩跟前,朝向郑仁微微一笑:“老弟,别上火。吃完饭再合计合计。”说着拉起对方就往桌前拽。
郑仁婉然拒绝道:“我不饿,真的吃不下去。——谢谢你。”
无奈,她只好走到丈夫跟前,偷偷地‘碰’了一下对方的胳臂,然后使了个眼色带到屋外,生气地数落着:“为了你弟弟,你竟干缺德事!人家那个老弟掘你们家祖坟啦,跟人过不去!”最后,又气呼呼地朝向对方,“你家那个老二该抓就叫公安局抓走算啦,还少个祸害!”说完,她那两只杏核眼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身为村支书的丈夫。
“你说咋办?胡科长已经跟那个姓郑的弄僵了,现在还有啥‘招’呢?”村支书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别让屋里人听见。”说完,转身回到屋里的饭桌旁坐下,强颜地笑笑,“来,大家多喝点!——这猪是上午现杀的,‘散养’的,肉特别香。”然后,分别给桌上的几人逐一敬酒之后提议干杯。而任艺回到屋里依旧里里外外忙着。
她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表面依然象没事似的笑盈盈地劝说桌上人吃好喝好。最后,又来到郑仁面前,真诚地劝道:“老弟,跟姐到东屋坐会儿”。说着把对方领到东屋的一张床边,“你先坐着,姐过去一下就来。”她走进厨房,把各样菜拼装在四个瓷碟里摆在郑仁身旁的床柜上,“快吃,都饿了。——该吃吃,该喝喝,别往心里去。”又说,“一会儿我跟胡科长说说,让你跟国生回去。”说完,她抽身回到西屋,朝向一直坐着不动的国生说,“你这个‘仁哥’,人家真是啥‘说道’都没有。——真是的!”说着,狠狠地瞪了胡必和丈夫一眼。又朝向国生,“走!到东屋跟你仁哥吃去。”于是,她把国生连拖带拽地弄到东屋之后就退出将门关上,那颀长的两腿迈着轻盈的步子继续忙里忙外招待那几个对她而言的不速之客,而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却依然挂着毫不情愿的笑……
午后四点半钟,酒足饭饱的胡必早已酒气熏熏地离开桌子。他抬腕看看手表不无自言自语地朝向大家:“不早啦,我们该回市局去了。——我再问问他去,到底咋办,是被拘还是别管‘闲事’回家。”说着,慢步走到东屋,见郑仁和国生真的没有动筷,心想,这两个青年还真是有‘个性’,放着香喷喷猪肉不吃,好酒不喝,也真够‘可以’的。于是,凑进郑仁身边,“怎么样,想明白了吗?——是留在这块儿,还是跟我们坐车回市局?——主意由你自己‘拿’,我可是真心的告诉你。”稍停,又说,“要不是王乡长和任艺一说再情,我是决不会给你机会的。”又朝向对方,“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然后默默地等着对方回话。半晌,国生,“你再劝劝他。——你们是好朋友,好哥们儿,说话他能听。——我再等你们一会儿。”说着推门回到西屋……
国生见胡必走了,赶紧劝郑仁:“仁哥,你——,你就答应他算啦。‘好汉不——,不吃眼前亏’。‘留得青——,青山在,不怕没——,没柴烧’。”说完,静静地看着对方。
郑仁心想,你这个国生怎么还学会“圆滑”啦,一改往日的生硬和粗鲁。——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最后,朝向对方:“国生啊,我现在是‘进退两难’啊。”“怎么个两——,‘两难’?你说说,我——,我不明白。”
“你怎么能不明白?!这‘进’,就得一硬到底,被拘;而‘退’呢,又意味着‘服输’,虽然不拘,走人,但自己的人格将会受到玷污,大打折扣啊。——你说我到底应该是‘进’,还是‘退’呢?”说完他静静地看着两眼瞪得大大的国生……
大约十分钟后,胡必又一次来到他俩面前问问何去何从,却被郑仁冷言拒绝。
胡必借着半醉,朝向国生:“你可以回去啦。”然后,又朝向郑仁,“你也想好了吗?”
“想好啦。”
“说。”
“拘留!”
“真的?”
“真的!”
“不后悔?”
“从来没有过!”
“那好吧。”他叫上郑仁一同坐在吉普车回到了市公安局法制处。待胡必补办完拘留手续之后,连夜把他送进了人称“第二监狱”的市公安局拘留所。……
郑仁被处罚行政拘留十五天。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胡必科长驾车偷偷地朝着远在七十里之外的村支书家方向驶去。
一路上坑坑洼洼,吉普车“上窜下跳”,车后面卷起阵阵雪浪。他手脚并用,一会打舵,一会挂挡,一会踩刹,一会儿左转,一会右转,上身晃来晃去,汗水浸满两鬓……
他痛恨自己事先没有对这个陌生的双庙县郑仁的为人和社会背景掌握清楚就草率地作出了行政拘留的处罚。刚才,通过单位同事与市委书记的二公子永君假借闲聊中,才间接地了解到对方当时所说的一切情况确有其事,而且个人关系相当不错。他后悔啦,心里不断地责骂自己因为利欲熏心而导致被动,犯了警察不应该犯下的“低级错误”。
为了尽快弥补这一严重过错行为,不得不提前“水不来先叠坝”,找村支书订立“攻守同盟”,以防后患。他越想越可怕,以致于大汗淋淋……
胡必终于将车子开进了村支书家的宽敝大院,下车后掉头钻进屋里,气喘吁吁地朝向任艺问道:“村支书呢?”
“他不在。”任艺不冷不热地说道。稍顷,问道,“找他有事?”然后,不错眼神地打量着对方。她看到胡科长脸色不好,自知对方因郑仁之事而来,心里一时解恨。暗暗责骂道:活该,自作自受!半晌,才毫不情愿地问道,“你找他有急事?”
“对,是有急事要见他。”又急切地,“你马上到村委会看他在不在。如果不在,一定要问问看屋的。总之,必需把他找回来!”——快去吧。稍停,又一次加重语气地催促对方,“快去吧!”
“那好吧,我现在就去找他。”说完,任艺推门朝村委会走去。她刚走进村委会这个“冷寒宫”房门口,就听见丈夫在说着什么。于是,她不请自进,耳语后把丈夫领回家。然后,自己折身退出屋里忙于自己的事情……
正在村支书家来回不停踱着大步的胡必科长见村支书果然回来了,心里稍稍释然:“好,你回来就好!咱们现在得合计合计你二弟惹出的那件事情。”他于是将事情的有关情况一一告诉了对方……
村支书听后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不再王乡长昨天说的“捅马蜂窝”,现在看来还真的“捅”上啦。怎么办?他百思不得一解,两只眼睛不错神地盯着对方:“这事弄到这个地步,你说应该咋办?”又说,“我现在是连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就看你的啦。”
“你问我怎么办?我这不是在问你吗!——不因为你弟弟,我能落到这种地步吗?!”——你快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不然我可就跟着你们哥俩吃‘锅烙’啦!”胡必心急火燎地向对方说着。
村支书寻思了半晌,才慢慢地朝向对方:“要不——,要不把黄豆给人家偷着送回去,免得出现更大后果。”他毫无把握地试探对方。
“怎么送?是背去、扛去,还是用车拉、爬梨拽?——总之不能整‘露馅’。‘露馅’可就‘画虎不成反类狗’啦。”又补上一句,“你们就惦量着办吧!决不能再整出事,叫人抓住‘把柄’可就更糟啦!”稍停,他又朝向对方,“这是个死任务,只许办好,不许办砸!”他冷冷地交待完后迅速返回市局……
胡必走后,村支书一时想不好究竟该如何退脏之计。他冥思苦想之后,打发家人把二弟叫来,将‘退脏计划’一一向他交待。然后再三嘱咐:“要绝对做到‘万无一失’!”说着,用冷酷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偷盗成性的窍贼弟弟:“今后你少给我惹事,今天晚上就想办法‘解决’啦!——不论怎么送回,都不许出现任何差错,不然我就帮不上你啦,等蹲监坐狱吧!——听清了吗?!”
“听清楚啦。”窍贼弟弟满有把握地向哥哥保证着。然后蔫头搭拉脑地走啦。路上,他反复地想着一个个办法,终于“筛选”出了一个最佳退脏方案……
正当他为自己“贼人有妙计”的绝顶聪明而大喜过望之时,任艺来到面前。他刚要上前开口搭腔,却被任艺“呸” 的一声给吓退啦。他于是没敢再张口,只是两眼怔怔地看着擦肩而过的兄嫂疾速离去。
此时,气不打一处来的任艺,回过头朝向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窃贼二小叔子,怒声骂道:“竟干损事,让别人给你擦屁股!——早晚得叫你把我们家的那口子给毁掉,送进大狱。——好汉做事好汉当,别刮拉别人!”她甩出几句既解气又解恨的狠话后,转身大步走开。而对方却象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巴地傻站着……
当天午夜时分,窃贼用自家单马胶轮车把五袋黄豆斤两不少地搬到车上,然后又将事先预备的冰爬犁一并放在车上,乘着万籁寂静之时把马车赶到距离被盗家百十来米之外悄悄停下。
他稍稍舒缓一下,把马缰绳拴在一颗粗树上,然后拿下爬犁,装上脏物,蹑手蹑脚、屏息静气地拉着负重的爬梨在雪地上一步一步地朝着退脏之地滑行。汗水浸湿了他那厚厚的棉袄,只感觉到后背粘乎乎的……
当他将所有脏物“完璧归赵”后,扛起爬犁又轻轻地移动着脚步返回了马车前,装上冰爬犁赶紧逃离回家……这一切的一切步骤,窃贼做得是那样的有条不紊,“丝丝如扣”,无懈可击,就连听觉敏锐的全屯所有家狗都没有觉察……
改革开放的春风扑面而来,农村土地联户承包的热浪,伴随着美好生活的希望滚滚而来。而生活在高墙、电网之下的特殊群体却丝毫感觉不到,而且,他们的精神生活是那样的枯燥、乏味、紧张、恐惧。而物质生活几乎为“0”——
每天的两顿饭,除了冻白菜、土豆汤,还是土豆、冻白菜汤;每周一至周六,早饭人均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和一碗清可见底的菜汤,而晚饭每人一碗清汤清水、不见几粒的玉米大楂粥。
上午九点至九点半,下午两点至两点半的“放风”时间,人们多少尚可见到一缕阳光,和微微地感受到一点点新鲜空气。
两排用木板铺成的大通铺对着,中间仅仅能走过一个人。这狭窄的空间里挤着二十几人。虽然室外滴水成冰,室内仅有一组暖气片,但是,紧贴水泥地面的木板下面却生长和繁衍着大小不等,粗细不均、而色泽一致的虫蛆。乳白色的虫蛆们爬来爬去,木板下面,被褥上面比比皆是,令人头皮发麻、发乍。
监室里的人除了放风时可以到公侧“放”出排泄物,其余时间就只能在室内一角的“马桶”里“方便”。尽管“方便”之后赶紧扣上盖子,但一经揭开,臭气依然熏得人们阵阵恶心,欲吐不能,只好躬着身子,口对着“马桶”“闻味儿”……
“铺头子”是监室里的“老大”,除了睡的地方宽绰,好吃的一旦带进监室里,都自觉地、主动地“孝敬”他。否则,不仅难免一顿“胖揍”,还要叫你连一口都吃不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
倘若“有能力”孝敬的,或者会“拍马屁”的,还可稍稍得宠。尽管如此,也决不可“蹬鼻子上脸”,忘乎所以。
而象郑仁这样非亲非故、无朋无友的异乡人,漫说进“门槛”时的下马威,就是平时也要毫不情愿地被铺头子“松松筋骨”、“坐坐飞机”……
这种背着“管教”暗厢操作的“杀一儆百”独特“创举”,令被强行“松松筋骨”、“坐坐飞机”的“主”撕心裂肺的嚎叫。其声音之大是那样的振聋发聩!随着混浊空气的流动,所振动的声波不时地钻出门缝儿,飘向长长的廊道,回荡在屋顶……
平时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装聋作哑的庄管教,听到监室里异常的“人嚎”声心生不悦。尽管这对于他是司空见惯之事,但也不敢怠慢。于是,他手拎开门的钥匙板,靠近门外,从“门窗儿”外向里瞭望,然后,便没有具体所指地装腔作势嚷道:“你他妈的给我‘消停’点!再‘闹事’就‘小白龙’,要不就‘支架’伺候!”他越喊声音越粗、越大,态度也越为严肃,想要“惩处”的办法也越为严厉,“告诉你,不愿意待在这儿,就关到‘禁闭室’去。——叫你尝尝那里的‘滋味’!”然后,瞪着鼓鼓的两只“金鱼眼”转身悠悠自得地离去……
郑仁在大脑里给庄管教勾画出一幅“人物素描”:长六寸、宽四寸的“门窗儿”里,庄管教的扫帚眉、“金鱼”眼、酒糟鼻、大嘴岔儿被“定格”。心想,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铺头子“修理”监室里的人,百依百顺,服服帖帖;管教“修理”铺头子,对方点头哈腰,大气不出。可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籽泥”,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食物链”!然而,这一“食物链”恰恰又不是出自“三方”的自愿——庄管教害怕“铺头子”给闯祸砸了“饭碗”;“铺头子”害怕惹恼庄管教不能再继续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在监室里断了“油水儿”;监室里的人又还怕身受皮肉之苦,筋断骨折丢掉性命!……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郑仁自从“进来”之时就有庄管教的“交待”:“你们都给我听着,谁要是敢捅咕他一手指头,就扒你的皮!”这道强硬的“谕旨”惊得满监室的人目瞪口呆,接着便是“敬仰”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身着蓝色海军呢大衣、头戴一顶纯蓝色摘绒帽、湛蓝色的呢料裤子“绷直儿”的裤线和一双“倍儿亮”的黑色纯牛皮军勾鞋的三十多岁的陌生男子……
而此时此刻,原本“怀揣小兔子”的郑仁那忐忑心里瞬间消失殆尽,一种异样的精神头儿占据着大脑。心想,小子,让你们空欢喜一场,想“勒”我的钱物不易,我还委屈呢!正当他“得意”之时,庄管教冷冷地朝向铺头子:“按规矩给他剃头。——不能剃光,必须留得长一点儿。”又解释道,“寸头。你要给他剃成寸头发型。——听明白了吧?!”
“听明白啦!请庄管教放心好啦。——我保证完成好您交给我的任务!”铺头子那苍白的脸朝向庄管教一颦一笑。然后,回过头又朝向眼前的郑仁现出亲合而友好的一笑,“哥儿们,我理发的手艺还是可以的。不信我给你理完时,自己照照镜子看看咋样,保证有‘风度’,有‘气质’!”说着,他拿起从庄管教手接过来的“推子”仔仔细细地给对方剃头。剃完头之后,他转过身,大声地叫道,“‘小不点儿’,‘三孩子’,你们俩把小镜拿来给我哥端着,请他好好检查一下,看看哪不行,我好再‘加细’!”
小不点和三孩子应声站起,掏出两块小镜一前一后,恭恭敬敬地举起小镜等待着对方的仔细观察。
郑仁拿过一片小镜草率一照,便满意地点了下头以示对方的手艺“过关”。而情绪却是异常的复杂,令他哭笑不得,恨不得“拍”地把小镜摔碎以此宣泄内心的烦恼与慌乱。
他刚要随便挤个空位坐下,却被铺头子一把扯住:“哥,这回你是铺头子,我挨着你,咱哥俩好唠嗑。”
郑仁心想,我算个什么“东西”,别说当铺头子,就是当管教又能怎样,不还是离不开这“囚笼”之地吗。但由于“盛情难却”也就不假思索地顺势坐在了靠墙的第一位。
铺头子见他没带行理,又赶忙嚷嚷起来:“都站起来靠在一边,让我哥选选铺盖。”又回头笑眯眯地,“哥,看看哪个干净用哪套。”
“不必啦。我有大衣,一盖就可以啦。”郑仁眼皮不瞭地回答对方。
“那可不行!冻着我哥,那我还是人吗?——这是‘道上’规矩,不讲‘江湖义气’行吗!”铺头子仗义地说道。
郑仁一再坚持不用,铺头子只好将自己的一套让给了他,而自己却用了身边的一套。然后,满意地朝向大家:“都给我听着,我哥刚来这里不习惯,别挤着他。咱们都得‘发扬风格’,紧紧铺。——听见没有?!”
监室里异口同声地:“听见啦!”这一句令铺头子异常开心,厚厚的嘴唇裂开,露出两颗大獠牙嘿嘿地笑着……
监室里的生活虽然与外界隔绝,而已经在这里日日夜夜生活了十一天的郑仁倒也有些习惯啦。
他每天照样吸烟、喝酒,开开心心。一旦监友家人、亲友送来的食品带进监室,甚至偷偷掖进来“禁品”——烟、酒、火柴——都要主动送到他的面前。每逢这时,他总是善意地推开食品,只是多“占有”一点而已。所以,他们这个监室里人人相处和睦,没有任何矛盾之争。
监室里一旦火柴断了,监友们就用两只布鞋底夹着预先从被褥里撕出棉花搓好的 “棉绳”反复地搓来搓去,直到棉绳发黑,“冒烟”时,再“趁热打铁”将它放在嘴边,一口接一口地吹着,直至燃起火苗儿,点着香烟……
每每此时,“小社会”里无不洋溢着快乐和友情!……
“郑仁,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现在出来。”笑容满面的庄管教一改往日的严肃,在敞开的监室门口等待着。
郑仁知道这是解除对自己的拘留,心里并不怎么激动,甚至对监室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向铺头子点头儿以示这些天对自己的关照表示感谢,同时又扫向所有的监友平静地嘱咐:“大家都不容易,千万别相互肉体摧残,要象亲兄弟一样相处。”稍停,又真诚地劝慰道,“有‘事’别隐瞒,早说早轻松。”然后再一次向大家点头儿,并举起右手连连挥舞,然后才缓缓地走出令他既深感羞辱与憋闷又渐渐萌生好感与依恋的监室……
庄管教握住郑仁的手,不无亲和地看着:“怎么样?这些天没受什么委屈吧?”又带有几分佩服地朝向对方,“你确实是个正直人,市委书记都打来电话告诉我们所领导马上把你放出。——现在,他的次子永君开车来这接你。一会儿进屋就看见啦。”说着,拿过对方随身所用的东西,与其肩并肩地走进拘留所的办公室……
“叔,让您受惊啦。”市公安局民警永君站起身紧紧握着郑仁的手,“我父母刚刚知道此事。——这不,我爸爸马上询问我们局长后叫他立即放人。——他还让我转告您,因市委正在开会,叫我来接您。”
“谢谢!”郑仁突然看到永君身边的女人一怔,继而便急切地朝向对方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然后又异常诧异地看着眼前自己一生中除了明霞之外就是最亲、最爱,然而,又因当初“阴差阳错”而最终没有成为夫妻的柳叶!
“先不说这些。——走吧,咱们到宾馆去。”柳叶爱意绵绵地看着一往情深的郑仁。
“不。先不急。”他朝向对方,“我有话要同拘留所领导说。”
庄管教听郑仁说完一怔,转而又恢复平静,和颜悦色地说:“郑老弟,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又笑呵呵地朝向对方,“这些天难为你了吧?有什么委屈?——但说无防!”
“‘委屈’谈不上。”稍停,又说,“我这些天一直观注着监室里的一切,认为有几个问题比较严重。”他平静地看着对方,“拘留所是否也应该改进一下。”
“‘改进’?——‘改进’什么?——说说看。”庄管教一头雾水地看着不卑不亢的对方。
“拘留所存在的问题:第一苛扣‘囚粮’,监友连半饱都吃不上;第二卫生条件差,三九天生蛆,‘马桶’臭气熏天;第三取缔“铺头子”,同是被拘人员为什么还要相互摧残;第四没有文化生活,至少应该有读书、看报的权力。”
庄管教和屋里所有人一惊,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一直审视着对方,而且表情也异常复杂。半晌,他们才将目光移开,相互对视,连连点头称是,对眼前这个即将离去的人刮目相看……
“好!这几条意见提得正确,是应该改进。”庄管教心悦诚服地,“小郑,我们一定要把你提的这些中恳意见向所领导汇报。——放心吧。”又说,“今天所长回局里参加会议,他回来之后我们就一定汇报。——我认为,你提的这些意见很好,的确中恳!”
“走吧,咱们还是抓紧上车吧。”柳叶说完挽着郑仁走出了拘留所那令不无人生畏的铁大门……
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市政府高层星级宾馆,服务设施完备,现代化气息浓郁,是该市建筑行业的标志形建筑,也是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形象工程。这座耗资几千万的大楼,无论是外观的独特、壮美,还是楼内的布局、装饰和配套设施,均可堪称第一。
步入一楼大厅,两侧摆满着各式各样的工艺品花卉。两只图案构思绝妙、色泽颜丽、身高过人、直径足有五、六十公分的葫芦状陶瓷瓶摆放在正门厅中央两侧。正中央是一个高近一米六、底部长、宽各一米的大型铸铁制成的舵轮。金灿灿的舵轮、黑漆漆的底座、设计别致、精美、绝纶,内含独特,寓意深远,令人赞叹不已。
舵轮后面是酱紫色大绒布,上面镶嵌着八个金黄大字:“开拓进取,生机勃勃。”
大红色地毯沿着大厅中心经由各层楼梯一直铺到顶楼。立式电梯上上下下,不停地迎来送往着住宿和就餐的宾客……
郑仁和柳叶捡了一处比较僻静的角落坐下。然后,他俩点了四道可口的荤素搭配合理、又有文化品位的菜肴和一瓶上等红酒、一包中华牌香烟后便静坐不语,环顾餐厅里阵设的一切……可谓“忘却峥嵘月岁几多愁”,“只待狂吃暴饮醉今朝”。
几分钟后,服务员将他们的所需摆放餐桌轻轻退出将门带严。
郑仁与柳叶便推杯换盏,叙情叙爱,缠缠绵绵,如胶似漆……
已近乎微醉的郑仁,看着坐在自己对过的心爱女人感慨之后,疑惑地朝向对方:“柳叶,你得回答我的问题呀。”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方。
“什么问题?——噢,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被拘留,以及又是怎么找到市委书记的?”柳叶的眼睛朝向对方,泛红的脸上渐渐洋溢出迷人的“桃色”。
“对嘛。喝了半天的酒,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答案’呢。”他有些视线不清地看着对方,依旧急切地等待着。
“我想你应该猜出来。”柳叶故意同对方兜着圈子。
“为什么?”他更为疑惑地朝向对方,“我为什么就能猜出来?”
此刻,柳叶笑盈盈地一直看着几乎是零距离对坐的这位自己心底始终最爱的男人,于是不无玩笑地:“哥,有了这‘十一天’的特殊生活经历,你可称得上一个‘完整’之人。”说完,仰起微醉的脸,朝向服务员,“再来一瓶红酒。”然后,又目视对方,“哥,今天咱俩不醉不离席!——就算是给你‘接风’吧。”
“好!一醉方休。”郑仁说完,朝向对方又一次笑笑,“‘好!不醉不离桌’。”然后,也半开玩笑地,“你想做个‘完整’的人吗?——那最好你也‘进里’待个‘十一天’!偿偿那里的特殊生活是个啥滋味。”又大笑着,“我不感觉有啥不好的,相反的倒还有些留恋那里。因为,它将来说不定还会成为我的一种精神‘财富’呢。”又补充道,“哲学的观点就是这样。”最后,又朝向对方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急,一会保证告诉你。行吧?”又说,“我可不想做那种‘完整’的人,只想做这样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完整人’还是留给你做吧。我不自私,‘好事’让他人。——这就叫‘发扬风格’!”说完抿着嘴格格地笑起来,稍顷,又举起洒杯,“来!端起杯撞一下,咱俩听个‘响儿’,干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柳叶,”他端正身子,收去笑容:“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被拘留的?又是怎么通知市委书记这些的?”他两眼几乎不眨地看着对方,静静地等待着能够说出这一切,以此释怀。然而,柳叶依然不买他的帐,只是举着酒杯等待着对方的第二声脆响。
郑仁见这杯酒不碰不行,只好端起来向前与对方的酒杯撞去:“来,——干!”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望着棚顶上设计考究的装饰大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开口。心想,你这个柳叶啊,快点“抖搂”出得啦,别再‘卖关子’啦。让人着急!
此时此刻,柳叶一看自己的撞杯主张终于实现了,便兴奋地把整个事情经过,以及她与郑仁所以最后没有结为伉俪的原因所在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对方——
原来,柳叶通过长途电话向国生打听一下郑仁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时,国生就把他被该市公安局行政拘留的事情合盘托出。柳叶得到这一意外的消息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时乘坐早班火车火速赶来。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该市公安局治安科询问,证实情况完全属实。
于是,她又去了市国税局找到了郑仁和市委书记的挚友刘局长。对方听完她的叙述之后,认为问题复杂,当即一同找到了市委书记反映了这一情况。对方听后绰起电话拔通了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电话进行进一步核实。局长放下市委领导电话后,立即把主管副局长找到办公室详细询问,结果情况完全属实。于是,局长责令马上放人,并将处理结果第一时间上报局里和市委书记,并先予代表市局表示道歉,请求处分。这才出现柳叶和永君开车去拘留所接人的一幕。最后,她长出一口叹气,又将自己与对方中断通信往来的经过一一述说……
“原来如此!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郑仁听对方讲述后感慨地说着,并连连点头,从心里佩服眼前这位小自己好几岁的聪明与干练的女人!最后,不无激动地朝向对方,“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来,咱俩再‘撞’这第三杯,让你再听一次响儿……
柳叶将酒杯碰向郑仁递过来的杯子不无兴奋地朝向对方:“干!——再听一次响儿。”说着他俩一饮而进。她放下酒杯,含情脉脉地说,“谢倒不必,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又一脸严肃地朝向对方掷地有声地,“他们敢无理拘留你,我认为这件事不能轻易放过,必须找那个村支书去!”
“是啊。郑仁看看对过墙壁上悬挂的一幅腊梅油画,感慨地叹道,“必须找他去,回头再‘处理’那个胡‘闹’科长!”
“对!就这么办。”柳叶说完之后,俩人抛开了笑谈,共同合计如何侦破盗窃案件,如何依法维权问题。
于是,郑仁打起精神朝向对方:“我从拘留所出来之前,提出的‘四个问题’必须反映给市公安局领导。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拘留所里那个特殊群体的人权得以合法维护!”说完,又绰起红酒笑着,“我先‘不自满’,给——”说着给对方斟满,然后才将自己的杯里斟上,举起之后,慷慨陈词,“为了维权讨公道,何惧‘胡闹’式的大盖帽;为民除害‘搬倒’那个村支书,重振民气百姓一定会叫好!——来,干它!”
“对!干!”柳叶喝完放下酒杯,不无鼓动地朝向对方,“哥,就凭你的性格也能坚持到底,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说完,又一次分别斟上酒,端起杯伸向对方,“来,干!”两只酒杯发出了碰撞的清脆声后各个滴酒未剩。稍顷,又催促对方,“咱们现在就去国生他们屯子。”说完,她看了一下手表,“现在还来得及,晚车是午后三点开。——去!”于是,她穿好黑底白花“毛朝外”的鸵绒没膝大衣,围上茸嘟嘟的红色长巾,回头看一眼塑钢与透明的钢化玻璃制成的精美桌椅,以及窗台上摆放的那盆蜡黄色秋菊,退出了餐厅。
当郑仁与她来到吧台前买单时却被收银员微笑而又有几分敬重地阻止住:“市委书记有话,您二位的食宿费用均由他个人负责。”又说,“书记让转告一下他正在开会,请理解。”说完,又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两位非同一般的客人。
郑仁真诚地对收银员说道:“请你代为转告书记我们有急事要办,不需留宿。”稍停又说,“还请你转告书记,我们谢谢他!”说完,他同柳叶匆匆离去……
郑仁和柳叶下火车时已是傍晚。由于无法租到出租汽车,只好乘着夜色徒步七里凹凸不平的“雪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国生家。
国生全家人见郑仁与一个陌生异性人突然出现,先是一惊,转而疑惑。于是,国生朝向郑仁问道:“仁哥,她——,她是谁呀?我——,我怎么就——,就不认识呢。”
郑仁于是把来人同对方介绍:“你不认识她吧?——她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柳叶,在双鸭山岭东煤矿工作。”
“噢!”国生突出转惊为喜地朝向柳叶笑盈盈地说:“快坐。我——,我知道啦。只——,只是我——,我们俩没——,没见过面。”
柳叶急忙点头称是,然后坐在了炕沿上,微笑着说道:“是啊,应该说咱俩早就有联系了。至少可以称为是“信友”。”
那我得管你——,你叫姐姐,对吧?”说完,他告诉乔芹马上把这一消息转告给他们的两位老人。几分钟后,屋子里顿时热闹非凡,喜不自禁。
乔老爷子上前握住郑仁的手,激动得老泪在那苍老的眼眶里打转:“小郑啊,这些天我们可急死啦。去了几次也不让见你,只好回来。——这帮‘玩意’‘江北胡子——不开面’啊,死说活说就是个不让见!——唉!”老人转忧为喜地朝向对方,“这下好啦,你回来咱们全家就放心啦。”说完,用袖子擦掉泪水。
郑仁见乔老爷子动情地擦拭老泪,心里一时热乎乎地:“没啥,我‘进去’十一天无所谓,只是担心黄豆找不回来,干姐家的生活就更加困难啦。——雪上加霜啊!”
“唉,你看我都忘跟你说啦。”乔老爷子用手拍了一下前额,“这记性完了,——老啦,不服老不行啊。”又眯起老眼,开心地笑着,“你‘进去’的不是第二天就是第三天,不知怎么的,那五袋黄豆没长胳膊没长腿的怎么就回来了?——真是个天大的怪事!”忽然,他告诉老伴和女儿乔芹,“快回后院做饭!”
乔芹听罢,转身朝向郑仁:“仁哥,你同我爸唠嗑吧,我领孩子到后院去。”说完,她带上小艳与母亲走了。
郑仁送走乔芹她们娘仨之后,转身进屋,朝向乔老爷子急切地问题“怎么发现的?”——是谁最先看见的?”
乔老爷子把黄豆失而复得的来龙去脉一一讲完,最后自言自语地:“我活了七十多岁,头一次经历过这等事,丢的东西还能回来。——这不是‘天火烧冰窖——该着’吗!”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令老人至今仍然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稍停,又说,“至少‘是谁最先看见的’吗,这还真不知道,反正干女儿早上起来去抱柴禾时看见的。——屯子有谁先看没看见就不知道啦。”
“我清楚啦!”郑仁思考半晌后朝向对方不无自信地说道,“那是盗贼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选择。——这里边一定是有什么‘高人’指点,不然决不会出现这种局面。”又自言自语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又朝向对方笑笑,“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好事。”他最后判断,“这肯定跟村支书有关系,不信,咱们‘四两棉花——纺(访)一纺(访)’就清楚啦。”
“哥,那咱们也得找村支书去!”柳叶提醒道,“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郑仁听柳叶说完没有回答。
而乔老爷子却向大家说:“一个星期前,任艺就到咱们家来啦。她一进门就一再陪礼道歉,骂他的丈夫不是人,做缺德事。她对我和国生说,对不起小郑。——人家小郑也没抱她家的孩子下井,可是她丈夫却干了这么一件阴损事。——她再三嘱咐我们千万让你别往心里去。看她一面,饶她丈夫这一回吧。”说完,又进一步向郑仁和柳叶讲述任艺来的经过和目的。
郑仁听后心里立马软了下来。心想,村支书做的坏事与他的妻子和家人无关,既然黄豆送了回来,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自己受点委屈不算啥,慢慢也就过去啦,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出气给国生和乔老爷子两家留下麻烦。于是,他平静地朝向乔老爷子:“您老说的我明白,任艺那个妇女是个‘贤妻良母’,心肠好,遇见事情‘压事’,不‘挑事’,确实是个善良、正直之人。就凭这我也不想往前‘赶’啦。”
乔老爷子抿起嘴笑啦,顺手举起一个大拇指朝向郑仁:“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然后又朝向柳叶夸赞地,“柳叶这孩子,别看她岁数小,可做起事情有‘根’,有勇有谋。如果不是你,小郑说不定现在还出不来呢。”又说,“这有文化,有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这么大岁数的人,遇见什么事情,有时也蒙头转向,不知道该咋处理才好呢!”老人从心里为柳叶的办事能力极强而高兴和佩服。
“您看这样好不好?”柳叶望着乔老爷子,“我同我郑哥去村支书家一趟,把过来过去话说说,叫他家明白明白。不然,好象怕他,不敢见他。——您看行吗?”又说,“大爷,您放心,我们决不会到人家吵吵闹闹的,咱们有理说理,不能胡搅蛮缠。——对吧?”
“对,这姑娘就是‘开通’,一‘点’就‘透’。真是‘响鼓不用紧捶’!”乔老爷子两眼放着喜悦的光芒,不无佩服地向柳叶也竖起了大拇指。
“既然是这样,我就和柳叶去一趟,按着咱们合计的办。——您看可以吗?”又补充一句,“不然让国生同我们一起去,更便于处理问题。”郑仁用商量的口吻征求着乔老爷子,“不管怎么说,黄豆没丢就好。再说啦,任艺还到家来陪礼道歉,也就可以啦。——息事宁人,该放一码就放一码吧。”说完他和柳叶随着国生一同推门走出。
乔老爷子见郑仁他们离开院子,开心地乐啦。口腔里不仅剩下的几颗老牙依稀可见……
郑仁和柳叶随着国生刚迈出院门,国生回过头朝向岳父大声说:“爸,我们回来吃饭。”又忽然提起一句,“对啦,我想起来啦,村支书可能不在家,听说病得挺重,去了外地医院。”稍停,又说,“那我们仨也得去一趟。”说完三个人踏着雪夜去了村支书家。……
十分钟之后,郑仁和柳叶由国生引领来到了村支书的深宅大院。
他们三人刚刚迈进屋门就迎面遇见了任艺。任艺一见郑仁和国生他们不仅一怔,瞬间平静下来,且热情地上前打着招乎:“快进屋!老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姐担心你在‘里边’遭罪。——都是我们那口子干的缺德事!”稍停,又愤愤地责骂自己丈夫,“这个缺德‘玩意’,得病去省城医院检查检查,到底是啥病。——这不,儿子、媳妇都陪他去啦,就剩下我和孙子在家。”她说着赶忙拿起笤帚给郑仁打扫身上的积雪,被郑仁阻止后,又要去厨房做饭,结果又被劝住。
“姐,你不能这样,村支书生病的事我刚才听国生说了。——有病不能急,诊断为第一。到哈尔滨彻底检查一下十分必要,只有诊断出来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郑仁诚恳地说给对方。
任艺一时感觉心里滚烫,一种莫大愧疚、自责感袭上心头,泪珠噗噜噜地滚落着。拽着郑仁的手长时间不松开:“谢谢老弟,谢谢!我替我们那口子向你‘陪不是’啦。姐求你:‘大人不见小人怪’。——放他这一次,我今后要看住他,叫他少做缺德事!——你能相信姐说的话吗?”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你放心,姐姐。”郑仁向对方解释,“黄豆‘送’ 回来了。另外,村支书又生病啦,你领孩子在家也不容易。”又动情地,“事情既然已经成为过去,我也不再去多想啦。我只希望村支书治好病,多替百姓着想,关心他们的疾苦,成为一名合格的党员干部!”稍停,略有所思地,“至于我个人这次被市公安局非法行政拘留问题,我怎么处理与你们没关系。——这种野蛮执法问题如果不加以限制,那人民群众动辄就得被他们拘起来。”两眼红红地朝向对方,“请你一定多加嘱咐村支书,千万当好这个老百姓的‘父母官’。——这是老百姓所热切期待的啊!”说完,握住了对方的手,“天不早啦,小孩也困啦,我们也该回去啦。”于是,他和柳叶、国生离开了村支书家……
乔老爷子的家今天晚上屋里屋外、院内院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敞开的厨房门里不停地溢出滚滚白色气体……
人们里出外进,相互点头儿打着招呼,有说有笑,可谓谈笑风生。
厨房里临时“请”来本屯的两位厨师,还有三、四个打下手的妇女,忙得不亦乐乎。
门前高高的树枝上悬挂着一直拖到地面还剩有五、六米长的一挂“十响一咕咚”。这异常的喜庆气氛,令人一时琢磨不透,惊诧不已……
这位附近村屯的“大名人” 乔老爷子,此时此刻格外兴奋。他穿着一新,屋里屋外与人故意搭讪,苍老的脸上始终挂着开心的微笑。
郑仁走进院里一看,整个宅院不留死角,全是瓦亮瓦亮的。特别是那挂早已待燃的如同长龙大鞭,顿时心生疑惑:这老人家今天晚上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呢?正当他要走进厨房时,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东道主乔老爷子赶忙迎了出来。郑仁不由得开口问道:“老人家,您这是——”
没等他说完,乔老爷子就“哈哈”地笑出了声:“不知道吧,我这样做是自有一定‘道理’的!”
“‘道理’?什么‘道理’?”郑仁更加疑惑。
站在老人身边的国生朝着郑仁笑嘻嘻地,“仁哥,我——,我爸爸今天这——,这是因为贵——,‘贵客登门’,喜——,‘喜鹊登枝’啊!——他——,他是想让——,让全屯老老少少知——,知道他——,他的为人和——,和借此提——,提高一下自己的知——,‘知明度’!”说完,不错眼神地看着对方。
“噢,原来是这样!”郑仁将迷底全部找到。心想,这位老人太有意思,太有‘心计’啦。他原来是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目的是向屯民们传递一个信息:我乔某的女婿国生,别看口齿有些不伶俐,可他是个正经人,是条汉子,交的朋友也不是‘白顶’;女婿的挚友就等于是我老乔的“忘年交”,我家的贵客!要想小瞧我老乔他得掂量掂量……
乔老爷子看着眼前的郑仁在想着什么事情,尽管自己“豁牙露齿”,但依然朝向对方开心地笑着:“小郑呀,你是不是在笑话大叔我呢?——嗯?”
“此言差矣。”郑仁微笑着朝向对方,“我是在给您这一‘举动’‘推理’,想从中找出您老的真正良苦用心!”说完异常开心地看着对方。当他把自己刚才“推理”之后得出的“答案”说给对方,老人立马伸出拇指,继而又是一阵“哈哈哈”的大笑……
这时,喜上眉稍的小艳从屋里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她一下扑到柳叶的怀里亲昵地叫着:“阿姨,进屋吃饭去。”说着,她离开怀里,扯着对方的手向厨房走去。乔老爷子和国生随着郑仁也乐悠悠地走进屋里……
屋里的火炕上、地面上足有两桌客人。郑仁扫视了一下这些陌生的面孔,不知以怎样的方式与其打打招呼。乔老爷子猜出了对方的心里活动,于是把自己请来的“屯大爷”们逐一介绍给对方……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香味浓郁的各色菜肴摆放了满满两桌。乔老爷子突然把散白小烧酒撤下,打开那口老式木柜拿出两瓶汾酒,乐呵呵地朝向众人:“今个日子特殊,是我双庙县大侄子郑仁重返我家的大喜之日,所以,咱们不喝平时那‘玩意’,整点高级的。”说完,让国生把瓶盖全部开启,很均匀地把两瓶汾酒“消化”。然后,便使出了自己那多年形成的“派头儿”,当仁不让地端坐在东道主的席位,依旧笑盈盈地合不拢嘴,“薄酒素菜,不成敬意。”稍顷,又说,“请各位凑合着喝,凑合着吃,略表我老乔的一点心意!来,大家举起杯——”他刚要说声“干”,忽然放下酒杯,急切地朝向女婿,“快!国生放鞭去!——快!这还了得,我怎么把放鞭这头等大事给忘啦。——唉,人老啦,记性也不行啦。”顿时,他自责地收去了脸上的笑容,满脸皱纹骤然聚拢,现出难以言表的情状……
室外的鞭声炸响,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顿时,这条长达十多米的“红龙”疾速地“演化”为腾空而上的“火龙”。这“火龙”,在冬夜里寂静的小屯上空阵阵作响,喷射出的点点耀眼光芒尽管瞬间即逝,但它却宛若苍穹中颗颗豆大的群星那样美丽、迷人与壮观,且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异常的振奋、希望与期待!……
听到外面的声声脆响,乔老爷子坐在酒桌前,开怀大笑:“来!各位重新端起杯,为了咱们的交往和‘走动’,更为了我大侄子郑仁再次来到我家串门。”稍停,思考一下又说,“特别是,为了咱们国家改革开放取得的伟大胜利,和盼望着咱们农民早一天过上更好的日子,干杯——!”两桌客人举杯相互碰撞,一口喝尽。然后,你一言他一语地谈古论今,展望着新农村的未来,喧闹声此起彼伏,好不惬意……
清雪过后的早晨,虽然天气晴朗,但冰封千里,滴水成冰的大地依然寒气袭人……
国生把郑仁和柳叶送到了火车站之后,三个人作了短暂的握手告别,便分道扬鑣,赶着二马胶轮车沿着原路返回……
而郑仁和柳叶从售票窗口买出两张车票之后就赶紧检票乘车。他们怀着对国生一家三口和他的岳父、岳母的深深依恋,急速奔赴该市公安局。但是,由于离早晨上班时间太早,只好在附近找个旅馆小憩。……
柳叶站在屋里不停地揉搓着她那冻得苍白、僵硬、麻木的脸,还不时地磕动着两只被冻硬的皮靴,不无讽趣地自言自语:“这天太冷,能把人冻成‘冰棍儿’!”然后,又转对郑仁,“哥,不觉得冷?”又说,“我还真没看出你感觉到冷。”
“怎么不冷,说了就不冷吗?——什么叫‘忍耐’?什么叫‘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这你懂吗?”郑仁将目光从棚顶“天花板”移开转向对方,“什么叫‘坚强’,什么叫‘面对’,又什么叫‘抗争’?——看来你是似懂非懂,其实不懂。——对吧?——你呀还是学着点吧。”说着他从床上起来,站在地上笑嘻嘻地开着玩笑,“怕冷是吧?——好,我给你找个暖和的地方。”稍停,诡疑地一笑,“——‘赤道’。——怎么样?那里保证不冷,叫你热得‘打蔫’!”说完,朝向对方又一次笑啦。
“你能给我送去,我就敢待在那里!——信不?”柳叶笑眯眯地,“别说是‘赤道’,就是‘太阳上’我也敢待,不信你就试试!”说着,她用鞋尖碰了一下对方的鞋,“真‘坏’!”然后,张开又臂搂住对方长时间地相互亲吻着,直到房间外边传来了脚步声才不得不从狂吻中解脱出……
恢复了平静之后,柳叶侧卧在另一张木床上静静地翻看着报纸。而郑仁却两手交叉地仰卧在对过的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由得回忆起七、八年前与柳叶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那是一九七七年初春的一个傍晚。正在双庙县第一中学给学生补课的郑仁突然接到一个学生送来一封粘得严严实实的信封。他当即扫视了寄信人的地址后发现没有邮戳,方知这封信根本不是通过邮局转来的。尽管莫大疑惑,但由于当时是补课时间没有过多考虑,待学生散尽之后,他才打开信封,抽出一看,这个给他写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当年常常见到而渐渐淡出视线的明霞表妹——靓女柳叶!
郑仁反复地看完信的内容之后才不得不承认:柳叶现在确实已经来到了双庙县城,而且就住在附近的一家旅店。她只所以以这种方式向自己传递“信息”,其目的无非有二:投石问路,探明虚实,弄清对方是否同意见面,这是其一;意料之外,平添惊喜,虽未“登台亮相”,先于“奏上一曲”,这是其二。他这样分析和判断着。这次,柳叶千里迢迢痴情而来,足以说明这是“千里姻缘啊”,而自己与对方的这个“姻缘”恰恰又是她的表姐明霞曾经给“穿上这根“线”的。他忽然想起了“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句话,认为对方此行就是因“缘份”而来。不然,她跑到这千里之外来找自己干什么!于是,他补完课程就径直去了对方暂住的旅店。
柳叶见到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异性,心花怒放,不禁惊喜,一句话未来得及说出,便“忽”地将头埋进了对方的怀里!瞬间,两颗跳动着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块儿,感受着相互体表的急剧升温和散发出的诱人气息……
激情过后,相互慢慢松开对方,长时间痴痴对望,最后,竟然都笑出了声……
半晌,郑仁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的?又是什么时候来到双庙的?为什么事先不通知一下?”他虽然平静地朝向对方微微笑着,而此时的两只眼睛早已流露出深爱对方的光芒……
激情未退的柳叶,微笑着看着对方:“我是通过关系从你姨兄汪会庭那里打听到你的具体情况。——一个小时前到这儿的。”她眯着笑眼,故意地朝向对方,“事先通知,担心你分散精力,影响工作。所以——”
没等对方说出后半句话,却被郑仁截住了话尾:“所以你就给我来个‘突然袭击’,措手不及。——对吧?”他逗趣似的抢白。
“不管咋样,我这不是站在你的面前了吗。”柳叶用稍许“刺激”性语言向对方说,“想我吗?”
“你说呢?”郑仁微微地笑着不作正面回答,而是故意地反问对方。
“象我一样——深爱着对方!——对吧?”柳叶风趣而又得意地望着对方。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呢,还是‘能掐会算’?——自作聪明!”说着他向柳叶伸出一个大拇指,表示对她的聪明、敏感、观察与判断予以充分肯定。
“哥,你现在工作咋样,顺利吗?——我就因为牵挂你才‘不请自来’。你说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个地地道道的、一厢情愿的‘单思妹’?”她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柳叶,你已经二十三岁啦,不能总这样,合适的就处吧,结婚可是人生 一个大事呀。”又说,“你得学会善待自己呀。”
“哥,我这人固执,认准的事决不放弃,直到最后!”又说,“我虽然比你年龄小几岁,可我就是认定了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走’下去的。——如果你今生不娶我,那我就今生不嫁,来世也要嫁给你!”她十分动情而又特别固执地说给对方。最后说道,“我的性格和我霞姐几乎一样,除了固执还是固执。”说完,竟然开心地笑啦……
郑仁听柳叶说自己的性格和表姐明霞一样固执这句话,不禁又触动了自己那根富有情感的记忆神精,又不知不觉地追溯起与爱妻明霞情感发展的往事。尤其是自己与柳叶五年前在双鸭山煤矿通过明霞相识与了解的经过——
那是郑仁刚同明霞认识不久的一天,正在读高中二年级的表妹柳叶来煤矿找表姐明霞。她看见郑仁和表姐眉来眼去,心里顿生疑窦,一种异性所特有的“敏感”令她好奇,张口朝向表姐:“他是谁呀?表姐能告诉我吗?”
“怎么不能!他是我们同事小郑。”
“那我该叫他啥呀?”又不失玩笑地朝向对方,“我叫‘姐夫’?!”说完,便两眼一直盯住表姐,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小明姑娘听对方说完,两眼微微一眯,说道:“柳叶,你才十九岁,想的怎么这么复杂,未免成熟得太早了吧?”说完,异常开心地与表妹走开啦……
后来,柳叶清楚郑仁与表姐的特殊关系之后,常常借故来矿山小住,并且,三人常常一起吃饭、闲聊,不断加深相互之间的了解和沟通。直到给明霞送葬之后再没见到柳叶,至此音信皆无……
郑仁从追溯中慢慢走出,不禁朝向对方微笑着说道:“咱们这一晃有四、五年没有见面啦。既然你这样真心实意,我也就无话可说,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只是调动工作困难重重啊!”他从心底深处表露着对柳叶的爱意。
“我的工作虽然很好,但必要时可以选择辞职,做你的专职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她信誓旦旦地表示,然后仍旧看着对方。
“那你这个煤矿团委书记工作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他替对方不无担心地说着。稍停,看看手表,朝向对方急促地:“快,咱们吃饭去。——我光顾着跟你聊啦,却忽视了你的吃饭问题。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说着,他俩一同离开旅店……
饭店里因为“饭口”已过多时,客人已经稀稀落落,于是,郑仁与柳叶找个单间坐下。没等柳叶开口,郑仁便急着询问:“你是怎么把信交给我们一中学生的?”
“我自有办法。”柳叶朝向对方微微一笑,又说,“本来我到双庙县时想直接去第一中学找你。可是又一想欠妥,冒昧前去未免过于突兀,有失礼数。所以回到旅店写了那封信,封好后等在校门口交给了你们第一中学初三六班一名叫曲利的女同学……”
郑仁听对方说完,开心一笑,伸出拇指夸奖道:“真有你的!”
十分钟后,服务员把饭菜摆放桌上,转身退出。他俩边吃、边喝、聊着,从明霞及其胞兄明矿长入题,一直聊到久别相逢的对方,直到接近午夜时分才走出饭店……
一个星期后,柳叶怀着自己终生大事已定的无比喜悦离开郑仁,离开令她魂牵梦绕的养育着自己未来丈夫的故土,踏上返乡归途……
从此,两个心心相印的热恋中异性,感情沟通与培养的唯一方式是书信,而每一次的书信之后,就是双方之间感情不断深化的“催化剂”!
然而,这种“鸿雁传书”仅仅持续了数月突然中断。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一个“情”!
郑仁不仅从与柳叶一九七七年春在双庙县短短七天“盟定终生”大事的回忆中,并由此又追溯到一九七二年在与明霞热恋中,曾多次同柳叶见面时的漫长与曲折、沉重与艰难、悲欢与离合之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他斜视了一眼仍在专心浏览报纸的柳叶。心想,如今她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大姑娘了;青春已从她那双鬓些许的白发中悄然退去,留下的是中国女性所特有的坚强、忍耐、守信与忠贞!
他于是朝向对方默默地忏悔着,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长长的叹息着……
柳叶听到偶然的一声长长叹息不禁猛然瞥向郑仁。忽见对方两眼流泪不止,更是一惊。她马上从床上坐起,疑惑地问道:“哥,你这是怎么了?”又说,“你好象有什么心事情在瞒着我。对不?”
“没什么。”郑仁平静的朝向对方马上岔开话题,“你的鬓角已经生有少许白发了。”他企图掩饰自己的反常情状。
“你得回答我的问题。”柳叶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苦苦地寻找着令对方流泪的“答案。”
“我最近患上一个‘小毛病’,就是总爱叹气。——不过,叹气也不算什么‘大毛病’,甚至还可以说是有利于自身的健康。”他勉强的向对方解释。
“不!你肯定百分之百心里有事瞒着我不说。”柳叶朝向对方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到底是什么事情折磨着你?——说呀!”
他仍然辩解地:“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不信将来问问国生就清楚了。”又说,“我这个人是生就的与‘乐’无缘之人。”
“哥,我发现你的情绪非常不好,表情沮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悲苦相。——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得急疯了。——我的精神被你搞的快‘崩溃’了。——哥,不要再瞒我了好吗?——我既然三十岁没嫁,既然这次又来这里见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嗯?”柳叶激动得两眼红红的,泪水始终在眼窝里打转却没有落下,只是静静的朝向对方。
郑仁知道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叫真”性格,无耐之下,只好把自己工作转为正式之后,娶妻生子。又因超生调到企业而被挤兑出局。目前,正处在工作、婚姻、家庭剧烈动荡,本人异常困惑与走投无路,可谓挣扎在风雨飘摇、每况愈下、欲哭无泪、虽生犹死的颠峰之中,从头至尾的向对方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些不快之事,我连国生都只字没提。——这下我也就释然了。”
柳叶听后先是一惊,疾速转为平静。理解与同情地:“哥,天塌下来还有我呢!享福遭罪我心甘情愿,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是你的终生伴侣!”然后,一头扑在对方怀里。纳纳的说,“哥,请你原谅我刚才对你的鲁莽态度,不应该说那些让你心痛的话。”
“没什么。”说着,郑仁把对方紧紧的搂在怀里。心想,柳叶,你哪里清楚,我郑仁不仅仅痛苦回想与你曾经的岁月,还在考虑着自己眼前面临的和所要承受的一切。最后,朝向对方,突然又问,“柳叶,当年我给你寄过无数次信,可一直也没收你的一封回信,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哥,上次你从拘留出来时,咱俩在饭店吃饭时不都说过了吗。——咱俩之所以当年没有结婚,还不就是因为你单位的小侯老师和我单位的小曲他俩搞的鬼吗!”
“噢!我想起来啦,的确确实说过一次,只怪我的记性太差。”稍停,又嘻笑而不失幽默地朝向对方,“‘月下佬’也是乱点鸳鸯谱儿。当初,要是给小侯和小田‘点’上该有多好哇,咱俩也不致于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又说,“不过,我当年还真的怀疑到了我们单位那个小侯老师的头上,可惜没有因为足够事实根据来证明就是她私下捣鬼,搞出这种恶作剧,所以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唉!这就是咱俩的命啊!”说完,俩人四目相视一瞬不约而同的笑了……
原来郑仁虽然依旧工作在原单位双庙县第一中学,但一直默默追求他的本校教导处那位负责发放办公用品和收发的女教师小候,担心郑仁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情敌”柳叶把他从自己身边“夺走”,所以,每逢柳叶寄来的信件,她总要在信封上面写到“此人工作已调离,无法送达,只能退回”。
而郑仁每次给柳叶寄去的信件同样也被她单位负责收发的男青年小田“照葫芦画瓢”地写上“此人工作已调离,无法送达,只能退回”而搪塞。
一直蒙在鼓里的郑仁和柳叶,心急火燎,坐卧不安,异地中各自苦苦寻找着对方的联系方式。于是,他们又分别写信联系各自的家人,可偏偏不巧的是又因为双方家庭的暂时附近搬迁而无法联系……
就这样,不仅无端的中断了这对热恋中异性之间感情进一步得已联络和培养的通信往来,还因此无端地导致双方对个自产生了深深的误解,以致于给他们带来了终身的莫大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前不久柳叶在翻阅十二年前郑仁在双鸭山煤矿留给自己的一本日记封皮里,夹着一张写有国生家详细住址时,她才欣喜若狂的给国生写信试探虚实……
十天前,柳叶真的收到了对方回复给自己的信。于是,她与国生才有了通信的机会。
而国生又因郑仁被警方非法作出行政拘留十五天的错误决定,致使无法转告遭遇不测的双庙县这位老朋友,只好通过电话将这一紧急情况转告柳叶。柳叶挂断对方电话便不顾一切地匆匆赶来……
这,正是郑仁在拘留所里突然看到柳叶时异常诧异的根本原因所在!
“十一天”特殊生活的经历,监友们因长久见不到阳光而苍白的张张面孔时时浮现在郑仁眼前,令他忧伤不已。
郑仁没有忘记,早晨,临走时乔老爷子对他和柳叶再三嘱咐,一定要有摈弃前嫌、海纳百川的胸怀,只要胡必科长承认错误也就不要再往深处追究,不然难免会分散市委书记工作精力。他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了自己因工作被穆强和原公司“三号”领导的肆意使坏“丢掉”后,直接导致妻子对自己的态度反常,感情破裂,“分崩离析”、妻离子散,家庭既将解体。这一切的一切令他头晕脑胀,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上午八点半,郑仁和柳叶准时来到市公安局大院。
他俩径直走进了该局控申接待处。对于郑仁被非法行政拘留问题极为重视。
市局控申科科长向郑仁征求意见时,他说:“我对于自己被非法行政拘留问题不再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对拘留所的管理和改善被拘人员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问题再次提出,使之人格尊严和国家宪法赋予的人权得以依法维护。”
这些问题对方一一作了认真记录后,态度十分诚恳地告诉他俩:“郑仁和柳叶同志你们现在回去等待处理结果,保证依法行政,让当事人满意。”稍停,他一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边又真诚而严肃地表态,“对于你对我们市公安战线工作提出的这些宝贵意见。我们会马上向局党委汇报并力争紧快解决,保证让你满意。——谢谢!”
对此,郑仁和柳叶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犹如缷掉了身上一个莫大的包袱,轻轻松松地走出了该市公安局大门……
不久,具体责任人胡必向当事人郑仁公平表示歉意,并受到市局党委行政记大过一次,免去治安科科长职务。与此同时,该市局拘留所也已拟定出整改方案,这使郑仁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柳叶更是乐在其中……
对此,郑仁欣喜地朝向柳叶展望着:“如果我们国家司法部门都能象这一市局不护短,执法为民,那么,国家的法制建设进程将会大大向前推进。一个尊重生命、尊重人格,尊重人权的人性化监管局面必将到来,全新的社会主义法制社会必将逐渐建立健全。它对于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建设必将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说完,甜甜地吸上一口香烟,吐出了一串串“烟圈儿”,美美地看着这些小小的烟圈儿在逐渐地拓展、变大,直至融于清新的空气之中。于是,他抖擞起精神,与柳叶肩并肩地朝着冬日的晨光中走去……
却不料人生最大不幸的“信息”已经向郑仁“传递”,令他一时内心极度慌乱而难以忍受,以致于“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欲罢不能——
农历二月二十一日,郑仁不得不结束了在柳叶家的长时间逗留,准备动身去遥远的内蒙古自治区大杨树谋生。而偏偏此时,却从长兄郑秀那里意外得知母亲突然因病猝死的噩耗,令他不得不立即改变行程,返回老家佘堡屯奔丧——
郑仁急火火赶到家里,第一眼看到的是老宅大门旁悬挂着“过道纸”,亲人们头顶上的大白“孝帽”、长长的白腰带、一口刚刚涂过“红土子”尚在挥发着油漆气味的“四六”白松棺木,以及因极度悲痛和惋惜的张张哭相……
他简单地应付着人们的关切询问,疾步开门进屋。当他看见头朝南、脚朝北、仰卧在高梁秫秸“拍子”上的母亲郑晏氏腊黄的脸上,一双老眼微闭、一张因牙齿早已脱落而凹陷的干瘪嘴唇和深深“塌腔”的两腮,以及那寿衣外面暴露出两只干枯枯的手垂直于身体两侧,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打狗鞭子”和 “打狗干粮”,顿时悲上心头,万箭穿心,不由得回想起老人这一辈子为了她的儿女与家人忍饥挨饿,挨冷受冻,百病缠身,终了又因心脏病突然发作猝死而异常难过。
郑仁两眼红红,双唇紧闭,鼻翼颤动,突然双膝跪在老人身旁,放情地痛哭着,而且嘴里不停地大呼:“妈呀,可惜我回来晚啦,没能见上您一面。您走的好早、好突然啊,为什么不能让我见上一面……”他一边嚎啕地大哭着,一边不停地拉着母亲那双冰凉而僵硬的双手……
他旁若无人地哭着、说着、说着、哭着,撕心裂肺,泪如泉涌,无遮无掩打开了情感的闸门,以致于顿觉昏天黑地,天塌地陷……
守灵的亲人被他深深感染,有捂面痛哭的,有放声大哭的,有捶胸顿足的,有流着泪水悄悄离去的……
郑仁神智渐渐地恢复过来,扣了三个响头之后缓缓站立起来,直起身子,擦干泪水,默默地离开母亲遗体,来到停放在院子中央位置的棺木前围着它静静地看着,想着,想着,看着……
当晚,郑仁又一次走到母亲的灵柩前,心潮澎湃,自己因为对老人没有很好地尽到孝道,尤其是没有赶上临终而遗憾不已。他越自责,越悲痛,越悲痛,越难受,以致于内心里堵的更慌……蓦地,他站在灵柩前,将头连连磕向棺木盖上,且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守灵见他如此情状,纷纷上前将其勉强拽起扶进屋里,而他依旧泣哭不止。
悲伤的父亲见郑仁如此这般痛苦,便朝向陪伴自己的弟弟和亲友们说道:“他心里难受,就叫他哭个够吧。”……
母亲郑晏氏的遗体停放三天转眼过去,“开光”后出殡的时辰已到。棺木被二十四个亲朋好友和屯邻们缓缓而轻轻地抬起。郑晏氏的七儿一女、媳妇们和女婿,还有郑氏家族和晏氏家族她的晚辈们,按辈份长晚依次排出长长横队双腿跪在结冰的地上,他们身着白色孝服,各个视线模糊,缄默不语,神态严肃而虔诚,与冬日的雪色大地融为一色,静静地等待着“大知宾”的命令。
抬杠的中青年们各个一改往日微笑,而是面容严肃、紧张,尽管如此之重的灵柩压在肩上,却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前头跪拜的无数“孝子们”……
而一直跪在等侯着“开步”命令的“孝子们”,同样模糊地望着前边抬杠的众人,心里顿时生出不尽的感激……
待“大知宾”终于发出“开步”命令的一瞬之间,肩扛“灵头幡”,一手托着头顶上“丧盆”的末子郑波立马将丧盆摔碎,便迅速起身扛着纸幡前行。而且,每走上十数步之后都要回过身子跪地扣头,以示替老人“免灾”。如此这般几次,“孝子们”都要效仿、配合,直到走出屯外才径直朝向茔地……
老人的灵柩落葬之后,人们纷纷扣头离去时,郑仁心里默默地下着决心:一定要把欠母亲的养育之恩、孝敬之心移向父亲,祝福他老人家健康长寿,一定要等到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一天……
郑仁刚刚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之后,就接到了柳叶的通知,要求他即日再复双鸭山市……
他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柳叶家。一问便知,原来对方不同意他去内蒙,主张在双鸭山煤矿适当先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郑仁执意一定要投奔娘侄去谋个差事干。
柳叶一见实在难以说服对方只好作罢。她虽然心里毫不情愿,但脸上还是勉强地挂着笑,依依不舍地将他送上列车,作了瞬间的告别之后走下车箱。一个人便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站台上,静静地等待着发车。
她不时地抬腕看表,心想,列车晚点发车该有多好啊,让自己多看一眼即将远去的心上人……
郑仁把随身携带的包裹放在了行理架上,并没有马上“对号入座”,而是停在列车的茶桌前,躬着身子透过密封的车窗玻璃向外张望着。此时此刻,心情异常复杂,既想到母亲刚刚辞世的不幸,又考虑到孤独老父亲的将来生活着落。与此同时,他内心里又对柳叶产生出一种莫大的深爱与牵挂,以致于使自己异常强烈的失落与无奈感骤然袭上心头……
他也象对方一样静静地一语不发,只是一味地把脸和两只手紧紧地贴在车窗玻璃上面,呆望着黎明前昏黄的站台上一步不移的柳叶,以至于鼻尖儿被玻璃挤压成一个小而圆的平面儿……
列车在一阵强烈刺耳的长鸣中正点启动,慢慢向前滑行,缓缓驶出站台。随着车速的不断加快,渐渐远离了因为对他忠贞而荒废了青春年华的柳叶……
列车在颠连中疾速地行驶着,郑仁的心也在这“颠连”中颤抖着,依恋着。头部不停地扭向一侧,两眼不眨地盯着列车前行的相反方向,极尽搜寻着自己心上人的身影……
他终于发现了站台上的一个微弱的“小点儿”,心想,那一定就是柳叶,一定还在追望着自己。于是,他将右手又一次紧紧地贴在了玻璃上久久不动,久久不动……
果然,站台上的柳叶依旧痴痴地站在原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呼啸而行的列车,载着自己为之付出巨大青春代价,最信赖、最能托付终生的恋人瞬间远去。
她的心碎了。而且,脸颊上流下了两颗惜别的泪;直到无情的列车消失在自己视野所及之外的旷野深处,才慢慢地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朝着浓重的晨霞中走去……
列车上,郑仁两眼红红的怅望着车窗外面穹苍中依稀可见的几颗尚未退去的冷星,和毫无生息那莽莽苍苍的银色山川、树木,以及那些难以记数的水泥高压线杆,不免深深地叹息着……
郑仁与柳叶虽然亲密无间,但“聚少离多”的现实,如同一轮皎洁的明月,一点点地由缺变圆,而又一点点地由圆变缺。于是,他内心里不免深深地感怀道:几多烦忧,几多愁,几多泪水流?何时相见、何时欢,何时月又圆?
他认为,这是人生中何等的一桩憾事!而现实中的自己,恰恰又无法逃避这种“聚少离多”、“颠沛流离”的残酷现实。为了未来的人生,他决心毫不回避地去正视与承受、挑战与抗争!……
郑仁同他的表哥晏久青一家老小从未相识,只不过是在母亲去世时听舅舅宴喜德说过,这次,他去之前先通过寄信方式同对方“建立起了亲属关系”。所以,列车到达大杨树车站时,他的这位表哥、表嫂,还有在大杨树高中教学的二女儿小华早已等候着接站。
火车站出口左侧,表哥他们三口人站成个“一”字型,表哥手里还拿着一块用白色的纸壳写着“接双庙县表弟郑仁”八个黑字放在胸前。虽然天气很冷,又是傍晚时分,他们却按照事先接站的约定方式履行着“承诺”。因此,郑仁下车后既不着急又不费时地见到表哥他们。
郑仁没等对方开口,便急忙抢先向前跨出一步,朝向眼前这位方脸大眼、肉乎乎的陌生表哥晏久青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摇着,激动地连声说着:“表哥,你好,你好表哥!”然后,目光又朝向中年妇女和站在一旁十分文静而又不乏气质的少女。
“这是你表嫂贾芹和你二侄女小华。”表哥没等他开口打招呼就抢先作了介绍。
郑仁听了介绍,立马伸出手与表嫂相握:“表嫂,你好!”
“表弟,你好!”表嫂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亲戚。
郑仁又朝向小华,“今年多大啦?工作累吗?”稍停,又说,“你爸爸在写给我的回信里,已经把你在高中任教的事告诉了我。——你年纪轻轻的很了不起呀。正是干事业的时候!”
“表弟,咱们先不回家,一会儿我联系你大侄女、大侄子和老侄子,叫他们都到饭店给你‘接风’!”
“不必,咱们还是在家好。”
“那怎么成?”又笑着,“表弟头一次来我这儿,表哥必须请你下饭店,好好喝两盅,全家乐和乐和。”说完,打开吉普车后座车门,“表弟,上车。”然后,那魁梧的身躯压在了副驾驶座位上不断发出“吱吱”声。又朝向妻子和小华,“都上车,表弟饿啦。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让表弟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解解乏。”说完,司机一踩油门,吉普车朝着大杨树最好的一处饭店飞奔而去,车后漫卷着股股雪浪……
吉普车几分钟后就停在了一幢五层平顶红楼门前。单位司机下车给晏久青打开车门,请这位中年行长下车。
他下车后,赶紧将后车门打开,热情地招呼郑仁:“表弟,到了,表哥全家就在这里为你‘接风’!”说着,右手指着眼前这座既壮观、气派又豪华、“现代”的楼宇,“这是大杨树最高档的饭店,中央和国家领导同志来视察工作时都在这里招待。——怎么样?够‘规格’吧?”说完,他朝向对方“哈哈”地笑着。
郑仁抬头扫视着这座大楼,确实非同一般,比起沿街上看到的建筑物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尤其是楼前广场的各色彩灯更为迷人,一闪一闪的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
虽然晚餐时间已过,但是,这家饭店老板看在与这位建设银行行长的特殊关系,破格备下一桌具有当地特色的丰盛酒席,以示给足双方面子。
表哥看着山珍摆满餐桌,香气四溢,满意地连连点头之后,洪钟的感叹:“嗯,确实不错。很好,够‘规格’!”又朝着郑仁,“怎么样?别看我们这儿地处内蒙古丘陵地带,好象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交通不太发达,偏僻一些。可这里的资源丰富,老百姓生活水平不低。”又笑着问,“表弟,咱们双庙县比不上这吧?”
“没法比!”郑仁肯定之后,对表哥又解释道,“咱们老家虽然也有山、有树,但是,那是些荒山秃岭,只能以农耕为主,副业更搞不上去。就连吃烧都成问题,哪里还能发展林、牧业?”
“是啊。当年我之所以来到大杨树,就是因为这里好过,至少吃烧不愁。”又说,“现在看,我这些年没有白‘混’。”又朝向妻子,“我说的不‘夸张’吧?——表弟来我高兴,才多说了几句。”然后,看见全家人已经到齐,两手向前一摆,“现在人已到齐,咱们还是喝酒吧!——大家举起杯!”他扫视了所有人之后,又朝向郑仁微微一笑,“表弟,今天在坐的除了我单位开车司机小张师傅之外,剩下的就是表哥家的所有人。——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更为了我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表哥今天能够认识老家的表弟,干杯!”
“干!”郑仁举杯一口喝下。然后,激动而高兴地朝向东道主,“谢谢表哥的盛情款待!也谢谢表嫂和侄女、侄子们。”又朝向司机小张,“感谢张师傅的做陪。”最后,又发自肺腑地,“我这次来到这里,会给兄嫂添很多麻烦。——我先说声谢谢!”
“这话就见外啦。表弟,你没来之前,我就给你找到了工作单位——这块儿的一个日用化工厂。如果在这里能行,将来把工作调过来,把家搬到这儿!”
“以后再说。我先自己在这边干上一段时间。”又说,“家属上班,孩子都小,又不知‘水土’服不服。”他尽量将自己与妻子之间的感情破裂问题“遮”得掩掩实实,“我家你弟妹顾芝的工作也不太好调。”
“没问题,这些事情‘包’在我身上负责办理。”表哥笑呵呵地对他说着。
“我这次一个人来就给你们添不少麻烦,不能再给你们加‘砝码’啦。”他由衷地说给表哥一家,“无论什么工种我都会努力去做,绝不会给你们抹黑的。”说完,扫视了一下表嫂和四个侄男侄女。
“这就好。表哥相信你会做好的!”晏久青信任的看着对方。
“你们哥俩别光顾说话忘了喝酒、吃菜。”表嫂贾芹站起来,先给郑仁倒满酒,然后给司机小张和丈夫的酒杯倒满,最后才将自己的酒杯填上,动情地说:“大家把杯端起来,我说两句:今天是我们表弟来到大杨树的第一天,我这个当嫂子的虽然初次与表弟见面,但是心里非常高兴。为了表弟在这里早日‘扎根’,我们家又多一门亲属——干杯!”
没等大家喝下杯中酒,侄女小华抢着说道:“对!我妈说的好,表叔在这能‘扎根’,我们家就多一门亲属。”又朝向郑仁,“表叔,你来这还能帮我提高一下业务能力。我年轻,有些教学方面的问题还很欠缺。”稍停,又说,“表叔,举起杯,让我妈敬你一杯。然后,我们姐弟四人都要敬你一杯,请你开开心心。——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她朝向父母笑笑,“对吧?”
“对,小华说的对,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干杯!”表嫂贾芹将杯子礼貌地碰向郑仁的酒杯,然后喝了下去。
郑仁干了一杯酒后,很有礼貌地向表哥、表嫂表示感谢:“我的酒量不大,现在已经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又说,“孩子们敬酒就不能再喝啦。他们的心意我领啦。——谢谢!——我只想借此机会敬表哥、表嫂一杯,以示感谢。”他边说着边逐一给大家斟满酒,“我提意:诸位举起杯,为了表哥的事业有成,为了表哥、表嫂的健康,为了你们全家幸福,干杯!”他将酒杯双手托起一口喝下。然后,朝向大家真诚地一笑坐下。
小张师傅给他的行长满酒后,又给贾芹和郑仁满杯,刚要给小华姐弟们倒酒却被婉言谢绝。于是,只好将自己的酒杯倒上一点点,微微一笑:“我驾车,不能喝酒。这一点,我们行长清楚。但是,今天破例,行长表弟在此,我就象征性地喝一点,请理解。——来,大家举杯,干!”他一仰脖儿喝下杯中仅有的几滴白酒。
表哥见郑仁确实不胜酒量,只好改弦易辙,劝其多吃……
宴席散后已接近零点。郑仁同表哥全家六口人一同回去。虽然困倦感不断袭来,但他紧量克制,继续与表哥唠着家常……
表嫂贾芹看出他乘车一天困乏,转对丈夫:“你们哥俩先留点话以后再说,让表弟快睡一觉解解乏。”又说,“他已经足足坐了一天火车,太疲劳了。”说完,暗示给丈夫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先退出房间,好让对方睡上一觉。
晏久青心领神会,片刻退出房间,留下郑仁一人在屋。几分钟后他鼾声响起,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黎明。
早饭后,表哥提前打电话叫小张师傅开车到家接自己上班,并带上郑仁一同先到了单位。他布置完当天工作后,就同郑仁乘车去了日用化工厂。
提前就已经答应过表哥的双庙县老乡邓长厂,笑呵呵地出来迎接行长。他见晏久青行长下车,那修长身子马上前倾,伸手紧握对方右手问好,并扫视了一下身旁的郑仁:“晏行长,这位就是你说过的表弟吧?”
“正是。他昨晚刚到。——这不,今天就给你送来啦。”又客气地,“邓厂长,给你添麻烦啦。——这可是我的表弟呀,你就多费心吧。”
“没问题。——行长放心,我会象对待自己弟弟一样对待他。”又转对郑仁,“老弟,你在这上班,跟在家里一样。不叫‘厂长’,就叫哥哥。”又笑着朝向晏久青,“我和你表哥,不光是‘老乡’,还是好哥们儿。——我这位行长哥们儿在大杨树是‘举足轻重’人物。不光人正直,社交也厉害!”最后,又朝向郑仁,“将来你就清楚啦。”
晏久青行长同邓厂长寒喧一会儿就乘车返回单位。……
邓厂长把郑仁领到办公室,客气地让坐。然后又亲自给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这是红茶,不知你喝它习不习惯;咱们老家那是没有喝红茶的。”他坐下后,又问,“听你表哥说,你原来教过学,后来又进过企业。——这就好。我这个厂子是民营企业,工资还可以,比同类国营企业效益稍好一些,所以,工资也就偏高点。”稍停,又朝向对方,“这的工种不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有的技术性强的工种不适合你。”他喝了口茶,又说,“销售科不需要什么过多的专业技术,如果你想去,就到那里先锻炼一下也好。那是个很能发挥个人潜能的工种。”最后,又不无真诚地朝向对方,“一会儿,我领你到各个车间看看,你认为哪个工种适应,就选择哪个工种。总之,在大杨树争取扎下根,将来把家也搬来。——这块儿我待长啦,还是个不错的地方,比咱们老家那块儿强多啦。”
“是这样。”他笑着说给对方,“搬家先不急,家属挺固执,离不开娘家,这太远,恐怕她不能同意。另外,她的工作调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周折。”说着他从心底里荡起了令自己不堪回首的伤痛浪花。心想,唉,走一步算一步;苦海无边,又岂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是岸啊……
郑仁同邓厂长看了日用化工厂的所有车间之后,便与其返回厂长办公室。邓厂长那典型的瓜籽儿脸上一副深含机敏的眼睛笑盈盈地注视着对方:“怎么样,都看清楚了吧?”
“都清楚啦。”郑仁诚恳地向对方说道。
“那就好。”稍停又说,“厂子规模虽然不大,它可是我在这里打拼十几年的结果啊。可以这样说,我的心血全部洒在了这里。咱们的产品包装虽说比不上上海、北京、广州等大城市的精美,但质量取胜。现在,这些系列产品已经打进了我们内蒙古、还有黑龙江、吉林和辽宁等地市场。如果包装精美,定能远销香港、澳门、东南亚一些国家和地区。”又提起精神,“所以,咱们在进一步研发系列产品质量的同时,还要在产品外包装上下功夫,花力气,不能仅仅局限于大连、沈阳等地,甚至可以设法与香港客商联系合作,紧快解决包装不精美,不打‘远’的问题。”最后,将目光移向窗外,“咱们的产品就好比当年的茅台酒包装粗糙一样,国际展销会上倍受冷落,无人问津。”
“为什么?”郑仁疑惑地朝向对方。
邓厂长继续说道:“可是,咱们中国前去参展的人灵机一动,却在国际友人不注意时假装碰碎一瓶茅台。嚯!这下可好:甘甜浓郁、芳香四溢、必人心脾、回味无穷的中国茅台特色令人惊诧不已。顿时,整个展会大厅一片哗然。从此,中国的茅台酒不仅跨出国门,打进国际酒类市场,还独领风骚!”说完,他沉浸在无比喜悦、自豪之中。稍顷,又朝向对方,“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国的茅台,后来在外包装上也有了一定的改进,无论是容器还是商标的设计上,较之当年在国际展销会上均有‘质’的变化。”又说,“就拿咱们产品来说,质量确实被客商认可、消费者青睐,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紧快把容器和商标设计精美,那可就是‘锦上添花’啦。——我相信:到那时,咱们集美容、保健、化妆于一体的系列产品,也一定能够跨出国内,走向世界!”他不无自信地憧憬着日用化工厂的发展前景与国内同类行业即将腾飞的未来,甚至想到了中国美容、保健、化妆品与国际“接轨”后一跃争雄的一天!”
郑仁面对眼前这位刚刚步入中年的民营企业法人,能够有如此气吞山河的胸襟,不仅啧啧称赞,还从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对方面前,他感觉到自己极其渺少和微不足道。心想,自己虽然身处困境,但总不至于沦为“绝处”。既使沦为绝处,也应百折不挠,绝处逢生!只有勇于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吃尽常人难以吃尽的苦头,立下常人难以立下的大志,挑战常人难以挑战的困苦,才能赢得常人难以赢得的殊荣!……
于是,他站起身,非常郑重而严肃地朝向对方:“邓厂长,你我之间年龄仅差三、四岁,可我却一事无成,至今还挣扎在困境之中。而你不仅仅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独资企业,而且,你仍然思考、运筹着企业如何向纵深发展和壮大问题;尤其是你的胸襟,你的坚忍、你的毅立和你的求实精神,深深地感染和感动着我,使我定下决心,象你一样脚踏实地做人,吃苦耐劳做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最后,又态度严肃而异常诚恳地朝向对方,“我的一些情况可能表哥已经对你讲过。所以,我既不回避又不否认,只想实事求是地直面人生,承受一切!”……
晚饭时,晏久青夫妇特意把自己的妹妹晏久春和妹夫秦光辉请来陪客。郑仁通过主人的介绍与陌生的表姐、表姐夫认识后,格外亲近地朝向他们:“我这次来到大杨树谋生,会要给姐姐和妹夫添麻烦,请多多关照。”说完,站起来给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斟满酒,然后自己又斟了一杯。他刚要给侄男侄女们倒酒被二侄女小华谢绝:“谢谢表叔,我们姐弟都不会饮酒,免啦。”
于是,郑仁端起杯,往上扶了一下眼镜,笑笑,“今天,我坐在咱们家的饭桌前说句心里话。我这次投奔表哥家就是为了谋生。因为我的工作关系目前已被单位退还给县人事局,因没钱疏通,始终找不到接收单位。另外,家里三个小孩,负担很重,总在家待着也不是个‘曲子’,所以,就走出来靠打工赚钱养家糊口。”他突然止住话茬,大脑里紧张地思考着自己家庭面临的解体问题是否可以抖擞出来;如果说出来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想法,弄不好不利于自己在这谋生。于是,他岔开话题,“为了在坐的表哥、表嫂和表姐夫、表姐天天都有好心情,身体健康,事事如意,——干杯!”
大家喝下酒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郑仁。表姐夫放下酒杯,微笑着朝向郑仁,慢悠悠地说道:“表弟,我和你表姐当年也是通过咱家大哥疏通后从双庙县农村老家搬来的。现在,我家的户口也都在这里解决啦。”稍停,又说,“困难只是暂时的,慢慢就会好的。——在这块儿好好干吧,我相信你能行。”
郑仁听完仍旧笑着朝向表姐夫说:“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给大哥增光,决不会擦脸抹黑。”接着又朝向大家,“今天上午,邓厂长领我到各个车间看看,然后又领我看看场区,给我的认象确实很好。我真为咱们老家有这样的‘能人’高兴。”稍停,又说,“吃完午饭,邓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看好哪个工种,我当时几乎没有认真去多想,顺口提出到销售科去锻炼一下,熟悉熟悉业务和掌握一下销售技巧与经验。他听完非常高兴。让我先接受半个月培训,然后再出去跑销售业务。”
“我看可以。搞销售你准行。”表哥放下筷子,十分高兴地又朝向郑仁,“不论在哪,只要有吃苦耐劳精神,就饿不死,早晚就能干起来。——表弟,别看眼前,要‘罗成枪——往后看’。——我相信你一定行!”说着,他提议每人都倒杯酒,轮番敬酒,以此活跃气氛,把酒兴推向高潮。
表姐站起身给郑仁斟酒,然后又给哥、嫂满酒,最后将丈夫的酒杯倒满。她举起酒杯,微笑着朝向郑仁:“来,表弟,姐姐也敬你一杯。”又朝向兄嫂,“你们也陪一杯。——干!”说完,一口就把杯里的白酒喝净。她刚要坐下就拿过“公共筷”儿给身边的郑仁夹菜,“多吃点,别客气!”
“谢谢表姐,我自己来吧。”郑仁微笑着赞美,“这里的风景很好,如果是夏天,肯定‘迷人’!”
“那还不算,最好的是这里的珍禽之多,纯天然,纯绿色;无毒无害,养身又健康!”晏久青借着酒兴大发感慨,“大杨树是块宝地,多少年来就属于内蒙古和黑龙江争议之地,至今才划归内蒙古自治区版画。”稍停,又不无兴奋地朝向郑仁,“这里位于大兴安岭林区,属丘陵地带,林、牧资源特别丰富,交通方面,铁路、公路比较发达。只是因为‘蒙黑相争’导致这里的城市建设比较缓慢,相对落后一些。——不过,自从改革开发以来,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得以迅猛发展。”片刻,又不无展望地说道,“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掀起城市规划、城市住房、城市道路、交通建设的滚滚热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必将结出累累硕果!”他几乎是用设计师的语言一口气把大杨树未来的壮美蓝图“勾画”出来,令在场的大人、孩子无不拍手称快,赞不绝口。……
半个月的培训期限转眼过去。郑仁拿着邓厂长签字的旅差借款单据到厂财务股预借出贰佰元钱,第二天早晨带着厂家各种样品直奔哈尔滨市……
郑仁经过一个星期的“舌战”终于推销出价值叁仟元化妆品。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双庙县推销,又在北岗乡供销总址推销出价值壹仟贰佰伍拾元的化妆品。
为此,他心里比较踏实,认为只要开个好头,用户说好,就能逐渐打开销售渠道。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推销给哈尔滨市一家商店的化妆品厂家一时断货,而购销合同书中又恰恰明明白白地标着甲方供货具体时间,否则按违约处罚;销售给双庙县北岗乡供销总社的化妆品,虽然厂家按时供货,可该供销总社却迟迟不给打回货款,致使逾期两个多月。这些供销合同中存在的问题,使他非常着急。不仅每天都要给厂家挂个长途催货,而厂家每每这时又向他催要北岗乡供销总社迟迟不付的货款。对此,他心急如焚,百思不得一解,茶饭不香,坐卧不宁。
半个月后,哈尔滨这家商店认为郑仁是在“卖空”,甚至对他的销售行为的真实性及合法性大折扣。最终,单方解除了这份供销合同。而逾期俩月的北岗乡供销总社仍是不予返回货款,这更令郑仁火上浇油。他认为,这个兆头不好:用货不付款;要货又断档。自己想要做出点成绩太难……
漏屋偏遭连阴雨。正当郑仁在双庙县北岗乡供销总社催要货款之时,该日用化工厂收到了管辖地双庙县一审法院通过函告方式通知郑仁应诉的传票和起诉书副本。厂方代收后,等待着他的电话,以便尽快转告本人按时出庭应诉——
农历二月末,郑仁给日用化工厂打去长途电话,说明北岗乡供销总社的货款仍要顺延时日,结果被该厂收发室人员立马抢白:“你先不用提货款的事,双庙县法院通知你下月五号上午九点钟到双庙镇法庭应诉。——传票和起诉状副本都在厂子!”说完对方把电话挂啦。
这一出乎意料之外的应诉之事,顿时弄得他不明不白,如何是好。于是,他再次把电话打过去详细询问原尾。结果才清楚,原来是自己老家的一个曾经的合作伙伴杨三帅搞的鬼。他没分说便马上找到此人问明情况。
这个农民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却反口咬向他:“你借我的陆元钱到现在也不给,没办法才到法院去告你!”
郑仁气乎乎地反诘道:“我怎么又成了‘借’你的钱啦?!那不是当时咱俩合伙做买卖时用的旅差费吗?”又如实的责问对方,“做买卖赔了之后,我不是按你说的承担叁佰元吗,怎么现在又成了陆佰元?”稍停,“再说啦,按我给你出的付款时间也没到哇,你有什么理由起诉我?!”
“我现在等不及,还见不到你,所以就告你!”杨三帅气呼呼地朝向对方。
“你告我也行,那无论如何我也不该承担‘陆佰元钱’啊?”
“那陆佰元是我抬的,利息我不能花,必须都得你拿!”这个原告当事人蛮横地嚷道。
“那好吧。既然你不说理,咱们就法庭见!”他冷冷地朝向对方。
“打官司你也得输给我!——我早就找好法官啦。”
“别说是法官,就是院长也得尊重案件事实!”又说,“谁敢枉法办案,那就等着瞧吧!”
“好!你等着!”杨三帅朝他骂了一句甩手走开啦。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法官!——究竟是他的权大于法,还是法大于他的权!”说完,他愤愤地回到县城,绰起电话挂了长途,告诉日用化工厂把法院寄去的有关法律文书寄回双庙县佘堡老屯,以备按时应诉……
开庭时间和地点没有变更,准时进行。
作为本案民事案件被告人郑仁提前五分钟就坐在了被告席位。他对于这件所谓的民间债权债务纠纷案件的胜诉把握胸有成竹,只是默默地等待着开庭。
上午九时,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依次到庭。杨三帅早已端坐在原告席位,脸上挂着奸笑,不时地流露出不无得意和稳操胜券的神情。
郑仁看在眼里,笑在心头,心想:你贿赂法官,我摆出实情;你是非颠倒,“我拨乱反正”;你安排“证人”,我出示“合同”,“鹿死谁手”,说不一定!
果然,随着庭审调查的步步深入,原告起诉被告的所谓债权债务纠纷问题已逐渐澄清。
原告的第一个证人吕友,被郑仁提出疑问后,不但不能实事求是地说明事实情况,还一再无理取闹,扰乱庭审纪律,被当庭宣布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人民币壹仟元。由于他态度依旧蛮模,不尊守庭审纪律,尽管审判长几次劝戒和警告仍然无效,最后,吕某以作伪证嫌疑被当庭铐住。
第二个证人司军被传到庭自知如作伪证拘罚并用,后果严重,只好和盘托出原告人买通他俩冒充证人的事实。致使杨三帅脸胀成煮熟的猪肝一样紫红,坐在原告席上如坐针毡,喘着粗气。
而被告郑仁当庭出示的曾与原告人合伙做买卖时签定的那份协议书和一份给付欠据,结束了法庭调查和质证!……
闭庭之后,双方当事人签字画押时,杨三帅瞥了对方一眼,然后讪然离去。而此时的被告郑仁却反复、认真地翻阅着庭审记录,以防遗漏对自己有力的内容;待认为确实没有任何出入后才工整而认真地签字、画押。
正当他放下钢笔,直起身子,准备退离审判法庭之际,却突然发现该法庭庭长向他投以一个极不正常的眼神……
半个月后,本案判决书均已送达。郑仁对该判决结果表示满意,符合曾与原告签定的“如果买卖没有做成,预先花费的陆佰元旅差费用双方各自承担50%”和给原告人出具的“欠据叁百元整”的书面协议。
对此,原、被告双方均未提出上诉意见。十天的自动履行执行期限内,作为本案被执行人郑仁提前向法庭将判决的参佰元交清。至此本案尘埃落定。
然而,“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原告杨三帅觉得这场官司打得窝囊,不光给庭长掏出贰佰元,起诉费还搭进去了,再加上左一回请吃,又一回请吃,执行回去的叁佰元不但不够,还倒出现了二佰元的“窟窿”。
尽管这样,他既不敢找庭长要钱,又不能叫“吃请”的人把饭吐出来,所以,就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发怨恨郑仁。最终,他厚颜无耻地找到对方没好气地说道:“起诉费钱你得负责。——不是因为你,我能打官司吗?!”
“同我说不着,有理你去找法院!”郑仁朝向对方白了一眼,“你如此不仁,我当然不义!”
“姓郑的,你等着,看我咋‘治’你!”说完,杨三帅“呸”地朝向对方的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愤而走开。
“一切随你便。保证奉陪到底!”郑仁朝向渐渐远去的杨三帅虽怒而讥地大声告诉,“既使去上‘搭拉吊’,我敢保证‘先挂绳’。量体重,也不比你轻。不信试试看,你死我必赢!”……
郑仁处理完与杨三帅的案子后,第二天返回了日用化工厂。
他把去哈尔滨、肇东、双庙一市两县的销售情况向邓厂长、销售股长作了汇报。对方对他的初次跑销售给予充分肯定,并将他反馈回来的销售信息记在本上,以便进一步研究产销决策。最后,邓厂长及销售股长一致同意对方马上出去找门跑,扩大销售渠道。……
他领命之后转身离开厂子,又一次在哈尔滨周边市县进一步跑销售门路。不久,他找到了哈尔滨市道里区尚志大街与正在家中休养的黑龙江省驻深圳办事处车副主任相见,请对方帮助出谋划策,以求在南方打开销售渠道。
车副主任看完样品之后,亲切地微笑着:“郑仁呀,四叔可以告诉你,你这产品质量保证能好。这我相信。”说着,站起身走向客厅一角的木制立柜前,顺手捡出几样同类化妆品,“你看我这几样化妆品,从外观的精美看是不是比你的样品好?——这是香港和澳门厂家生产的。它的质量或许比不上你带的样品,但包装好,精美,‘打远儿’。——现在,人们买东西首先要看牌子和包装,只要包装精美,好看,不管价钱高低就买。不然,你那东西再好,他也不闻不问。”——这就叫‘货卖一张皮’呀。”
“您讲的都对,的确如此。——四叔,正因为这样,我才来求您,请帮助出出谋、划划策,想想办法,开拓一下销售渠道。”
“等我休完长假回到深圳后,给你们联系一下。——不过,我看首先还是个解决包装问题。只要把包装解决好,我认为销路不成大问题。”说完,朝向对方平静而和蔼地一笑。
听了对方的真诚话语之后,郑仁立时感到待产品将来解决“精装”包装之后,销路应该越上一个新台阶。于是,他微笑着朝向眼前这位名气十足、五十大多的老人:“四叔,让您费心啦。——我们这个厂长也是咱们双庙县老乡啊。”又套近乎地,“中国有句老话,叫作‘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您说对吧?”
车副主任扫视了眼前这个老屯青年,微笑着说道:“我看你跑销售工作准行。——青年人必须勇于吃苦耐劳,干什么事情没有恒心不行。——慢慢‘闯’吧。”
“我一定记住您的话。”最后又朝向对方,“四叔,我先向您说声谢谢!”然后便礼貌地离开了主人的欧式住宅楼……
从哈尔滨返回双庙县的第二天,郑仁又给日用化工厂挂了长途。他把与车副主任见面的有关情况汇报给邓厂长。对方听后非常高兴,并嘱咐他一定要多同车副主任保持联系,争取在南方市场打开销售渠道。郑仁听后很受鼓舞,决心“背水一战”,趟开一条销售之路,以此为自己的谋生奠定基础……
然而,正当他信心百信地扑在工作之时,日用化工厂打来个长途电话。老屯大队看屋的老刘头儿转告后,他又急着给对方打了长途。结果更为令他意想不到,有人把他与夫妻之间感情破裂,顾芝携儿带女住娘家,工作被原单位“开除”,又从双鸭山煤矿搞个“小老婆”,以及如何“骗”陆百元钱的事一一写在了长达五页的原稿纸上寄到了日用化工厂。
厂方收到这封信后,邓厂长看过后马上找到了晏久青问明情况。
晏久青看过这封信后,半晌不语,态度渐渐严肃。心想,我这个表弟,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听说过,更没有见过面,人品到底咋样自己根本不清楚。如果往双庙县老家联系一下搞清这个问题倒也不难,他担心被表弟将来知道不好,对对方的人格是一种无形的折扣和贬损。他思考半晌,缓缓地朝向对方如实说道:“说句心里话,我这个表弟过去我也不了解,只是他母亲是我的一个亲叔辈姑姑。现在,我的这位姑姑又已经去逝了。”又补充道,“邓厂长,我刚才已经不瞒不藏地告诉你啦。如果觉得为难的话,主意你自己定吧。反正对于郑仁的留与去我没有任何想法和考虑。”最后站起身,“情况就是这样啦,你决定吧,不必考虑的过多。”说完,慢慢站起,朝向对方告别欲走。
“晏大哥,不急。”邓厂长伸出右手示意对方坐下,“你表弟郑仁来到这里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观察他人还是很真诚的,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是最近因为老家一个叫什么杨三帅的告他。听郑仁回来说,现在已经结案。可是,这次邮到厂里的信,署名没有,寄信时间是近期的。所以我分析,是不是那个杨三帅搞的鬼,故意整他呀?——我看这封信不怀好意呀。”
“这件事要想搞清楚,必须通过咱们双庙县老家人才能解决。不然咱俩在这谁能说有或者没有。——你说呢?反正我是这么看的。”晏久青态度异常认真地说给对方。
“倒也是。不行,我让郑仁返回来,直接向他核实一下有关情况,是否存在。——不过,这话又难以启齿。”邓长厂一时觉得为难,“这样一搞,既使核实后没有此事,也容易使郑仁反感,误伤自尊,打消他的工作积极性,那咱俩可就真的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狗’啦。”
“倒也是,直接问他本人不好,伤‘自尊’,不然还真不好澄清他的有些问题。——主意还是由你自己拿吧。”晏久清不好再说下去,只能把对方推到“前沿阵地”,决定郑仁的去或留问题。
邓厂长见晏久青态度爱昧,舒展的、眉头转瞬紧锁,继而便稍纵即逝。自知不便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好顺水推舟:“观察一下再说吧。放一放不急。”他口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始终放置不了。认为,如果郑仁真的象那封信上所写的,那这个人的品质有问题,留在厂里将来会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否则,对他就是不公,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啊。
正当他与晏久青双方正在无言静坐之际,厂收发室人称外号“老鬼”的人敲门进屋。他没有坐下,站在厂长的办公桌前,瞥了一眼坐着的晏久青,一脸严肃地说道:“邓厂长,双庙县刚才来了一个长途。”
他没说完就被邓厂长的问话打断:“找谁的?”
“不找谁。那个人只是向咱们厂里反映刚来的郑仁一些问题。”说完,他两眼盯着对方。
“反映他什么问题?”邓厂长诧异地问。
“那个人说,他反映郑仁的问题都在信里写着,让厂领导看看就清楚啦。”
“他姓什么,叫什么?”
“不说。我再三问他,都被对方拒绝啦。”
“好吧,我知道啦,你先去忙吧。”邓厂长把“老鬼”打发走,然后朝向一直静听的晏久青。
晏久青听“老鬼”一说,顿时觉得脸热发烧,如坐针毡,心想,我这是何苦的,为了一个从不相识的表弟,惹来如此之多的麻烦,犯不上。——犯不上啊。于是,他朝向对方:“既然是这样,也就算了吧。把他辞了也就省心啦。——你的厂子都够你操心的,还要为他分心,着急,上火,没必要。——就把他‘打发’掉算啦!”他起身离开沙发,伸出手与对方相握,“不好意思,给你添乱啦。——大哥我哪天请你喝酒,以表歉意!”说完他推门离去……
晏久青走后,邓厂长把“老鬼”叫进厂长办公室,进一步了解那个匿名电话之人何许人也:“‘老鬼’,你刚才说的那个情况,是个男的,还是女的?在电话里听声音大约能有多大岁数?”
“是个男的,岁数也得四十左右岁,口齿不太伶俐,说话是吞吞吐吐,上句不接下句,好象‘底气’不足。——别的我就说不好啦。”稍停,又朝向对方,“厂长,你问这些干啥?”他不解地问。
“没有别的。只是随便打听一下。——好吧,你现在可以走啦,有事再叫你。”邓厂长佯装没事似的,把对方打发走啦,而他自己仍然陷入百思不得一解之中。最后,他想到,那封匿名信和这个匿名电话,肯定出自对郑仁的报复或怨恨,不然,不能总这样不依不饶他。看来这个郑仁也不是个等闲之辈,自己还真得引起注意。于是,他对郑仁画上了“大象鼻子”……
邓厂长对郑仁搞暗查的第一步棋是把电话打到双庙县迟迟不予给付货款的北岗乡供销总社。他核实了该货款确实始终未付的事实后令他放心。第二步棋‘走’的是双庙县受案的法庭。同他直接对话的是该法庭庭长。从这个庭长嘴里得到的信息令他担心,甚至是使他惊诧不已。庭长的长时间“对白”,把郑仁的人格说得一钱不值,而且是个“横踢马槽”的害群之马。
耳不听,心不烦;眼不见,嘴不馋。邓厂长根据庭长说的,又联想到郑仁的工作关系被原单位退回人事部门,再加上叫他把家搬到大杨树被婉言谢绝的问题,认为他可能自身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是确定无疑的,只是来的时间太短而没有被看破、掌握罢啦。他的这一“穿糖芦葫儿”式的“推理”不要紧,把个郑仁的形象立马扭曲啦,好象他就是日用化工厂里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于是,他绰起电话挂给晏久青,言词委婉地邀请对方:“晏大哥,中午老弟有空儿想请你喝两盅,不知你是否也有时间或能够摆脱一下?
“没问题。我准时到!”晏久青放下电话,心想,邓厂长请自己喝酒一定是因为表弟的工作去留问题。他自言自语地,“邓厂长虽然人好,但做事比较谨慎。郑仁的问题,他在酒桌上百分之百得提。——主意由他拿吧。不然,以后真的出现点什么问题,自己也不好向对方解释和面对呀。”……
中午时分,晏久青没有等邓厂长的电话,而是主动开车去找对方。他俩分别乘坐自己的车前往饭店……
果不其然,邓厂长与晏久青几杯酒下肚便,提出了郑仁的问题。他进一步核实郑仁确实是对方的叔辈表弟后,才将通过法庭庭长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告诉对方。
而晏久青听后没有什么反映,很平静地朝向对方:“这个问题,你就拿个主意,我任何想法没有。”又说,“别看是我叔辈表弟,就是我的亲弟弟不能因为他给你的工作带来任何麻烦。”说完,他不断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既然是这样,晏大哥,那就先让郑仁在外边跑着,看看再定。——暂时不用回厂子。——你看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晏久青朝向对方,“观察一下,以后再说吧。——来,咱们哥俩喝酒。——今天我请你。——喝!”
“不!还是我‘做东’。——至于郑仁的事咱哥俩也就这么定啦。——来,喝!”邓厂长举起酒杯与对方一碰,随着一声脆响,各自杯中的茅台国酒,如同大海涨潮时掀起的巨浪颠簸起伏,飞扬四溅,继而“倏”地灌进嘴里,流进胃囊……
一心朴实为日用化工厂挖门路,找渠道,跑销售的郑仁根本不清楚表哥和邓厂长已经把他辞退的事情,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因为杨三帅的一场官司,引发出如此之多的是是非非,令他这个“虎落平阳”、运交“华盖”之人深感无力回春。而现在乘人之危的双庙县法院那个法庭庭长与杨三帅明暗交叉,肆意抵毁他人格尊严之事却不清楚。当他清楚这一些之时,却是令他防不胜防。尽管这样如此中伤,他起初置若罔闻,而后来才渐渐地意识到,对方的心毒手辣意在将自己治于死地而后快。直到这时,他才绷紧神经,下决心依法维权,捍卫人格尊严。于是,一边推销产品,一边继续理清思路,准备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功夫不负有心人。郑仁终于又在哈市的一家商场签订了一份供销合同。对于这份价值上万元的销售合同令他欣喜若狂。尤其是车副主任给他传递一个好消息,香港的一家商标彩印厂同意为邓厂长的日用化工厂设计精端的产品包装及商标样式,并在港澳两地给联系联营单位“和气生财”。当他把这些令人期盼的喜讯通过电话转告给邓厂长时,得到的却是不冷不热的答复:“我看可以。”又说,“不过,不能太急。至于你这次签的货物,厂里现在断档,因为缺少原材料只好停工带料……”
“既然这样,我该怎样向哈尔滨这家客户解释或说明?”他急切地问。
“我想你应该会解释或说明清楚的。”对方平静地在电话中答复。
“邓厂长,既然咱们厂现在没货,那么,我暂时还有必要留在双庙吗?”
“你不用考虑回来,就在原地等侯厂里的消息。”
“我——”郑仁追问对方,“不回厂里,在这没必要啊。”
“有必要。”对方停了一下,又说,“我这来客人啦,有事以后再说吧。”说完把电话挂断。
郑仁无奈地放下电话,满脸胀得通红,眼睛烧得冒火,一时间有话不知从何处说起。半晌,他又把电话打到厂长办公室。可是几次均被“无人接听”而拒绝通话。
郑仁一点点冷静下来,两手抱着头蔫蔫地站在铝合金与蓝色玻璃制作的电话亭一声不吭。半晌,将电话挂到了厂里收发室。是“老鬼”给了自己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他终于意识到邓厂长说的话是“棉里藏针”之计,暗示自己已被辞退。对于这个不是结论的结论,自己完完全全地明白过来,顿时心里一阵剧痛。待他转身刚要退离电话亭,却因为忘记付钱而被叫住。于是,他付完话费之后,带着满脑子,忧与闷、恨与怨渐渐离去……
冤有头,债有主。他给日用化工厂这个曾经称为老乡的邓厂长写去一封长信,澄清了那封匿名信和匿名电话里所谓的事实对自己是诬陷。最后,他在信里这样写道——
……我虽然目前工作处境不佳,夫妻感情出现裂痕,经济困顿,但还不至于向匿名信和匿名电话里那个别有用心之人所说的那样。
我认为,人的一生没有一个敢说自己一个“对立面”没有。甚至还可以说,除了死去的人和刚出生的人之外,从某种意义上说都会不同程度地存在自己的“小人”、“歹人”,甚至是仇人!因此,作为曾经的老乡、一厂之长、中共党员,您应该明察秋毫,“换位思考”,不应偏听偏信一方,不假思索地人曰亦曰。这是毫不足取的轻率工作作风,想必迟早难于负重的。——难道不是吗?!
俗话说,好马不食回头草。我虽然不是一匹什么‘好马’,而是被人鞭抽棒打的瘦马、病马,但是,请务放心,我决不会扯着您的衣襟匍匐乞援,而要象闻一多先生那样:“迈出这道门,就不准备再进来”!……
祝好!
曾经的双庙老乡、临时员工:郑仁
一九八八年四月十日
郑仁写完了这封信寄出之后,就直接去找杨三帅。并且,通过他又顺藤摸到了曾被其买通的那个法庭庭长。该庭长在事实面前不得不承认郑仁所说的问题完全属实。于是,他给凭空污人清白的法庭庭长“对症下药”,通过法律途径将其“对号入座”,迫使人大部门免除其庭长职务。……
而那个杨三帅也走向一心诬陷对方这一初衷的反面,不仅向其陪礼道歉,还以署名杨三帅的真实姓名向内蒙古大杨树那个日用化工厂写信澄清了事实真相。至此,郑仁才真正地出了一口恶气!……
不久,郑仁通过关系,找到了时任呼兰二级路的焦站长。对方听的情真意切,便把哈黑公路青岗县城至北四华里路段的上土任务承包给他。
任务下来之后,马上找到了一个合作伙伴儿。于是,他们分头四处雇佣农用四轮车和三十多名上土农民工。郑仁每天既要安排好大家食宿,又要把工地看管好,其合伙人又难于负起责任,令他忙得不亦乐乎。使他疲惫不堪。……
两个月下来,整个人变瘦,变黑,如同久病不愈之人。而工程指挥部又一直不予先行支付部分工程款。只为筹措工程垫付款一事让他头痛不已。
当三合土铺上路面碾压时,他更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上土力工,不兑现工资“不玩活”。个别压道机师傅不请吃饭、不买烟就不正心工作,甚至故意使坏。要么开得飞跑,要么就开着开着冷不丁来个急转弯,把刚刚铺得平整的三合土一下子碾压得“翻浆”,卷起土塕。如此这般,那段力工还得将翻浆的“土塕”重新铺上三合土。几经折腾之后,该路段力工就只能赔而不挣,连个最基本的工钱都难以保证。
因此,工地力工今天不是你请假回家,明天就是他患病不来干活,整个工地处于半瘫痪状态。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彻夜难眠。一心想挣钱维持生存和疏通工作接收单位,却不料“抓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可谓劳民伤财!……
一天,郑仁同合伙人商量:“于新,咱俩各自筹集一部分资金,作为力工工资。不然工地人将要留不住,那时,咱们俩可麻烦啦。”稍停,又说,“哪怕高利抬款也得办。”
对方的头摇得象货郎鼓似的连连谎称:“我实在借不着,也抬不到。——只好顺其自然。”搞不到。
面对极其被动局面,郑仁确实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地看见农民工今天走两个,明天走三个,整个工地处于瘫痪状态……
而南北相邻的两段工地却干得红红火火。为什么?就是因为人家都有钱,每晚收工时现钱兑现,而他这伙农民工却眼巴巴地看着同样的农民工天天晚上往兜里塞票子……
郑仁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四处抬借出点钱远远不够应付开支。致使工地上不得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同病牛拉着负重的破车行在坑坑洼洼的灿泥溏,随时随地误事……
他认为,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没有它是万万不行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钱是最大的能源,能够推动一切。它象一个巨大无比的杠杆,可以撬动一切。甚至可以说钱就是一个加力点,如果给它支点,就可以撬动地球!
他虽然这样去想,却无奈这样去做。终日愁眉紧锁,苦苦地寻求着如何走出“百慕大”,走出人生低谷,而到头来又是一场空想、瞎想、傻想和妄想!
他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他的心几乎快要愁碎,他于是突然攥紧两拳,振臂大呼:“苍天啊,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大地啊,你为什么象磁石吸铁一样将我划地为牢?金山、银山我不要,权力、美女我不求,只求糊口,何罪有?!”
他一时急火攻心,仰面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怒目圆睁,四肢一阵阵抽搐着……待他睁开眼睛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却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几个农民工眼睛红红的一声不吭,静静地守侯在床头……
两天后的下午,郑仁终于离开医院,回到食宿住地。
他走进食堂一看冷冷清清,不仅十几袋大米、白面不翼而飞,就连餐具也“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一个冰冷的锅灶和一桶没有倒出的泔水。他于是发疯一样地朝向工地疾步走去……
而此时的工地上连个人影都不见,只有一条九米宽、四华里长没有压实、压平的三合土路面静静地躺着,似乎向他诉说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怎么回事?”他吃惊地询问一个农民工,“人都哪去啦?”
“都回家啦。”一个农民工苦着脸回答,“你住进医院之后,大伙在这一合计便纷纷同意回家。有人说,既使干,到时候也不一定就给钱,甚至怕挣不着工钱。”又说,“他们没有路费,就同你的合伙人把那些粮食分啦,贱卖之后各走各的。”……
“唉!”郑仁一声长长的叹息,“老天要‘灭’我啦。不然,怎么就这样一次次地折磨着我?!”他又是一声叹息,随即两行泪水沿着脸颊、顺着腮边流下……
当天晚上郑仁没有吃饭。尽管房东大哥、大嫂实心实意地劝说与其家人一同吃饭,而他却始终以不饿或没有胃口为由而婉言谢绝。
房东大嫂心知肚明,深知对方说出的是假话。于是,她笑盈盈地把饭菜端到他住宿的屋里去:“吃点儿吧。老弟,你都两天没吃东西啦。”又劝解地,“什么事都能过去,除非死谁也过不去。——人的一生是由命运决定的。你不能总这样,将来一定会好的!”最后,又语重心长地,“‘庄稼不出年年种’,赔了这次,还有下次,只要天老爷不按脑袋,就会有得好的一天!——来,别再多想啦。”她把筷子送到对方手里,“吃,快吃!”
郑仁见房东大嫂如此慈善、热心,只好端起碗送进口里一点,慢慢地嚼着,虽然嘴里是苦的,而心里却是甜的……
此时此刻,他不无深刻地感受到:善与恶,在于一个“情”字;爱与恨,在于一个“性”字,亲与疏,在于一个“钱”字。人生应该多一点善举,多一点爱心,多一点亲近,而不应作恶,不应多恨,不应疏远。只有这样,才能阳气上升,浊气化净,社会和谐,安居乐业!……
于是,他抬起头朝向眼前的房东大嫂敬佩而感激地:“谢谢大嫂的一番开导,我一定会记在心里的。”又感慨地,“我相信自己不能总走‘背运’,迟早会好起来的!”
“这就对啦!你就应该这么去想,这么去盼,这么去争取,这么去脚踏实地地干!”稍顷,情绪有些激动,“别看你现在百事不顺,处处别扭,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交上好运,顺风顺水,顺意顺气的!”说完,她那两只深挚的目光充满着对对方的无限期待,为了他紧快挣脱苦海,到达理想生活的彼岸而由衷地祈祷与祝福!……
“谢谢大嫂的祝福!”他不无感激地朝着对方。心想,自己这半生,无论是工作、前途、家庭、还是夫妻之间的感情破裂,大都是因为一个“钱”字给“闹腾”的,致使如今破败不堪,混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在人生的舞台上即将被挤到台下当观众。可悲呀!可叹呀!
然而,当他看见眼前这位人不压衣、貌不超群的普普通通农村中年妇女时,他自愧不如。一种新的生命之火在心底里燃起。这火焰漫卷着滚滚浓烟翻腾着升空、弥漫,将恨怨和敌意,悲观和失望,甚而复仇和绝望化为灰烬,淬砺出自信、自强、自救、自立的坚强意志!于是,他朝着下一个谋生目标豪迈地走去……
伊春。这个位于祖国东北边垂小兴安岭的林都,是座风景如画、空气宜人的美丽城市。它的东北纵深之处蒋旺河林业局山峦起伏,巍巍耸立,竟相争雄;小溪潺潺,河水沽沽,清澈观底;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草长莺飞,野花斗艳……
正置春末夏初之际,郑仁带领着三十多农民工开赴这里清林。虽然蚊蠓肆虐,倒伏的树木绊脚,树枝划脸,但回报丰厚,工资可观。为了便于管理农民工的吃住劳作,他与当地一名退休工人商把头合作,同吃一锅饭,同干一样活。这样,两伙工友合在一起共计七、八十号人,组成一只浩浩荡荡的清林大军!
负有全部责任的商把头四十八岁。他方脸瞠,留着寸头,一双鹰一样的圆眼睛炯炯有神,瘪嘟嘟的嘴上基本不离开烟卷,整天大口大口地吞吸着,以致于其面部皮肤蜡黄,没有一点血色,且常常干咳不止。
他习惯向前探着脖颈,而且总是低头走路思考问题。看上去,这位身高一米六十的清林大把头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大出七、八岁。
蒋旺河清林现场面积之大,清林大军遍及山上下下,工种各异。山上有手持板斧的,有手操油锯的;山下有套着“肩磨”、手攥掐勾抬杠的,有拿着撬杠“归棱”的,还有脚踩跳板,抬着长短不一、直径不等的圆木装车的……
山上三五一伙、四六成帮的清林工“星罗棋布”,脚步声 “吱吱”作响,特别是油锯放树时发出的“突突”声响个不停。偌大的劳动场面构成了一幅人欢马跃、生动壮美、气度恢弘的锦锈画卷!
山下归棱的工友们“卖力”的“嘿嘿”声,装卸工肩抬木头的劳动号子声,还有那不断溜的往返汽车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鸣笛声,汇成了一曲优美动听、和谐统一、别具一格的交响乐!……
郑仁他们到达蒋旺河的第二天晚饭时,厨房的师傅们绰着铁勺在大铁锅里翻炒个不停。人们一问便知,这是商把头特意从伊春郊区买回一头毛重叁佰多斤的肥猪宰杀后用于招待清林工地的“新老兵”们……
为了表示出对这七八十号人的诚意,商把头特意嘱咐厨房的两位师傅,不管几道菜,必须要有一碗大炖肉。这样,师傅又精选了另外三道炒菜和两道凉盘。已经出锅的炖肉和三道炒菜,飘着扑鼻的香气,牵动着人们的食欲……
郑仁放下工具,洗嗽之后,换上整洁的衣服走进食堂,却被后面赶来的商把头叫住。他回头一看,对方已经来到了跟前,于是微笑着朝着对方:“叫我吗,商把头?”
“对,是我叫你。”商把头停下脚步,与他随便聊了两句,然后一本正经地朝向对方,“老弟,你来这里大哥特别高兴。——我听说你过去教过学,又在企业待过,这是真事吧?”
“是真事。”他认真地回答,然后平静而又疑虑地看着对方。
商把头听对方说完之后,稍顷,高兴地说道:“这就更好啦。——老弟,我比你大,我是哥哥,你是弟弟。咱们哥俩这回就在这把‘活’干好,当哥的亏不着你。”他右手指向眼前的一片大山,“这清林‘活’挺好,有干头!”
郑仁顺着他指向的一片大山看不出什么究竟,于是便问:“商把头,我虽然把当地的农民工带进这里,说句实话,我这个山外人还真的不懂这里清林工作性质。所以,我要经常向你讨教,力争短时间内掌握这方面的业务。”
“的确。这清林工作里边也有需要学习和掌握的知识和‘窍门儿’。——不过,只需三、两天你就能整明白怎么干,怎么管理人,怎么告诉大家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请你放心。”又朝向对方疑惑地:“你才说的‘活’挺好,指的是什么?这我确实不明白。”
“不明白没问题,过几天都会明白的。”他平淡的说完之后,又态度严肃而诚恳地,“老弟,我想让你当咱们这些人的‘二把头’。食堂、装车、检米方和收款,还有工人工资这些都归你管。”他说着又对着一只香烟,大口地吸了一下,然后又说,“我负责打‘外围’,到山下各个卡子协调。——至于你的工资不用问,大哥绝对亏待不了你。”稍停,朝向对方笑着又说,“你不跟工人一起吃,咱们俩另立伙食!”最后,他两眼盯着对方,“老弟,我说的这些行吗?”
郑仁初来咋到,根本不懂这山里的规距和清林工作的性质,因此,对于商把头说的这些似乎是懂了一些,虽有疑问,但此时又不便过细询问。因此,就“顺马遛缰”地向对方连着点了两下头:“你怎么说,我怎么办。不会走样。——不过,一定要保证这些人的工资照发。”他看着对方,“大哥,“这就是我的基本要求。”最后,又补充一句,“大家的伙食质量要保证,因为这活是较重体力劳动。”
“老弟,你提出的这些要求大哥都能保证。——因为这些都是必须的。”又笑眯眯地朝向对方,“每天都有肉,三天一口猪。你看大哥说到办到,决不失言!”
“那到不必,只要天天保证有菜吃,就很好。至于‘三天一口猪’,我看不可以,因为伙食太高,这些人承受不了。只要一周一次肉就不错啦。”
“好!那就按老弟说的办。”商把头笑呵呵地推着郑仁走进食堂。随后又点上一只香烟吸了两口,扫视了食堂的各个角落,干咳一声,朝向大家,“现在人已基本到齐,还缺三个人没来。”稍停,目光转向先于郑仁他们前两天来的那伙清林工的负责人,“你们那三个人怎么还没来?——他们有什么事情吗?——跟没跟你请假?”
“已经请假啦。——他们仨临时到八连队卫生所买点药,马上就能回来。”那位负责人老闫一边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边将目光移向对方那蜡黄的方脸上。心想:别看这商小个子平时不爱吱声,可心里有数,少来几个人,是哪伙的都‘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这眼睛该有多‘毒’。——令人佩服!
站在商把头身边的郑仁,对他刚才进屋时仅仅几分钟就能够准确无误地记清缺三个人没来,而且还知道就是老闫那伙里的人。心想,这个人别看是身高矮小,长相平平,可心中特有数,真是个精明人,自己万万不可低估这个矬人!……
商把头听了老闫的答话,心里很满意。于是干咳一声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清了清嗓子讲道:“大家先肃静一下,咱们利用饭前这几分钟时间开个会儿。我要说的第一个问题是,先向大家宣布一件事。从明天开始,我郑仁老弟就是咱们的‘二把头’,大伙都要听他指挥。具体负责后勤,也就是食堂的管理;每天晚上装车时检米方,负责收款;负责支付装卸工工人工资;另外,还要负责给所有工人分工。总之,我负责全面工作,他仅次于我。如果我有时下山办事不在这里,那就由他全权代表,说了算。大家听着,都必须听他的安排和指挥。——要记住,他就是你们的‘二把头’!”说着,用手指向郑仁,然后笑啦。
“下面,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是,大家不论干什么工种都要时刻注意自身安全。特别是刚来到这里的清林工。安全意识绝对不能放松。——一旦出现事故就晚啦。”他朝向食堂里的所有人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满屋里的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好!——听清楚就好。——这可是个大事啊,千万要记住!”说完,满意地笑着,“我就讲这两点。——现在,咱们就开饭。会喝酒的,如果晚上不装车,多喝两盅。不过,不许耍酒疯、打仗。”然后,又点上一只香烟抽着,并递给郑仁一只,给他点着。他刚要转身朝外走,又侧过来大声地问道,“大家听见没有?”
“听见啦!”众人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好!下面大家猛吃猛喝!”他伸出右手拍了一下郑仁的肩头,笑着说道:“走,老弟,咱俩也喝两盅去!”
“商哥,你先走。”郑仁微笑地朝向商把头,“你这记性可真好,我真‘服’啦!”
“我就是文化低,‘记性’还可以。”说完他“呵呵呵”地笑着。然后,又与对方嘴叨着香烟朝向前边的办公室走去……
郑仁自从被商把头封为“二把头”这个官衔儿之后,在这些清林的农民工眼里确实占有一定位置,令人刮目相看。虽然称不上什么“呼风唤雨”,至少他说了就算数,没有什么人提出反驳意见,更没有同他“顶牛”对着干的。他每天从早到晚把清林工作、装车工作和后勤工作抓得井然有序,红红火火……
每天早饭后,六十多人的清林“大部队”开进山上,分散着,寻找站立的枯树和因腐朽而倒地的圆木,由雇佣的专业油锯工负责放倒。清林工们将枝杈用板斧砍掉退尽,再整齐地堆放一起。最后再由油锯工截断成长度六米或四米的圆木。
郑仁注意到,放站立枯树时是有一定技巧的。首先观察被锯树木的顺山长势,然后才决定从哪个位置下锯。大约锯到整个树围的三分之二时,再从刚才锯口的背面上边二、三公分处下锯,待锯到与前一个锯口几乎接近之后,便马上撤离现场,到没有危险的附近地带等待枯树“顺风、顺劲”自然倒地。否则,就要冒着一定危险走近枯树前进一步下锯。
对于“坐”树,可用一条拴牢铁勾的长长粗绳甩在距离地面五、六米高处的粗树杈上,然后,轻轻地、试探性地拽着绳子给被锯“坐”树一些“外力”,使之在无任何危险情况下倒地……
如果是已经自然倒地的枯树就无所谓啦。油锯工只要把锯放在被截位置,按动机关,就好比切豆腐似的瞬间分离成两截,可谓“身首异处”!
每每这时,商把头总是满意地朝向郑仁点头笑着:“不错,就应该这样。”又指向堆放的树杈,“这么一放,既规整,又便于冬季倒套子的往下拖圆木。”又说,“老弟,这回熟悉怎么清林了吧?——好学,只要细心一些就没问题。”
“我也是这样想的。”又朝向对方,“大哥,咱们这活里‘说道’可挺大,有不少‘学问’。”说完,他朝向远处山上看着。
“老弟,你说的对!”然后,又笑着用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头,“你刚来这几天,就能把里边的‘道道儿’找着,说明你行。——跟大哥好好干吧,不会对你差样的!”
郑仁朝向对方点了点头:“这我明白。——不过,我不想别的,只要让这些农民工在这吃饱、吃好,不出事故,按时把工资带回去我就知足啦。”
“老弟,你不用跟大哥说这些,我清楚。这些人撇家舍业不容易。他们来这里被蚊蠓叮咬,活又累,还存在危险。我能对不起他们吗?!”又说,“我原先退休后在这做豆腐,每天赶着毛驴车走街串巷喊着、叫着。真不容易呀。现在我不能‘撂下花篓打花子’,要拿他们当我的好爷们儿、亲兄弟对待!”
听到对方越说越真诚,越入情入理,尤其是能够进行“换位思考”,说明这个人可以相信和依靠。于是,郑仁马上抽出一只恒大牌香烟递给对方,点着后高兴而动情地:“大哥,你能这样去想,我非常高兴。——你放心。我会把这些农民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多干些活,多创造些效益!”……
弯弯曲曲的山崴子,窄窄的土路坑坑洼洼,尽管会车时司机们相互往山根儿靠近,仍然十分困难。每逢这时,过往司机都会捏把汗,唯恐刮车误了大事。待两车相互错过之后,互相鸣笛表示出友好、谦让和理解;然后,继续开车,跑自己的跑,悠然神往地哼着个人喜爱的小曲儿,将满满的一车圆木向着目的地运去……
为了避开一路道道关卡,老客们指使各个司机往往专捡傍晚拉货,然后乘着夜色通过一道道林区检查站。
每当这时装车,也正是那些“蘑菇头”大力士“来”钱的好机会。他们四人或六人一副扛,从如同小山似的木堆上钩起圆木,慢慢地抬着走来,然后“呼嘿、呼嘿”地哼着号子,踏上长长的木制跳板。他们身子前倾,汗水伴随着一步一步不断向上迈进的“碎步”滴滴落下,艰难地挪到车上……
为了多弄点小费,这些装卸工们总是要同前来买木材的客户“明争暗斗”。他们虽然脸上始终挂着笑,流露出很愿意为对方服务的神情,而大脑里却始终绷紧一根弦——宰人。因为,不这样,客户们从心底里会瞧不起他们这些扛“蘑菇头”的苦大力。
每次装完货,不仅不抽出点票子“意思意思”,有的甚至连罐头、白酒、香烟都不拿。于是乎,这些“四肢发达”的苦力渐渐地同客户“抗衡”:你不出点“血”,我就不给你装上选中的木材。
这样一来,双方就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个“潜规划”——客户选中的上等圆木,如果想要上车,就必须出小费,否则,抬杠的就会以“太沉”、“没法抬上车”为借口而拒之。
每当这种节骨眼上,客户总要向苦力们陪着笑脸,每人递上一包品牌香烟,然后赶紧把随车带来的罐头、好酒争相“亮相”,以此刺激对方神经,吊足他们的胃口。并且,还先予许“愿”:如果真的能把选中的货装到车上,每个抬杠的格外至少要装进腰包二、三十元。如此一来,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客户得到了想要的货拉出山摇身一变就能卖个好价钱,划算!而苦力们躲在一旁更是一阵窃喜,认为多出一点力气不算什么成本,不仅一天工资三十多元,晚上一阵儿又“对付”几十元子,何乐而不为!
郑仁看在眼里,心里着实佩服这些抬杠的农民工“生财有道有财生”的“奸劲儿”,朝向客户们“狮子口大开”的“狠劲儿”,团结一致、“共同对敌”的“和劲儿”……
这类事,对于商把头也成了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之事。起初有的客户带有一些“背景”而来,见到苦力们如此“黑”他们,心里有些不平衡,想通过商把头的“特权”压大家。
可事实则不然。苦力们先向商把头“有言在先”,如果他不“认帐”,大家肩磨一摘,抬杠一扔,立马走人。
类似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几次,令商把头着实无奈,只好尽量避开这种令自己“进退两难”的尴尬场面。
这,恐怕就是他“全权交给”被自己封为“二把头”郑仁一人负责清林工地一切的主要原因之所在!
的确。有一次,郑仁正顶着星星在货场给客户检米方、算帐、收款时,却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客户不客气地叫住:“唉,你先放一下手中的事,把你们的商把头给我叫来,我有事要见他。”
“怎么称呼你?”郑仁朝向眼前这个高个、长脸人询问道,“找他有急事吗?”
“你把他给我叫来,就清楚啦。”客户坚持着。
“好吧,我这就去找他。”说完,很不情愿地朝向办公室走去。
路上,郑仁心想,看来这个客户真有点儿背景,不然话不能说得这么“冲”,态度这么冷漠和坚决。他虽然这样想着,而脸上仍旧挂着平淡的笑容。
百十来米距离马上就到了。他见商把头正在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休息,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先假装咳嗽一声给对方个动静之后才轻声地说:“商哥,货场那儿有一位客户让我过来‘请’你去一下,说有事同你研究。”
“又是他!——我不去。你就告诉他说我吃完晚饭下山办事去啦。”商把头心情很不平静地说着。然后,坐了起来,抽出两只香烟递给对方一只点燃,接着便将自己的一只点燃吸着,不满地说道“他每次来这儿拉木材都是争争讲讲,‘抠’到一定程度!”又说,“我得罪他问题不大。他的亲属在检查站里说了也不怎么算数。而我要得罪了咱们这些装卸工可就不同啦,他们敢摘掉肩磨子,扔下抬杠,甩袖子‘走人’!”稍停,又面带难色地朝向对方,“这种两难境地,老弟,你说大哥应该选择哪处?”
“当然是‘护着’咱们装卸工啦。”郑仁将目光移向对方,“既然那个客户的亲属在检查站说了不能‘拍板’,那你就只能如此避而不见啦?”
“对!咱们哥俩就是这么一拍即合,共同对付他秋老板!——顶多他不来这儿买木材到头,多一个他和少一个他没啥。”商把头那两只小而圆的眼睛直盯着对方。
“那好,商哥,我去把他‘打发’算啦。”他边说边朝外面走去。心想,这商把头的心计够可以的;那个秋老板为什么不亲自到办公室找对方,为什么单单叫自己替他找人呢?他动了一番脑筋之后才找到答案:商把头有意避之不见,是因为当面拒绝同对方的面子过不去;而那个秋老板如果亲自去说,又恐怕当面遭到拒绝下不了台。所以,他们双方都采取了“隔着一个打一个”的心里战术,把各自难为情的话留给了他这个“二把头”去“放炮”。他从中悟出这样的道理:商——秋双方均把他郑仁当箭使,当炮筒子用!
于是,他来到了秋老板近前,两手一摊,作出个无奈姿式:“不好意思——”然后,鹦鹉学舌地把商把头的话传递给对方。最后说道,“情况就是这样。”
秋老板听见后自知“没戏”,只好强颜地朝向对方:“那好吧。让你白跑一趟,辛苦啦。”说完,又马上将目光移向抬杠的苦力们,“大家装吧,照样付小费。——只要把我选出的那几颗圆木全上车,小费别担心,一定按‘惯例’办!”他虽然嘴上说着,脸上露出了极不自然的笑,可心里却老大不快,暗暗地骂道:这个商矬子,真他妈有你的,跟老子玩起了‘捉迷藏’。哼!咱俩走着瞧吧……
郑仁明知秋老板心里不痛快,表面又含而不露,深知这是城府之人。比起商把头毫不逊色。他于是掏出计材尺,假意热情之后,认真地将对方选出的几颗材质上好的六米长圆木楗子检过,计算材积、核款之后才叫装上汽车。他的这一切被身边寸步不离的秋老板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只来几个月的山外人对这方面的业务没含糊。于是张口朝向对方:“老弟,你今年多大岁数?家不在本地吧?”
“虚岁三十九、五一年出生、家在双庙县。”他几乎是没有语音停顿地回答给对方。然后两眼依旧注视着装车的农民工……
“你原先是做什么的?”秋老板又询向起对方。
“曾经是农民、教师、企业干部。”郑仁一边应付着,一边精神高度紧张地看着正在跳板上过度超负荷劳动的装卸工们……
“这些人别看出点儿力,钱挣得也‘窍’。”秋老板一边望着逐渐蹒跚向上的装卸工们,一边将目光移向郑仁,“他们这一阵就从我这‘对付’二百子。——太便宜啦!”
“不对。你说错啦。”郑仁依然专注着装卸工们,向对方甩出,“他们的钱是出苦大力挣的‘小钱儿’,取你那点小费是‘笨钱儿’。——而你挣的才是大钱,一转手大把票子进兜啦。所以说,你秋老板取的全是‘窍’钱!”说完,将目光转向对方,“我说的不对吗?!”
“那倒也是。不过他们挣的可不少啊!”他羡慕而又有几分妒忌地说着,眼睛瞥了一下郑仁。
“他们撇家出来干苦力不容易。——全家老小等米下锅呢!”郑仁感叹地说给对方,“我们山外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进这深山老峪,过着苦行僧日子!”心想,饱汉不知饿汉饥!然后,抽身离开对方回到了办公室……
他按“惯例”把钱和帐目明细表一并交给商把头后,让对方核对帐目,清点钱数,待这些一点儿不差时才肯走开。每每这时,商把头首先要递给他一包优质香烟,再抽出五张面值最大的拾元送到他手里,笑眯眯地:“拿着,买烟抽。”又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头,“大哥有钱就等于你也有钱!”最后,微微一笑,“哥俩一条心,木头变成金;拧成一股绳,啥事都能成。”说完,“嘿嘿嘿”地笑着……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确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是清林的还是装卸的,他们之所以既肯默默出力,又任劳任怨,况且,又说三道四、“背后下绊”,其主要原因即是每天吃得饱,吃得好……
有的不爱吃肉的农民工每到吃饭时,总是将大片猪肉扒拉旁边儿,专检蔬菜吃。至于主食那是一日三餐换着样:早餐馒头、午晚白米饭,松开裤带可劲吃。厨房师傅们还时不时地蒸点儿花卷、包子或煮水饺。用农民工们的话说,既使在家过年时也吃不上这么好的菜饭。
会饮酒的晚上不限制;会吸烟的可以随便到办公室隔壁的小卖店暂时“挂帐”,只要不是处在春、秋两季防火期,山上山下随了便……
每当听见这些心满意足的话语,郑仁无不高兴万分。心想,自己这次带大家出来看来是对的。他们既能拿到工资,每天吃喝又好,比起在青岗修路时要好上百倍。如果这种局面能够一直持续到“杀马扣槽”,打道回府时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好景不长。深秋之后的一天,正当郑仁回双庙县准备找些人再带进蒋旺河之际。老家当地公安局刑警们因一起团伙盗窃案,却不知何故把他列为嫌疑人。刑警们为了找到他,不惜去大庆市、肇东等地。而此时的他恰恰在双庙县北岗乡农村着急找力工。刑警们翻腾个够仍不见对方踪影。更加肯定地怀疑他就是该起盗窃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于是,他们又连夜奔赴伊春市蒋旺河林业局追查他的下落。这些办案刑警改乘该林业局局长的212车正在星夜火速赶赴商把头的清林驻地时,由于司机过于疲劳和困倦所致,途中转弯打舵疏忽,导致该车撞在山角的巨石上灭火。无奈之下,当地公安部门又派车增援才到达清林驻地……
一路劳顿,一路火急;半路车毁,发泄嫌疑。急速赶到的刑警刚刚下车,不顾瘪着肚子便马不停蹄地询问起郑仁从双庙县老家带去清林的几个他们认为的所谓嫌疑人……
尽管几个抬杠农民工被他们一直折腾了后半夜毫无任何有价值线索,依然一无所获。这时,刑警们才不得不承认确定侦破方案失误。这不仅贻误了侦破案件的最佳时机,转移了侦破案件视线,客观地放跑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还落得个人困马乏,劳民伤财,着急上火。尤其是他们担心同行,甚至是老百姓知道后,对他们的侦破工作能力产生怀疑。于是,打掉牙齿咽下去,酿杯苦酒喝进去。天未拂晓就疾速原路返回,从头再来!……
双庙县公安局的刑警们虽然离开了蒋旺河清林驻地,而连夜被询问的几个双庙县农民工各自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姑且不提,仅就给他们和郑仁人格上无端地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无法弥补。一时间,在人们当中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和“推测”——
有人说:“双庙县来的这几个小子保证不咋着。”
有的说:“那个被商老板封为‘二把头’的郑仁肯定有问题,不然警察大老远的跑这里‘抓’他干啥?!”
尤其是,商把头对于公安人员突然闯进清林驻地,先是一惊,他认为是朝自已而来的。因为自己在清林中存在着随意放倒活树、成树、好树的问题。可是后来才清楚与已无关,是找“二把头”郑仁的。他于是对郑仁在心里顿时产生了波动和怀疑。心想,这个郑仁在双庙县老家究竟是个什么人确实值得自己考虑,今后对他应该多加几分小心,免得以后吃亏、上当和后悔……
自从刑警们离开了,郑仁带去的那三十多人的心里确实产生了巨大的波动。他们相互之间讨论着、合计着,一时间对郑仁的人格也产生了一定的怀疑,并背地里紧罗密鼓地串联着回家之事。第二天后半夜时集体行动私自逃离下山,直奔蒋旺河火车站徒步而行。
七十多华里的山路,再加上满天黑云中夹带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使他们饥渴难挨,疲惫不堪……
一路上,有人摔倒,有人掉鞋,有人哭丧着脸子默不作声;还有个别人姑且当作一次漫长而艰难的“马拉松”,嘴里不时地唠叨着:“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然后又引吭高歌,“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这时,有人两手张开猛力一击,向大家警觉地提示:“唉唉,注意点,别叫商把头发现,派人下山追来。——如果真的追来,那咱们可就前功尽弃啦。”他的话音刚落,那位“引吭高歌”者又昂首挺胸地唱道:“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黎明前,这群犹如“泥猴儿”的散兵游勇,终于乘上开往哈尔滨的旅客列车……
一直四处雇佣农民工的郑仁终于凑够了人数,准备急着把他们带进蒋旺河清林工地。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返乡的“泥猴儿”当中,偷偷地将他正在被“抓”的事情告诉了正在准备要走的亲属。而这个听到消息的人,又一传俩,俩传仨地嚷嚷开,致使他好不容易凑够的人一下子争相拒绝与其同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常情况,郑仁不知所措,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于是,他拎点冷食和一瓶老白干前去帮他找人的那家进一步探个究竟……。
半个小时后,酒兴正浓的那家“长柜”的才慢慢地倒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听后不禁大吃一惊。大脑里骤然“嗡嗡”直响,阵阵耳鸣,视线模糊不清,酒兴正酣的精神头儿一下子荡然无存。他放下筷子,两眼直勾勾地朝向对方,半晌语塞地问道:“怎么回事?——我没太听明白,你再说一遍!”他呆呆地等待着对方张口。……
已经向他说得一清二楚的对方,只好又向他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确实听得真真切切,毫不含糊,以致于酒兴变为扫兴,静坐了短短的一瞬,就离席独自朝向双庙县公安局刑警队走去……
当郑仁扑到刑警队时,已经下班。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曾经的顾芝问个究竟。
果然,她将刑警队多次到其学校和娘家调查的经过一一叙述给对方。最后,她仍有几分同情和信任地告诉:“他们刑警队几次找我了解、调查时,我一再解释,你根本不会做那种缺德事,可是他们就是不相信。还总去我单位,给我工作造成了一定影响。”又有些激动而不满地,“那是些什么警察,得啥说啥,态度蛮横,动不动就威胁人!”又说,“我一再告诉他们说你正在伊春蒋旺河领人清林,可是还‘刨根问底儿’的。——烦死人啦,真没什么素质!”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蒋旺河的?”他不解地朝向对方。
“‘鸟过还有影’,何况你一个大活人。谁不知道你在那块儿领人清山!这前后屯的人你不是带去好几个了吗?!”又表情温和地,“我是相信你的。这么多年你的‘手脚’老不老实,我还不清楚吗!”最后,她突然朝向对方,“你不想孩子?”
“你说呢?怎么不想!”郑仁听对方这番问话,心里平添了几分感激。认为眼前这个女人尽管与自己的婚姻走到这步田地,但良心没坏,仍能实事求是地看待一个人的过去,这是难能可贵之处。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始终不移开对方那忧伤的脸,话语一句不说,忽然,他象是记起什么事情似的:“他们没说出为什么找我、怀疑我的,根据和理由是什么?”
“对!我也想起来啦。”顾芝忽然从记忆中搜索出来,“我问他们凭什么怀疑你,一次次各哪打听你的下落。他们告诉我说,案发时,被盗家的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被盗窃分子其中的一个人把她带到厨房门后的水缸边看着。
“看着?”郑仁不解地问。
“对,是看着!”她继续向对方讲述着,“当外边那两个犯罪分子把一大桶柴油装在四轮车上之后,屋里边的小姑娘就听见外边的其中一人朝向屋里看着她的那个人喊:‘老五,快走’!所以,刑警队根据那个小姑娘提供的这一线索,才开始在案发地附近查询凡是叫‘老五’的男人。”
“噢!原来是这样。”他终于弄清楚刑警们只所以苦苦地查找自己的原因所在!
当夜没有合眼的郑仁,抢在第天早晨刚刚上班时就来到刑警队。
他作了自我介绍后,没等再继续往下说什么,就被承办该起盗窃案件的刑警负责人微笑着示意坐下。他于是便疑惑和不解地问:“怎么?——‘破’啦?”
“对!是破啦。昨晚九点钟告破!”对方激动地朝向郑仁,“请你原谅和理解我们刑警工作的难处。”又说,“不过,我们深感歉意的是,为了紧快侦破此案,在寻找线索时,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影响,甚至因此给你在伊春蒋旺河那块儿造成的负面影响会更大些。”他说着又微笑地,“我们已经通过电话方式转告了伊春蒋旺河警方,紧快消除对你工作中的不利影响。”最后,又征求的口吻问,“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吗?——如果有尽管提出来,我们刑警队可以考虑,尽力去做。”
“没有什么要求啦,更没有什么可想的。”郑仁因这宗盗窃案的成功告破内心有些激动。因为只有破获了这起案件,自己才能洗清身,证明人格的清白和自身的无辜。于是朝向对方,“只是我带去那里的人现在都已经私自回来啦。——这次我正准备要领走的十几人一听说到处‘抓’我,也都纷纷走开啦。”最后叹了一口气朝向对方,“我不愿任何人,任何事,只‘认’自己的命不好,运不顺!——算啦。一切都过去啦。只要侦破案件,抓获犯罪份子就比啥都强。”他嘴上虽然说着,可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心想,这些年来,厄命的魔掌总是身前撕一把,身后抓一下,搞得自己生无勇气,死不甘心。正所谓:活着没信心,想死没狠心,不死不活还闹心……
因为家乡这起盗窃案忽然之间把人冲散啦,使得郑仁的清林工作无端地蒙受了一定的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失。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还得去蒋旺河继续干下去,哪怕就剩他自己也要与商把头干到最后。于是,带着一个亲属和一个侄子三人乘车前往八百里之外的深山老林——伊春市蒋旺河……
商把头见郑仁又领来两个人,心里高兴。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笑呵呵地:“老弟,只要你能回来就好,大哥就高兴!”又问,“这两位都是你的亲属?”
“是。”郑仁点着头,“本来人已凑够,结果又被搅散啦。——这些我不细说想必大哥一定也能猜得出来。”又深深地打了一个“唉”声,“这下,咱们这里的人手就更缺啦。——真是‘雪上加霜’啊!”
“没问题,人少只能多干些日子。”商把头安慰着对方,“虽然双庙县公安局刑警队来到这里把人都给‘整’散啦,但是,咱们这块不是还有五十来人吗?——你不要多想,还是‘二把头’,照样管理他们,都得听你的!”稍停,又朝向对方,“好吧,你们先去吃饭。他俩歇歇,明天再上山清林。”
吃过午饭他们三人,各自睡去。直到午夜才沉沉地醒来。
转天早晨上班时,他们便跟着清林队伍上山去啦……
郑仁还是象往常那样每天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到山上走走看看,注意大家的人身安全。
将近中午下班时分,忽听远处的“原始森林”那边不断传来油锯工作时发出的“突突”声。他于是朝向那里走去。正当快要接近“响声”的附近时,忽然听到一声大树砸地的沉闷声令他警觉地意识到:可能把原始森林的母树给“放”了。
待沉闷声响过之后,他急步走到树前一看,心里不禁一惊:“是谁放的?——这里怎么能放树?连棵倒树都没有啊。——怎么能进到这里呢?!”他眼看着那棵大树如同一个高大、健美的男人瞬间变为一具僵尸一样,心里一阵难过,气愤地朝向对方“是谁叫你们这么干的?——说呀?!”
“是商把头。”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之后,用一种不正常的眼神斜视着对方。
郑仁用自己特有的敏锐目光向远处密集松林望去。他透过“树缝”一看,惊惧不已;几十棵横躺坚卧的流着汁液的鲜活红松大树静静地倒在地上,而且,四外尽是已经砸落和退掉的散落枝杈。望着这一切,揪心似的难受,并意识到这是犯罪啊!于是,他转过身子,一言不发地朝向商把头的办公室疾步走去……
“商哥!”郑仁脸色铁青朝向对方言语生硬地问道,“是你叫油锯工把国家保护的原始森林里那么多“母树”给放了?!”
“老弟,你坐下,慢慢说。”商把头一看来者如此态度,只好陪着笑,“是这样的——,那里的树是我叫他们放的。”又说,“咱们光清林,不放点好树能挣钱吗?——老弟呀,这你就不懂啦。”他走出门外手指向远处的母树林,“那大片松树伐掉百八十棵根本不算什么,另外,别人也看不出来。”最后,又诡秘地,“寻思没有,我叫你当‘二把头’不就是因为你能守住这儿,我好经常下山疏通关系。——目的就是为了多放些活树、好树、值钱树吗?——你呀,到底是年轻啊!”
“大哥,这是‘乱砍滥伐’,犯罪呀!”他心急火燎地,“你叫他们‘放’了多少颗?”
“不多。差一棵不到七十。”商把头平静而不屑一切地笑着回答。
“啊!”他几乎一下子从櫈子弹起来,“你有什么手续,还是有谁口头答应过你?不然,早晚会要出事的呀!”他圆睁着眼睛逼视着对方。然后,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想,你这个商矬子真是胆大包天,见利不见害,早晚得栽得头破血流!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没有你的事。——你怕啥?这块儿清林的哪个不是这样。要不然谁还‘包’这玩意,图‘混和’呀。——老弟呀,你就安心干你的事吧。这事有哥呢。”……
两天之后的傍晚,商把头将红松母树林盗伐的圆木截成六米楗子用汽车载到某地准备“天价”卖掉。当汽车开到检查站时,却被那个秋老板的亲戚扣留,并作了重重处罚……
商把头对于自己这次的发财梦被秋老板的亲戚不仅扣留,还重罚,大大地伤了“元气”,损失惨重。他相当一段时间缓不过气,心里憋屈,精神萎靡不振,终日苶呆呆的。他由每天的三包香烟,竟然增到加了四包!……
他常常“静思已过”,认为当初郑仁对他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后悔自己的严重过失所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由此,他不仅又牵怒于那个姓秋的亲戚没有给他网开一面……
为了东山在起,最大限度地挽回遭受的巨额经济损失,他决心背水一战,再行“疏通”这一路。确信,只要“关节”打通之后,就顺畅啦,还可以把丢掉的钱捞回来,“农业丢啦,副业补!”又一想,打通“关节”得用钱啊,可钱又从哪里来呢?他思之再三,决定把郑仁带走,到附近的一个驻军部队找朋友借去。
郑仁无奈,只得同他坐在解放牌货车的驾驶室里一起来到那个部队。他俩下车之后就直奔该部队负责财务的一个团职干部说明来意。对方听说商把头目前急缺活动资金,二话没说就写了张五千元借据,叫他在借款人处签字后就被对方领走了。商把头临走时特意叮嘱郑仁:“到财务室等着把钱取出后再去找我们俩。”
大约快到晚上七点钟时,负责出纳工作的一名军人才回来给他支出五仟元现金。于是,郑仁将钱放在一个“三角布袋”里,就急忽忽地去找商把头他们……
开饭前,郑仁把装钱的布袋交给了那位团职干部的妻子。而他与商把头返回时却因一件事被做的“过火儿”而被眼前这个“大把头”训斥一顿。他临上车前将布袋里的钱重新过数之后才拎走。当晚,由于商把头喝得酷酊大醉,又语无伦次,郑仁没加辩解,只好躲进工棚里,枕着那个装钱的布袋没“打靿儿”睡去……
他一觉醒来已是早饭时间,没顾上洗脸就去商把头办公室交差。
而这时的商把头早已醒酒,见对方把布袋交给自己,并再三让过过钱数,心里无限感激:“老弟,哥什么也不说啦,你是哥的好兄弟。——我昨天错怪了你,千万别生气。”又说,“我当时想,你临走时在人家面前数钱,对我的朋友和他们家人不信任,所以我才狠说了你几句。”
“没什么。”他朝向对方,“我把钱放在他们的柜子之后,先后去过外边两次。我怕这中间出现点什么差错对谁都不好,所以就作出了临走时‘清点’布袋里的钱数一事。”……
商把头“哈哈哈”地大笑之后,不无激动地朝向对方:“你就是大哥的‘忠臣良将’!我这眼睛不会看错人的。”又发自内心地笑着摸摸对方的上衣,“天气转冷啦。大哥得给老弟换一套军用越冬服,‘武装武装’。”说完又开开心心地大笑着……
元旦即将来临,清林工们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不约而同地将胶鞋里的棉垫子掏出来放在取暖的大油桶旁烘烤着。潮湿的棉垫子在火炉的烘烤下,不停地冒着缕缕白色蒸气,不时地散发着熏人的气味。待棉垫子即将快干透时,便用手一遍一遍地揉搓着,人们穿上松软后透进空气的鞋垫暖和又舒服。
每当这时,商把头总要紧锁眉头,两个鼻翼向外用力出气,然后,马上离开,回到自己办公室里独自思考着生财之道儿……
郑仁每次忙完自己的业务之后都要回到办公室,依旧把装钱的三角布袋交给商把头。然后又是重复老一句:“大哥,核对一下帐目明细,过过钱数。”说完,仍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对方。
而每逢这时,商把头也开开心心地看着对方:“不用。老弟,别总这样。这么长时间了,大哥还信不过你?——真是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对方,然后自己叼上一支,待点燃后,马上又给对方点着,微微一笑,“坐下,大哥和你合计点事。——最近的生意不好,主要原因都是因为那个姓秋的亲戚给弄的。——工人工资现在很难兑现。”又朝着对方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这个工作就得由你去完成,跟大伙解释一下,哥直接去说不妥。所以,你就费心吧。——大家只是晚花几天,到时候保证分文不差。”
“那好吧,我去向他们说明和解释一下。——不过,大哥可千万别‘擦脸’。”他痛快地答应对方,但又不无几分担心地,“如果到时候不能兑现,那可就不好再同大家说别的啦。”
“保证兑现,不能擦脸。”商把头信誓旦旦地说给对方。
郑仁把商把头的话象留声机一样地合盘托出,大家听后虽然心里有些不悦和担心,但都笑脸朝着对方,表示出对这个“二把头”的信任。为此,他心里一时热乎乎的……
然而,一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工友们相互之间打听着发放工资的消息,却不好意思总向郑仁打听,只好一天天无奈地等待着。
而郑仁心里更急,明知道工友们心里想的是工资而又不便过多地打听。这更使他深感愧疚,只好背地里一次次地催商把头兑现承诺:“大哥,春节眼看就到了,咱们这块儿的活也已经接近尾声啦。想想办法把工资给发了,好把他们送下山回家过春节。”
“再等等”。商把头吸上一口香烟之后,朝向对方慢腾腾地,“过几天咱们把堆放的圆木全部处理掉,就马上给他们解决工资。”
“大哥,最近检查站挺严,走货太难。——光指卖圆木给大家解决工资恐怕不妥,还应该另外多想些办法,才能保证大家工资。不然,这些人没法回家过年啊。”他为了工友们的工资一再向对方解释和敦促着。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际情况,这我清楚。可是,现在咱们这的日子不好过啊。”又说,“我唯一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些圆木上。”
“那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就告诉大家再等等吧。”他无奈地朝着对方。然后默默地走出办公室。心想,商把头自从被检查站扣留圆木之后,生意每况愈下。不说别的,仅就大家的伙食问题最近是一天不如一天,而且菜饭价格越来越贵。一小勺冻大头菜放两块儿肥膘就是五元;主食单一,除了发霉的挂面还是发霉挂面,吃完之后直反酸、呕吐。既使厨房师傅把剩下的面条放在油锅里炸了之后再卖给大家,而人们吃完之后也仍然反酸、呕吐不止。对此,商把头却始终置之不理,不闻不问……
郑仁听到大家议论纷纷,生怕影响工友们的劳动热情,于是,他也曾多次找过对方,并一再告诉他:“大哥,大家吃了变霉的挂面或用它炸了之后的‘油条’直反酸和呕吐,这样下去,容易把人吃坏。”又告诫对方,“如果真的把谁吃坏了,那问题也就严重啦。”
“有什么‘严重’的?”商把头不悦地朝向对方,“咱们这里现在的实际条件就是这样,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又不满地大声说道,“这些人因为没拿到工资有怨气,故意找茬儿,‘挑肥减瘦’。——谁不愿吃,他就不吃。山下有饭店,叫他去下馆子!”说完,拂袖而去。刚迈出两步,便抽出一支香烟点着之后,狠狠地吸上两口,然后呛得一阵干咳……
从此,商把头每天白天很难露面,只是傍晚或深夜时分人们才可听见他的干咳声,极少走进工棚。他的反常举动,越发令工友们产生怀疑,相互之间竟然产生了严重的对立情绪,以致于象仇人一样。郑仁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双方矛盾,使其减少敌意。
于是,他只好到附近的六连连队说明情况,请求对方给予工友们同情和照顾,暂时允许大家到该连队食堂用餐。饭费待商把头发工资时一并结清。这样,才解决了大家的吃饭问题。
商把头见食堂卖不动饭菜,气得发疯,对郑仁的看法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怀恨在心,肆机找茬儿整治、报复他。而此时的郑仁为了工友们的生存,全然不顾,将自己的人身安全置之度外。……
一天,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商把头正在屋里来回踱着,且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烟,屋里的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他勉强地坐下,理解而又不失关心地朝向对方:“大哥,少吸点烟,吸多了对身体不好。”稍停,不无催促地问道,“大家的工资现在张罗得咋样啦?”
“不咋样!”又气哼哼地,“年前是解决不了啦,年后再说吧!”
郑仁听后有些不悦地朝向对方,“那怎么成呢?——这些人不容易呀,家里边老婆、孩子都盼望着他们带钱回家置办年货呢。”他软中带硬地说给对方。
“这些我都知道,你就别提这档子啦!”又不耐烦地,“他们知道我难吗?——嗯?——有人当面说好话,背后煽动大家朝我要工资,要改善伙食。——有‘章程’就叫他使去,看他能把我老商咋的!”又说“工资年前一分也别想领,回家路费自己想辙去!”最后,愤愤地嚷嚷着,“这些山外人更难整,动不动就要挟我,撂挑子不玩活。——那好!到时候我还要找他们算帐。我这些天少出多少圆木?这不都是损失吗?!”
“山上的倒树没啦。再挣钱也不能乱砍滥伐呀!”他语气真诚而又极其原则地同对方讲。
“你在我面前少提什么‘乱砍滥伐’的大道理!我也不是三、五岁小孩子用你告诉,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商把头,我这可是一片真心对你。挣钱是个好事,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犯罪呀。——难道这也是我的不对?!”
商把头听对方一改往日“大哥”称呼,而是开口叫他“商把头”心生更大反感:“你对!你什么时候都对。错,都是我的!你去告诉他们,我就是这个态度,谁有意见,爱上哪提就上哪提去,我着——也包括你在内!”说完,他朝向对方狠狠地瞪了一下疾速推开房门,走出一步“啪”地把门关上,声嘶力竭地嚷道,“你有多大能耐使去,老子不怕!看我怎么治理你们!”……
果然,此后几天,清林工地总不定时地三、五成帮地闯进陌生青年,而且各个凶神恶熬。今天找点茬儿打这个,明天找点茬儿揍那个。并且,每次都要当着郑仁的面一顿暴打,直至把对方摧残得跪地求饶,服服贴贴为止。还扬言,谁敢跟商把头过不去,就整死他,把他扔在深山老林里喂狼!
对此,郑仁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决心团结起所有工友,共同惩治罪魁商把头!……
一天,他带着气恼、带着怨恨、带着悲愤自独朝向六连队部走去……
他见队部只有一位看屋老人,便借用了一下办公室电话,给柳叶挂通长途之后把自己和工友们的目前处境一五一十讲清并征求意见。当他听见对方最后说道:“一定要设法打消商把头的嚣张气焰”时才放下电话,振作起精神独自朝山上走去……
郑仁一个人在山上徘徊了几乎一个时辰,百思终而不得一解。令他异常困惑:自己一心一意地维护商把头,到头来却被对方怀疑为最坏之人;工友们几乎每天都向他反映说,商把头自从跟一个叫翠萍的青年女子好上之后,不仅不给大家发工资,还在伙食上苛扣,甚至是虐待;原本属于商把头为了方便工友们才开的食杂店现在却成了翠萍开的,而且不允许‘挂帐’,至于随意“讹价”就更加不值一提;来自肇洲的工友们说,他们亲自看见商把头前几天一次给那女的拿出一张金额五万元的存折让她去支出来;商把头白天不露面,而到晚上却睡到那个野女人的“食杂店”里……
郑仁想着想着,才真正地认识到商把头的真正本质是个人面兽心、嘴甜心苦、阳奉阴违、色重于情的伪君子,假菩萨!……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为了维护工友们的合法权益,使其得到应该得到的血汗钱,他在深思着,运筹着即将实施的方案——
一轮圆月早已升空,稍疏的星斗交相辉映。附近的六连工棚早已关灯,白雪覆盖的远山和山下的木场悄无声息,整个蒋旺河林区万籁俱寂……
虽然已近午夜,工棚里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丝睡意。他们以曾经被商把头封为“二把头”的郑仁为核心,一个“禽商捉奸”行动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密秘实施着……
为了万无一失,他予先让司炉工把棉鞋垫绑在胶鞋底上,带上刮脸刀片,抱上几根生火的木条,假借到办公室烧火炉,以此试探商把头是否确实在“翠萍食杂店”里。
司炉工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办公室。食杂店与办公室之间的隔壁仅为双层塑料薄膜的一“膜”之隔!他一边佯装往炉堂里放木条儿,一边用刮脸刀片轻轻地把塑料布这个“隔壁”割开一个扑克大小的白色透明“窗口”,然后借着月光往食杂店里仔细瞧去。
几分钟后,又轻轻地把门掩开,然后又重新轻轻地回来向郑仁汇报:“商把头的的确确在翠萍屋里睡觉。”又悄声地朝向大家,“老商现在鼾声如雷,翠萍也呼呼地熟睡着。”
鉴于这一确切情况,郑仁认定禽拿商把头已如探囊取物。正当他要下最后一道“全部持镐把,板斧出动”指令时,忽然觉得欠妥,便挥手示意大家稍等片刻。
于是,他右臂夹着几根木条儿,轻轻挪动脚步,象司炉工那样走进办公室,将木条儿放下,然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反复向食杂店里观察着,且屏息静气地听着里边的动静。待确信无疑之后便又轻轻地返回工棚。
他对大家悄声地讲:“谁都不许乱来,必须听我的!”然后又朝向年龄最大的老靳头儿,“爷们儿,我先进屋,你们随后跟着进去,如果商把头反抗,你们就看我的眼色行事。”又叮嘱大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允许胡来,更不允许惊吓着翠萍,至于食杂店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允许动。否则,后果自负!”最后,又扫视了一遍神情极其严肃的工友们,压低声音:“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都听清楚了!”工友们低低的声音令他欣慰。……
“好。开始行动!”说着,郑仁第一个走在前头,然后工友们依次悄悄紧跟着走进办公室。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飞起左脚,瞬间,一扇木板门“啪”地踢开,又疾步上前,右手抓住商把头那已经长长的头发,厉声喊道:“老商,你赶紧给我起来!”
“谁?——想干嘛?!”正在熟睡中的商把头一惊立马“弹”了起来。他睡眼蒙蒙地瞧向眼前这个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异惑不已,“郑仁?老弟你干啥?!”
“干啥?我今天就是来要你命的!”说着,用左手把商把头的衣服一抓交给了老靳头儿,“拿到工棚去!”稍顷,“站住!——把他的裤头儿、背心、线衣、线裤和鞋留下,剩下的全都拿走!”
“是!”老靳头儿应声之后转身离去。
“快穿!”郑仁厉声地朝向商把头说道。然后,又朝向已经被惊醒的翠萍,“别害怕,没你的事。”翠萍一声不吭,忽地坐起,然后,马上扯过被子将赤裸的身子围住。
“走!到工棚去。”他极其严肃地朝向商把头,“坏事让你做绝了。这些工友们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有家难回。可你还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今天,大家就是跟你算总帐来的!”又气愤异常地朝向对方,“我的心都扒给你啦,可你还是不领情,还要肆无忌惮地坏我!——好,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坏我的!”
“老弟,别说啦。都是大哥不好。——大哥对不起你。”商把头终于低着头乖乖地跟着郑仁和工友们来到工棚。然后,郑仁又派三个工友去食杂店里看着翠萍,以防对方情绪过于紧张、激动,万一想不通自寻短见,引发祸端……
商把头走进工棚之后没敢坐下,只是瑟缩地站着等侯发落。郑仁见他如此狼狈,动了测隐之心,叫他把衣裤穿好坐下,同大家对帐。要求他给工友们一一写出工资欠据,并签上一次性给付工资的具体时间。至此,这场“夜禽商把头,捉奸抓现行”的“闪电”行动告一段落!……
商把头给工友们出具了工资欠据之后,郑仁告诉他可以回到办公室去。他听到对方允许自己可以回去,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于是,他拍了一下郑仁的肩头,勉强地笑笑:“老弟,走!跟大哥喝两盅去!”
“不去。你还是留着自己喝。”他不冷不热地朝向对方。心想,这酒我怎么能喝,分明是“鸿门宴”!
“瞧不起大哥?对吧,老弟?——还是你有什么想法?——嗯?你怕我酒里下毒?不然为什么不陪大哥喝两盅?!”商把头骤然嘶哑的嗓子向对方说着,“老弟,大哥是真心要同你喝两盅,聊一聊过来过去话。——你不敢去?”他仍然用“善意而亲和”的语言刺激着对方。
“我怎么不敢?!——走!”他向工友们扫视一下,暗示给大家:商把头现在玩的是“滑头”把戏,我必须得去,同他喝。如果不去,倒让他引起错觉,认为我胆怯不敢走进他的办公室,更不敢与他对酒。工友们纷纷点头儿,暗示他一定要去,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于是,他拍了商把头的右肩一下,“走吧!今晚咱俩喝到天亮,一醉方休!”
他与商把头一前一后走进食杂店,向三名工友说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呢。”又朝向商把头的那个尚在惊恐中的姘妇,“翠萍,穿上衣服,我和商哥来了。”
翠萍应声马上穿好衣服,然后仍是围着被子坐在原地不动。
商把头见状,朝向她嘶哑着:“翠萍,下地拿几盒罐头启开,我和你郑哥喝两盅。“他说着用右手摸摸对方的衣襟,“不行,衣服还薄,得换一身厚的,别冻着老弟。”又转对翠萍,“你一定记住,待会儿上班后,领你郑哥到部队仓库给他领出一套棉衣、棉裤、军勾鞋、一顶帽子。——千万别忘啦!”说着,又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山外的楞头青,“喝!咱哥俩自从你领人上山见面后,我就认定了你是我老弟,什么事都交给你,我放心。大哥这一生的为人是不坏的。我交朋友有个原则,那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交了不弃,弃了不交。”
郑仁边抿着酒,边微微一笑地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仍是在心里揣度着商把头此时此刻对他所持的态度,以及对方的棋子下一步如何落定的问题……
东方已经微白,六连附近已经传来有人走步时踩压积雪的“吱吱”声。郑仁与商把头喝得已经有些过量,于是,他借故离开食杂店回到了工棚。
他看见早已熄灭的火炉,和自己呼吸时飘出的寒气,没分说将火炉点燃。一会儿,工棚里的温度逐渐升高,致使有的熟睡工友蹬掉被子,依旧鼾睡着。他没有惊动大家,只是一个人在工棚里来回踱着,思考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这时,突然从外边闯进三个陌生青年,各个面色冷漠,似乎是索命的恶鬼,令人生畏。他们其中的一个高个儿、张牙舞爪,粗声粗气地嚷道:谁叫郑老小儿?给我马上起来!”他边扫视着大通铺上熟睡的几十个工友,边叉着腰喘着粗气。
郑仁没有吭声,只是观察着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
“谁叫郑老小儿?——哑巴啦,不吱声?!——是‘小子’给我滚起来!”
他这一嚷把个山东人郑老小儿惊吓得猛然醒来,一轱辘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定晴一看,面前的三个凶神恶煞不由得使他倒吸一口凉气。
“下来!”那个高个儿又紧逼对方,“给我站好!”然后,上前一把抓住领口,左右就是两个耳光,接着便踹倒在地玩起了“三打一”。只是其中一个中等个儿,瓜籽脸的光拉架式不真打,“忙里偷闲”,虚张声势而已。
郑老小儿手捂着头,身子不停地翻来翻去,爹一声,妈一声凄惨地叫着,嚎着……
“今天,我们就是来‘规拢’、‘修理’你们的!想活命的就少他妈管闲事!想算‘一个’他就站出来!老子给你们来个‘一锅烩’!”另一个矮个儿、留着寸头、一脸横肉的人挥拳朝向郑老小儿的前胸砸下,接着便是更为惨烈的悲鸣声和绝望的叹息声……
郑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想:这无疑就是商把头雇的打手,替自己出气来的。他扫视了已被惊醒齐刷刷坐着、两眼直楞楞而又大气不出的通铺上工友们,然后又朝向地上瘫倒的郑老小儿,心里犹如油煎一般……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把那两个失去人性的败类绳之以法,把雇凶的商把头推到被告席上,对号入座!然而,他的理智促使他必须冷静,绝不能形成械斗。一旦械斗,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时,商把头大摇大摆地开门进屋。他瞥了一眼郑老小儿,然后,站在地上“唱走场”:“活该!打死你活该!看你还多不多嘴!”又朝向三个雇凶,“先放他一码,以观后效!”最后,他用凶狠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郑仁,“谁再敢跟我过不去,这就是下场!”说完,双手叉腰目视着工友们。
郑仁看到商把头的前额上和整个脖子上排满了火罐遗留的印痕,和他说话时的沙哑声,心里一时异常的惬意!心想,好你个商矬子,有能力你别雇凶,单枪匹马站出来斗,这算啥能力,逞什么英雄?!——咱俩“鹿死谁手”,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商把头自觉没趣,带领三个打手气乎乎地推开工棚的门离去……
大约五分钟后,厨房的一名女工来叫郑仁。她说:“郑哥,商哥让你去他办公室,有事同你合计。”说完,转过身回到办公室。
郑仁对于商打头派人叫他已在意料之中。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切。工友们把郑老小儿扶在铺上给他包扎。老靳头儿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郑仁,不无担忧地:“小郑,我看你不能去,他们不怀好意。”又叮嘱道,“要去,你可千万多留点神,别叫他们‘算计’你。”说着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唉声,“要不咱们大家都去!”
“放心吧,大爷儿。我会把握住自己的。”又说,“你们轻易别动,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大家要耐着性子,暂时忍一忍,看看事态发展如何。”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径直朝向商把头的办公室走去……
郑仁进屋后,商把头皮笑肉不笑地让坐。然后,慢悠悠地说:“坐吧。一会有些事咱们研究一下。”说完,他头不抬,眼不睁地依旧思考着,而且大口大口地吸烟,几乎象吃烟一般。
郑仁刚刚坐在商把头对面就听见隔壁的食杂里有人叽叽喳喳地低语着,不禁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和注意。于是,他偷偷地静听着他们究竟想怎样对付自己。
大约几分钟后,他才听清楚其中的一个人说:“一会这个姓郑的态度不好,咱们也给他尝尝厉害!”又说,“咱们吃谁得‘向’着谁。——老商对咱们不薄啊。”
“‘大个’,说得对。一会儿看看‘火侯’,就动手。”又说,“真要动起手打坏人,甚至整出人命摊上官司,他老商得往出‘捞’咱们。——别看那老家伙最‘阴’,到时候也得往出整咱们。——不能‘脚底沫油——溜啦’!”
另一个打手说,“还是看看再说。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不会干那种傻事,不上老商的当!”稍停,又说,“你们别看刚才打了那个‘小山东’没啥,如果你要打那个姓郑的可就不好说啦。一是他们那些人都得放死茬子跟咱们拼命;二是那姓郑的也不能让咱们和他老商‘消停’。——所以,我是‘不扯那个蛋!”
郑仁听完之后,心想,这几个雇凶各自想法不一,怪不得刚才打郑老小儿时其中那个中等个、小白脸儿光拉架式不伸手呢。看来暂时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不大。
可是,正在他要放松紧张情绪的一瞬,忽然又听见一个粗声粗气的人嚷道:“我不管你们动不动手,反正我花了人家商把头的钱,就得替他‘消灾’。——一会儿,那个姓郑的不老老实实、服服贴贴,我就跟他过不去,整他个半死,然后就‘撒鸭子’走人。——反正有他商把头‘扛着’,我怕啥!”
“大个儿,那是你的事!不信就等瞧吧。”另一个打又不满他俩,“反正说出‘大天’来我是不扯那个。——一旦‘响’了,公安局‘翻开老帐’,自己吃不了可得‘兜’着!——我来帮你们助助威还可以。”
“既然这样,那你他妈的还跑这扯什么犊子!——滚出去!今天没有你‘小白脸儿’也一样,我‘平头’和‘大个儿’也照样替老商报复那个姓郑的!”稍停,又声嘶力竭地,“走,咱俩过去收拾他!”
“先等等,再说,咱们看看老商他俩在那屋说到什么程度,需要动手再过去。”稍停又粗声粗气地说,“平头儿,听你的,再等等看!”
食杂店里瞬间没了一点声音。
郑仁虽然坐在商把头对面,佯装等着对方“研究”事情,可大脑里总是高频率地思考着如何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以及因此可能引发械斗,从而导致更大的严重社会后果……
正在他反复分析、判断“敌情”,科学、合理地进行正、反推理过程中,忽然有人敲门把他的思路中断。于是,他端坐着静静地等待着来者何许人也……
来人进屋之后,便朝向商把头一笑:“商把头,老弟这些日子没来见你,主要是活多抽不出工夫。”
郑仁一看,此人是曾在商把头清林工地干过活的油锯工小宁。于是他主动朝向对方笑笑:“小宁,我最近一直没见到你,很想啊!”他企图转移商把头的思路与“视线”。
“是啊,郑哥,我也挺想你们这些工友。”小宁微笑着朝着对方。
“快坐下再唠!”一直没有开口的商把头插话,且朝着小宁勉强地笑笑,“那些工钱再稍微往后拖拖,给我一点时间,等我那堆圆木卖掉就马上给你付上。”
“不行啊,商把头。已经快过年啦,家里还正等着急用呢。——我今天来,就是让你想想办法,先给我少张罗点儿带走,不然我回家也不好‘交差’呀。”小宁两眼盯住对方。心想,你这个矬子,真是个嘴甜心苦的滑头,竟‘磨’嘴皮子,不动真格的,这回决不上你的当啦,“商把头,兄弟今天来可是‘务求必成’,否则,就在这‘安营扎寨’。”
商把头心想,看来眼前这个债主今天是不好对付,如果一点不兑现,他肯定不会离开这儿的。这样,可就坏了自己大事。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唉”声之后,吸了一口香烟,挤出点儿笑来:“好吧,让我想想办法,先给你凑点儿带回去过年,剩下的等我把木头变成钱,你来就全部带走。”说完,又吞吸了一口香烟,心想,我商把头过去人见人敬,现在倒成了“丧家之犬”、“过街老鼠”,倒霉到这等地步,竟然成了“丧”把头!……
郑仁一看脱身的机会已经到了。他趁着商把头一时只顾应付小宁放松了对自己的注意力,便站起身朝向商把头微笑道:“商哥,你们聊着,我先去‘方便’一下就来。”且装作‘内急’的样子。
“快去,快回。——咱俩一会儿还要‘研究’事情。”商把头无奈地答应着,“快去快回!”
“好。”说着他拉出难以忍受的架式快步离开办公室。然后,又故意地朝着五十多米之外的木制厕所走着。
他进了厕所并未‘方便’,而是观察、静听着外边的动静。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又来到修理机车的师傅跟前闲搭了两句腔之后,就朝向眼前的山上慢慢走去。他几乎就要接近密林时,弯下腰,假作系鞋袋儿的样子,头部向下低垂得快要接触地面,两眼顺着叉开的两腿之间向后观察着。终于发现后面确实没有任何人跟着才“忽地”直起腰,拔腿朝密林深处跑去……
郑仁在没膝深的积雪里坚难地跑着。他一口气跑出了二、三百米才慢慢停下来,喘着粗气地朝向四处辨别方向。由于自己是山外人,更由于从没独自一人钻进过这原始红松林,再加上满天浓重的乌云遮住太阳,致使其无法辨清东南西北……
他蒙啦,真的蒙啦!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安全而采取这一艰难的选择。然而,理智马上又战胜了自己:山高路低,居高临下。虽然方向不清,但弯弯的山路是依着山的“走式”而修的。只要自己始终同山路保持着同等的距离就不会迷山,就会有希望逃生!于是,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在漫无边际的红松林里似跑似走、似走似跑地前行着……
他感到浑身粘乎乎的,汗水顺着前额不停地流下,洇得眼睛咸咸的,一时难已看清一切。于是摘掉厚厚的军帽,刚想扔掉“轻装上阵”,忽然一想不对,必须拿着,决不允许丢在这无人踏过雪地或埋在雪下。如果那样,无疑等于给商把头他们追踪自己留下“顺藤摸瓜”的线索,到那时可就真的前功尽弃啦……
正在他精疲力竭之时,忽听到后边商把头急切的吵哑声:“完啦,完啦!郑仁跑啦,郑仁跑啦!——唉!”他一拍大腿,追悔莫急地长吁短叹着,“这下完啦,完啦,真的完啦!”……
疲惫中的郑仁虽然尚未脱离危险,但他心想:老商啊,老商,你想就地灭我,现在还不是那么容易。他一阵窃喜,然后,又是一阵前行……
这时,他忽听远处的后边有汽车的鸣笛声,本能地回过头一看:嚯!五、六台满载着圆木的大卡车一流颠簸着朝向自己的同一方向驶来。
他顿时豁然开朗,疾速朝向山下深一脚深一脚地简直跑去。
当他几乎快要接近山路时,突然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着,判断着商把头他们是否追踪而来,是否已经搭车而来,超前“守株待兔”,生禽活拿自己。于是,他将目光瞥向左右,机警地观察着,判断着……
一分钟后,他终于放心地来到“车流”的必经之路,向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货车司机摆手示意停车。但为时已晚,汽车呼啸而过,扬起阵阵雪浪……
他没有气馁,而是吸取了刚才的失败教训,站在了狭隘的山路中间,两手不停地挥着,摇着,终于,第二辆货车距离他六、七米远时缓缓地停下。司机将头探出车窗外边,气哼哼地朝向他:“找死呀?!”
“不!师傅,我们的一个工友在清林过程中被附近的一棵枯树突然倒地砸成重伤,现正在去往伊春的路上。请带上我到蒋旺河,然后我再赶往伊春!”
货车司机相信了郑仁编织出的谎话,态度忽地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急切地催促着:快上车,救人要紧!——快!待他尚未坐稳副驾驶的位置时,对方一踩油门儿便飞奔前行……
货车司机一边专注地开车,一边瞥向郑仁感慨地说道:“象你这样的人现在太少啦。这才是‘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啊!”说着,仍然高度紧张地目视着前方,两手不停地打着方向盘,“砸伤的是你什么亲属?”
“不是。他是我带来的清林工友。”郑仁仍旧继续编织着“故事”欺骗对方。心想,你今天就是我郑某的大恩人,化险为夷,使我绝处逢生,令我终生不能忘怀!……
货车开到了蒋旺河,郑仁朝向心地仁慈的中年司机,千恩万谢地:“到了。师傅,我就在这儿下车。”他抽身跳下之后,不停地朝着司机挥手,“谢谢!谢谢!”并将那深深的感激目光停留在对方慈善的面孔上:微胖的方脸上,连鬓胡茬明显可见,宽阔而浓密的长寿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面两片阔而厚的上下嘴唇略显长些的胡须随着说话而不停地颤动着。顿时令他不由地想起了已故霍东民,心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多啊……
他不知不觉地从心底暗暗祝福对方:好人一生多福报,车行路路永平安……
司机缓缓启车,微笑地看着对方,嘱咐道:“你人生地不熟的,勤打听打听,别走瞎道儿,救人要紧。”然后,又叮嘱一句,“别慌,千万注意自身安全!”说完货车飞奔而去……
郑仁迅速找到当地公安局负责经侦的同志,当即反映了商把头乱砍滥伐国家保护的蒋旺河那片原始母树红松林,以及山上那些因索要工资而陷入困境,正面临着人身安全的工友们亟待解救问题。
对方听他反映完情况认为这些问题极其严重,必须迅速作出反应,当即电话通知当地治安部门前去解救众多被困人员。然后,将商把头故意破坏原始林木问题立案侦查。
直到这时,郑仁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耐心等待的是即将与被解救出的工友们和自己带去的两名亲属顺利归来,以及经侦部门答应帮助工友们依法向商把头追索工资的好消息。……
郑仁与两个亲属同所有农民工一样终于拿到了应该拿到的那份迟迟不发的血汗钱,终于纷纷乘上返乡的列车回家……
他们对经侦部门依法惩治犯罪,伸张正义,为民排忧解难,“人民警察为人民”的工作作风深为感动、敬佩和叹服!……
尽管郑仁他们乘坐的返乡旅客列车没有空位,而且,车厢的过道里挤得水泄不通,而他们三人的心情特好,各个心花怒放,有说有笑,谈笑风生,以致于前后排的旅客不时地向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位老者见眼前这三个人如此兴奋,喜上眉梢,一时深受感染,情不自禁地朝向他们:“小伙子,回家过年的心情就是不一样,看把你们仨乐的!”老者往上推了推老花镜,“是啊,无论年轻年老,大人小孩儿都盼望着过年。——年的气氛就是不一样!”他说完,嘴角边一直挂着笑意。透过那满是“螺纹”的镜片,可见老者的一双眼睛始终流露着开心的微笑……
“是高兴!”郑仁微笑着朝向老者。
“可我们不是因为回家过年高兴。”郑仁的一个亲属插话,向老者解释。
“不是因为回家过年高兴,那是因为什么?”老者疑惑地朝向他们。
“因为拿到了工资,我们仨才高兴!”郑仁的另一亲属朝向老者说明。然后,又朝向他和同时回来的那位伙伴儿,“我说的对吧?”
“对!是因为拿到了工资才高兴。”郑仁肯定而又不失激动地说着,“不然,既使是过年,我们也高兴不起来的。”
“你们仨个小伙子越说,我听起来越糊涂。——我老啦。思路跟不上年轻人喽!”老者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所以然。不无几分自责地感叹着。
于是,郑仁将他们仨在伊春清林的曲折经历,以及通过当地警方把工资全额要回的事情向疑惑不解中的老者叙述了一遍……
老者听了之后会心地大笑着:“嚯!我说你们怎么这么高兴,原来是这样。——好哇,我都替你们高兴!”又笑着朝向对方,“这年,你们一定会过得更高兴!”最后,又感慨道,“是啊,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公安部门在保护人民,打击犯罪,稳定大局,构建和谐社会,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确实起到了保驾护航的巨大作用!”
郑仁听老者的话振振有词,便朝向对方不无亲切和疑惑地:“老同志,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问我做什么工作?”老者似乎是在反问着对方,其实是沉浸在兴奋与自豪之中,“我今年七十四岁,干行政工作整整四十年。——离休后这十几年闲着没事写点东西,将来留给后人。——自己认为晚年这样下去,倒挺充实和惬意!”
“好哇!”郑仁朝向对方,更加刮目相看,“您这一生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亲眼目睹了新中国成立到今天的改革开放,这些历史性的重大社会变迁,经历一定是很曲折,很丰富,很值得回味呀。”他虽然向老人发着感叹,而内心对自己的曲折经历却不想叩开记忆的大门。于是将自己的思路调整到即将与提前等候在南岔车站的柳叶见面,和与其春节后准备结婚等问题上……
列车驶进南岔车站。郑仁向他的两个亲属简单交待了两句就带着行李和随身所用东西下车,在出站口与柳叶见面,相互问候。然后,他们步入侯车室的物品寄存处,把东西暂存后便走进一家饭店。……
由于列车开往双鸭山的时间是午后,而现在的时间仅仅是早晨七点多钟,因此,郑仁和柳叶从饭店出来又临时找一家旅店休息。对于围绕结婚等有关问题进行了反复、认真、细致的商量和研究。最后,柳叶激动地扑在了对方那宽厚、滚烫的怀里,常时间一动不动地静听着自己梦昧以求、朝思暮想、聚少离多的这一男人胸腔里那颗异常跳动的心……
“好吧。咱们就这么定下啦。”又朝向对方,“你家老人同意这个主张吗?”郑仁走进窗前,看着满是冰霜的玻璃,略有疑虑地寻问对方。
“当然同意。否则,我是不会擅自做主的。”柳叶欢悦地朝向对方,”我这次本来不想到这来接站,而是担心我改变主意之后,你不能同意。所以,我才跑到这儿。”
“‘改变主意’?——什么‘主意’我‘不同意’?”他不解的目光盯着对方。
“我的老人同意让我到这来,必须把你带回我家过春节。”又解释,“一是大家欢聚一下,二是顺便定一下咱俩结婚的事。”
“这——,”他语塞地,“恐怕不妥吧?”
“为什么?”
“我答应回到父亲家过春节。”稍停,又说,“如果我不去,老人一定会惦记着。”然后,又为难地朝向对方,“再说,咱们还没结婚,我总到你们家过春节,是否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只是你家老人会惦记你的。”她稍加思考地又朝向对方,“咱们回到双鸭山之后先给双庙县打个电话,告诉一下老人不用惦记。——在我家过春节,我想老人会放心和高兴的。”
“好吧,那就这样定啦。”郑仁听对方这么一解释,觉得有道理,于是,便欣然地同意了这一选择。
下午三点多,开往双鸭山的旅客列车,载着这对“久经考验”的情侣缓缓地离开南盆火车站台,风驰电掣地驶向终点——煤城双鸭山!……
郑仁与柳叶回到家里已经是春节前的农历腊月廿九日。家家迎接新年的喜庆气氛更浓。老人和柳叶的兄嫂们见郑仁又一次来家过春节非常高兴,提前就将大红门对儿、挂钱儿、福字儿、标语粘贴一新。全家老小新衣、新鞋、新袜子,尤其是她的那几个小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儿们更是各个象朵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儿,屋里、屋外地蹦着、跳着,张张小脸洋溢着喜悦和兴奋,等待着既将到来的新春佳节……
柳叶看到这些天真的孩子们,心里格外高兴,脸上不由得挂着灿烂的笑容。她一边帮着家人忙这忙那,一边与郑仁眉来眼去,传递着幸福、深爱的信息。
郑仁看到眼前这个为了自己苦苦等了许多年,竟然熬到两鬓现出少许银丝的柳叶,心里萌生着既感动又欢愉的念头儿。他于是朝向对方微笑着:“你歇歇,我来。”
“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儿能行吗?还是我来吧。——再说了,你是我们家特意请来的‘贵客’,哪能叫你动手。——我不能让你‘大材小用’!”说完,她向对方挤了挤眼睛,“格格”地笑啦。
郑仁看见对方那样开心,心里一阵轻松。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加倍偿还柳叶因他而失去的青春、失去的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将对她的这份深爱珍藏在心底,直至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这时,柳叶的母亲走进屋里,看见女儿异常开心,笑意不由得挂上嘴角。老人的脚步一时也显得更加轻盈,朝着爱女:“柳叶,那芹菜先不摘,待会儿叫你大姐摘。”又微笑着扫视了一下郑仁之后,“你快给郑仁泡点儿茶,把花生盘儿端来!——这丫头,就不知道照顾客人。——真是没‘眼力见儿’!”
“不必。阿姨,我自己来!——您也歇歇,叫柳叶干吧。”郑仁感激地看着老人忙前忙后,始终活不离手,脚不消闲。于是,朝向对方,“阿姨,您年岁大啦,还是我来做吧。”说着,上前欲帮老人干活。
“得得!你快好好歇歇。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又困又累,快去歇着!——我不累,老待着更不好。干点活,比闲着没事强。”老人说完照样忙着自己的活去。……
一顿丰盛的晚宴,随着高悬在那八米高木杆上的一盘十万响大鞭“噼里啪啦”的刺耳声过后,在柳叶家的里外屋各放一张圆桌上开始。每桌六道凉菜、六道炒菜。孩子们因不会饮酒围坐在里屋,而阿姨这次过年破例地坐在了东道主席位。她的三个儿子、儿媳、长女与女婿、次女柳叶和郑仁十一人围坐在外屋的大圆桌旁。
老人在大家都端起酒杯之后,感慨地扫视了她的晚辈,喜不自禁地说道:“明天就是新年啦。咱们家今天先过着!”又说,“小郑那年来咱家过年,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啦!”然后,将目光转向郑仁,微笑着,“小郑啊,你这次‘回咱家’过年,是你这些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出的‘主意’。——我一寻思这样做对。一来阿姨一直惦记着你,二来趁着过年大家都能聚在一起,合计一下你和柳叶的结婚问题。”老人又将慈祥的目光移开,扫视着大家,“妈说的这些没错吧?”
“一点不差!”老人的长子、一矿之长柳根笑呵呵地朝向母亲,“妈,自从我爸过世这十几年来,咱们家就是您老说了算。——现在,我们哥仨,她们姐俩都有了正式工作,功劳归于您。如果当初不把我们都供出校门——,那现在可就不好说啦。”他稍停拿起酒瓶,先给母亲斟酒,接着给郑仁斟满之后,依次给其他人斟上,兴奋地朝向众人,“来,大家把杯举起。——我作为长子,先说句话:为了咱妈的健康,为了小郑这次又能来家过年;同时,也为了在坐的兄弟、姐妹们。——当然更包括大妹夫和她们妯娌天天能有好心情。——干杯!”
圆桌上面碰杯的一瞬,气氛异常火爆、热烈。十张灿烂的面孔不约而同地朝向微笑坐着的母亲;而老人在这幸福时刻,透过老花镜,慈祥地扫视着他们相互敬酒的亲人们,心里如同喝了蜜一样甘甜!
大家你一杯,他一杯地相互敬酒,谈论新年,盼望来年,展望着改革开放的现实社会,憧憬着美好的人生,和国家强盛的未来……
最后,郑仁站起身,拿起酒瓶给老人的杯里斟酒,然后依次给大家斟上,又把自己的杯倒满,举起杯,带着几分酒意兴奋地扫视了大家,最后朝向老人:“阿姨,明天就是春节,我又一次来这过年,心里不胜激动和感激!”稍顷,“我提议:诸位举杯,为了阿姨健康、长寿,为了老人家几十年在幼教事业中取得的一个个突出成绩,也为了在坐的兄嫂、姐姐、姐夫事业有成、万事如意——,干杯!”他与大家杯杯相碰之后,一饮而尽……
这位四十来年的老幼儿园园长醉啦!
午夜时分,里屋圆桌的孩子们早已散尽,有的看着电视,有的打着扑克,有的挑着红灯笼里外屋玩耍着,有的已经进入了梦乡。
外屋的大人们也已纷纷离开桌子,有的继续闲聊,有的打着麻将,有的小睡,只有老人、柳叶和郑仁三人没有睡意,全家人以各种不同形式迎接即将到来的一九九O年辞旧迎新的喜庆时刻……
一轮红日悄无声息地越出了远山上枝繁叶茂的松柏枝头儿,几只喜鹊在柳叶家门前的浓绿柏树枝头上飞来飞去,不停地鸣叫着……
郑仁悄悄起床,独自推门走开,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此时,他的心情格外舒畅,不停地望着那给人以愉悦的喜鹊。蓦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怀袭上心头——
他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双庙县的父亲,想到了自己三个天真可爱、活蹦乱跳的儿女,以及正在夫妻感情纠葛之中的顾芝,甚至还想到了一切亲人。想必今天他们都将忘掉不快,忘掉烦恼,忘掉忧愁,一定会一味地忙于迎春、忙于接福、忙于迎亲人……。
他于是心里又猛然地萌生起一丝失意和抱憾,自己虽然离乡背井,远离亲人,但决不是“乐不思蜀”的阿斗刘蝉,而是情感世界极其丰富的一个恋亲情、重义气,推功揽过、摈弃前嫌、忍辱负重之人!……
“哥。”柳叶轻轻地来到郑仁身后,“一大早出来不冷吗?——千万别冻着。”
他回头一看,柳叶已经来到自己跟前。于是中断思绪,答道:“不会的。——你怎么也起来啦?”
“你说呢?”柳叶的目光朝向对方,“搜索”着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
“我怎么能说清呢?”他不解地看着对方,“因为今天是过年?”
“也可以这样说!”她微微一笑,“现在,你心里想什么我可能猜透!”
“嚯!你越说越神,就好象相学先生、心理专家似的!”他乐呵呵地看着对
方,“柳叶,既然你说能‘猜透’我想啥,那就说说,让我听听是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只要进行一下‘换位思考’就不难清楚你此时此刻大脑里会想些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柳叶的一双眼睛仍然盯在对方的脸上。
“‘换位思考’?这,又可作何解释?”他的眼神不停地朝向对方。
“如果我要是换成你,我也一定会象你一样,‘每逢佳节倍思亲’嘛!”柳叶一语点破对方的“症结”所在。
“嗯——!——你确实是了不起!”他说着,朝向柳叶竖起了大拇指。心想,这个女人果然细心,善于“透过现象”揣测出人的心理变化,智商的确不低。他于是有意转移话题,“阿姨和家人都起来了吗?”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今天是过年,谁还不起来?”说完,又将目光移向远山深处冉冉升空的红日,“哥,你看。”然后用手指向光芒四射、圆盘似的太阳,“多美呀!——我们的未来,也一定会如同这初升的太阳一样朝气蓬勃,势不可挡!”激情油然而生的柳叶依旧异常开心地笑着。
“是啊!如果我们真的如这初升的太阳那该有多好哇!”郑仁脉脉地朝向对方。
“一定会的!”柳叶肯定地说给对方。然后,自言自语地,“过年啦。我们都应该保持一个好心情,好状态!只有这样,才能更加热爱生活,展望美好的未来!”
柳叶的一番话把郑仁说得顿时激情四射:“好,说的好!”又朝向对方,“你这个人确实令我佩服。心胸比大海还要博大,坚毅比泰山还要稳固!——我是应该好好学习你的宽容、豁达、坚忍、不屈的个性!”又说,“你我的相识与接触,在你的渐染下,我确实变得比以前自信、自强得多啦。”
“人的一生哪有一帆风顺的,都有坎坎坷坷的经历。这是必然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永不退缩,坚强面对;不然,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柳叶用激励的眼神儿朝向对方。
“是应该这样!”郑仁不无含情地望着对方微笑着……
柳叶家简单地吃过早饭之后,就开始倾力准备一年到头儿最为丰盛的一顿晚宴。厨房里忙这忙那,就连郑仁也主动打着下手,可谓“全家总动员”。……
午后二点多钟,一年丰盛而隆重的家宴开始啦!
那气氛比起昨天更加胜过一筹。室外鞭炮声响个不停;室内推杯换盏,笑语欢声。全家人相互祝福,相互鞭策、相互勉励,期盼着明年人人都有更大的起色!大家对柳叶和郑仁的结婚问题十分重视,席间进行了认真、细致地研究。最后,明确分工,逐一安排、落实……
而里屋圆桌的孩子们更是各个喜气洋洋,小嘴儿跟爆豆似的嚷个不停,几乎快把房盖掀起。他们纷纷站起来,伸长胳膊,抡着筷子,满桌上舞动着。你不让他,他不让你。更有甚者,竟然蹲在了木橙上面,那姿态恰似小佛爷儿,不时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柳叶姐姐家的长女,虽然仅仅六岁,却也不肯服输。两只小辨儿直立在头顶两侧,右手在桌上与大家一样地舞动着筷子,左手攥着汽水瓶儿,喝一口,吃点儿菜,咽下,再喝上一口……如此这般,好不逗人!……
孩子们尽情地吃着,喝着,玩着,闹着,给柳叶家的新年更加增添了喜庆气氛。
几个大人,悄悄地离开外屋的桌子来到里屋“观敌瞭阵”。而喧闹的孩子们见大人们纷纷站在身旁,面露喜悦地静静瞧着他们,一时玩兴更浓,咋呼得更为厉害。那个“小佛爷儿”一咋呼竟然弄翻了凳子,滚落在地上……
外屋的柳叶一边给郑仁往碗里夹着菜,一边微微地笑着:“多吃点儿,别装假。”
“怎么会呢!”他边吃着边朝向柳叶。心想,自己同她应该抓紧回双庙县老家父亲那块儿,看看老人,顺便再征求一下结婚之事。同时,还要去老虎岗看看三个孩子。想到这儿,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告诉柳叶,“咱们初二坐早车回双庙县看看老人。——可以不?”
“怎么不可以!老人在家也想着你呢。”又说,“给老人带的东西不用你操心,我全都准备好啦。”说着,她又给对方往碗里夹菜,“别想那么多,先喝酒!”
“好,喝酒!”郑仁朝向对方又微笑着,“你也多吃点儿,午夜那顿饭得十二点才吃,别饿着!”
“就担心你挨饿,我怕什么!”柳叶眯着眼睛斜视着对方。
“我会对自己的健康负责!——放心吧。”又不无感激地朝向对方微微一笑,“看来你们全家对咱们的结婚之日都在热切的期待之中!”
“那当然!母亲早已做好了这方面的一切准备工作——新房已经修缮一新。只待咱们从双庙县回来,二月二‘龙抬头’举行婚礼!”
此时此刻,郑仁不仅对柳叶母亲,而且对她的兄嫂、姐姐、姐夫的无私奉献感激万分。于是,他背地里同柳叶合计,婚后一定要把老人接过去一居生活,最大限度地使老人安度晚年……
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辞旧迎新的激动人心时刻已经到啦!
沸腾的岭东矿区午夜上空彩花点点,形壮各异,色彩缤纷,煞是迷人,令人如痴如醉……
阵阵鞭炮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竟相炸响,震荡着遥远寂静的群山,不断飘来旷谷的共鸣声……
如同白昼的居民区里,家家户户忙着“发纸”。大人小孩,男公女妇纷纷围在火堆前的供桌旁;点上蜡烛,点上香,放上酒和一碟水饺之后,便将几张黄纸点燃。然后,便是引燃后的爆竹、双响的长时间脆响。人们在火光的映衬下,各个红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吉祥的笑容。最后,便是由长辈人带头跪下磕头,求财,祈福,保平安;五谷丰登盼来年!……
柳叶家毫不例外。这些年年如此的迎春祈福“程序”进行之后,孩大老小相继进屋,围坐桌前,品尝着热气腾腾、具有特殊意义的水饺,畅饮着具有特殊意义的甜酒,展望着更加美好的未来……
时近凌晨两点左右,整个居民区才渐渐地恢复了已往的宁静。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关门闭户“守岁”,只有少许青年人不信“老一套”,不仅不在家里“守岁”,还要到通亮的大街上遛弯儿。他们有的谈情说爱、有的聊天、有的哼着小曲儿,还时不时地抽支小烟……
柳叶和郑仁吃过午夜饭,心情特好,尚无睡意。他俩对坐在屋子的一角继续亲妮地谈着、笑着、展望着……
正月初二,郑仁与柳叶乘坐火车前往哈尔滨,后又改乘长途汽车回到双庙县,傍晚走进了父亲的屋里。
他们怀着新春的喜悦,向已经七十二岁高龄的父亲问侯,并尽孝顺。郑仁的弟弟、弟媳及七岁小侄儿见他们“破五”之前回家看望老人,满心欢喜,当即备下一桌饭菜,且点燃了长长的一挂“十响一咕咚”。聚然间,院子里金星四射,寂静的夜空不断回响着鞭炮炸开时的清脆悦耳声,令人赏心悦目。全家老少欢欢喜喜过大年!……
席间,当老人问起郑仁和柳叶结婚问题时,柳叶放下筷子,微笑着朝向对方:“我同郑哥已经商量好啦。在这住一个星期,回去之后就登记,二月二结婚。”又说,“您老看看我们这样定是否可以?”
“行。你们俩怎么定怎么是。再说,二月二‘龙抬头’还是个吉日。——只是房子得先租上一年半载的,缓一缓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吧。——把婚结了是大事。”
“什么事情都不用您老跟着操心,我们已经安排好啦。——爹,您就别替我们操心啦。——放心吧,我们会处理好的。”郑仁微笑着朝向老人。
“那我就放心啦。”老人眼巴巴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个年青人,老眼红红的哽咽着,“前几天顾芝领着三个孩子已经来过这儿啦。”
“她怎么说了?”郑仁惊异不已,而后镇定地询问着,“孩子都咋样?”又两眼呆呆地看着老人,急切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顾芝这次领孩子来,从进屋到走没有象过去那样得啥说啥,只是告诉说,“你回来通知她一声。”又说,“三个孩子都没啥毛病,书念得还都挺好。——唉!顾芝领着他们仨也够不容易的。”老人说着,看了一眼柳叶,觉得自己考虑不妥,于是,又改口说道,“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啦。——孩子现在也都大些啦。能过去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还是想想你们俩的眼前事情。——早一天能把婚结啦,我也就放心啦。”最后,又朝向郑仁,“你跟顾芝‘依旧’这样啦,过不到一起,缘份也就没啦,——你过你的,她过她的。就是有一点,你们俩无论什么时候,都别不管孩子。——这样,我将来两眼一闭也就放心啦。”
“爹!您就放心,我不会扔下孩子的。”又朝向柳叶,“我不管孩子,她都不答应。”然后,心情异常复杂而依依不舍地,“孩子,我一定负责到底。——至于顾芝,那就只能由她而去啦。——她反正也有工资,养活自己没有问题。”最后,动情地朝向老人,“爹 ,您就别再多想啦。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就是最大的事情!”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照顾好自己。”老人紧锁眉头,心情异常激动,“柳叶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将来你们结婚之后,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她不容易呀!”
“我会的,一定照顾好她!”郑仁朝向老人微笑地安慰着。
“爹!您老放心吧。我也会照顾好郑仁的。”她看见老人的眼神儿吃惊的样子,马上解释道,“爹,我为什么和他还没结婚就‘改口’叫您‘爹’呢?——那就是因为,我柳叶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您儿子郑仁的女人,哪怕最终一直到不了一起,那我也‘认’啦。——那就是我的命!”又说,“我知道,郑仁时时刻刻都想着三个孩子。——对于这些,我不介意。因为,三个孩子必竟是他的亲生儿女。——他想他们是非常正常的事,也是应该的。我对这个问题,一点想法和意见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权力和理由去反对他、阻止他想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这些我都看出来啦。”老人朝向柳叶,“孩子,郑仁的家庭情况我想你已经知道得差不多啦。这些,我也就不多说啦。”又感激地朝向对方,“就看你怎么对待这些啦。——我这把年纪已经是土埋脖梗儿的人,顾不了那么多啦。”
“您老放心,我永远是你们老郑家的人。”稍停,又真心实意地告诉,“爹,我们结婚之后就回来接您同我们一起生活!”她忽然有些怅然地,“既使有一天老天阴差阳错,我和他今生不能成为夫妻,我也毫无怨言。——来世也得和他成为夫妻!”
“孩子,别再说啦。我活了七十多岁,头一回遇见象你这样的青年人,不嫌贫爱富,不“撇青拉怪”的。”
郑仁安慰着老人,“我们俩心中都有数。慢慢来吧,将来一定会好的!”
“那就好!爹可就放心啦。”老人两颗激动的泪水一直挂在他那苍老的面颊上久久没有落下。……
正月初八上午,郑仁和柳叶准备返回双鸭山。老人依依不舍地挽留他们多住几日。可他们实在无法更改行程的是,因为早已购买了火车票,只好按原定计划而行。无奈,只能给孩子留下点生活费用转交顾芝,暂时取消看望他们的念头。
然而,正当他俩劝慰着老人时,顾芝领着三个孩子突然推门进屋。顿时,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凝固。老人、郑仁、柳叶,以及郑仁的弟弟、弟媳还有小侄儿一时面面相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无不从内心里感觉到“天外来客”,令人惊诧不已……
墙壁的挂钟“嘀嗒、嘀嗒”地摆动着,搅得屋子里的人心烦意乱……
一阵长时间的死寂之后,郑仁朝向自己眼前的三个孩子一瞥,蹲下身子,抱起最小的九岁次子,然后又将两个大孩子围拢在身边,艰难而又尴尬地朝向他们:“你们怎么来的?——冷不?”
“坐汽车来的。——我们不冷。”长子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又将目光依次地转向妈妈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柳叶定了定神,眼望着郑仁,瞬间又朝向从未谋面的顾芝,强颜地笑笑:“嫂子,你们来这一路不冷吧?”说完便走到孩子们跟前。爱抚地摸摸两个大孩子的头,“阿姨就喜欢小孩儿!”然后,把最小的孩子从郑仁怀里抱了过来。
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顾芝,脸色渐渐地恢复过来,目光从郑仁的身上移开之后,落在了老人的脸上,仍是一言不发……
而此时的老人仍在手足无措,无计可施之时。他几次想张嘴询问顾芝领着三个孩子来时冷不冷,可就是说不出来,只是坐在炕上两眼直直地扫视着眼前这“一男二女”三个大人……
郑仁终于从长时间的窘境中挣脱出来。他扫视了一下年迈的父亲,然后,又将目光移向抱着孩子正在亲妮的柳叶,最后将目光转向顾芝,不无艰难地问道:“你们娘四个早晨几点从老虎岗出来的?——这一路没把孩子冻着?”
“六点钟我们就走出老虎岗。”顾芝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慢声轻语地回答着对方的问话,“在路上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坐上车。——还好,孩子都没觉得冷得咋样。”说完,她的眼神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心里如同翻倒的醋坛子——酸酸的,令人难以接受……
“两位老人都好吧?”郑仁又一次扫视着顾芝。
“还行,没啥大病。”顾芝仍是漫不经心地回答对方的问话。然后,将目光移向老人,“爹,你的身体咋样?过年挺好的吧?”
“身体还行。没啥大毛病。”又说,“郑仁他们是初二晚上到家的。这几天,东西头儿都请他们吃饭,他也就没法顾得上到老虎岗看你们娘几个。”老人说着又将目光瞥向郑仁和柳叶,并将郑仁留给三个孩子的钱交给了顾芝。
“去不去到也没啥。就是他们仨老想郑仁。”她说着指了指三个孩子,“昨天早上,他们就吵着要上这来看爷爷。”
“来,你们仨上这来,让爷爷好好看看你们。”老人终于从尴尬中摆脱出,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三个隔辈人。
“郑仁,你先出来一下。”顾芝说完先一步走到外面等着对方。
“什么事,还需要到外面说?”郑仁边问着对方边走出屋里……
顾芝见郑仁跟了出来,声音略有提高地朝向对方:“我有事想单独跟你说。”
“说吧。——我听着。”郑仁静静地等待着。
“你不看我,可以。——三个孩子你就扔下不管啦?”
“怎么不管呢?”只是这次回来,实在抽不出时间才没去上老虎岗。
“那你这些天连一点时间都没有?——今天,你就当面说说吧!”
“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以后咱俩再说——行吧?”他征求地朝向顾芝。
“没时间不行。——今天你得当面说清楚,到底管不管孩子?!”
“过几天我回来再研究这个问题。——现在真的是挤不出时间啊。”
“那不行!”
“你想咋样?!”
“不想咋样!——孩子问题,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不然,你就别走!”
“走不走跟你没关系,因为咱们已经离啦!”
“离啦咋的?离了就不管孩子啦?!”
“当然管。谁说不管?——可是,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给你时间?——哼!我这都给你多长时间啦。——你管过吗?!”
“这一点我做的确实不够,没有尽到扶养义务。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做到、做好的。这一点请你放心。”稍停,又朝向对方,“由于车票已经买到手,行程无法再拖,只好先给孩子留下五百元作为一些费用。——过些日子我必须回来安排他们。——但不是今天!”……
郑仁和顾芝在外面争论着,屋里的柳叶虽然关爱地抱着孩子,却竖着耳朵一直静静地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自己等啊、盼啊这么多年,刚刚要与对方结婚,可偏偏这时,顾芝又领着三个孩子找上门来。这可让自己怎么办呢?她一时没了主意,处于两难境地:进则伤害顾芝和三个孩子;退则将彻底地毁了自己一生的婚姻大事,且无颜面对母亲、兄嫂、姐姐、姐夫及孩子们。怎么办,这该究竟怎么办……
她站在屋地上,两腿无力地把怀里抱着的孩子放在老人面前,苦苦地思索着。半晌,她推开房门,朝向郑仁:“哥,你先进屋一下。”然后又勉强地朝向顾芝笑笑,“嫂子,先跟我哥说两句话,再让他出来。”
“什么事?”郑仁一脸无奈地朝向柳叶问道。
“哥!你和嫂子说的话我都听清啦。”又难过地,“其实,这也不怨嫂子。作为一个女人,又有三个孩子,也真够她受的。——如果是我,我也会承受不住的。”稍顷,又语重心长地,“我柳叶虽然为了爱你,没了青春,至今没有嫁人,苦苦地等了你这些年。可是,我不能自私,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芝没了丈夫,三个孩子没了爸爸。——如果我不退一步,自己去承受痛苦,甚至是终生的苦难,那么你和嫂子就不能‘破镜重圆’,三个孩子就是有妈没爹,有爹没妈呀!——你们这个家也就彻底地‘散花’啦!”最后,她胀红着脸,两颗泪珠滚落在双颊,“我决定自己返回双鸭山!——至于我回去怎么向家人解释你就不用管啦。”
“这也不是我的过错呀!”又说,“是她当初瞧不起我,嫌我穷,没有能力才离婚的。——现在,她又找上门来,让我该怎么办?!”又朝向对方,“你叫我跟她复婚?那你又该让我怎么办?——嗯!”
“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柳叶又平静地朝向对方,“哥,我柳叶还没有达到完全不明事理的程度。所以,我主动‘撤出’。——只有这样,才能使你们的家完整!——至于我,你就不必过多考虑,我自己会有另外选择的。——总之,只要看见你好,你们全家大人孩子都高兴,我就放心啦。”最后,她义无反顾地看着对方,“一个人的爱应该是‘专一’的。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种‘专一’的爱,有时也需要付出;只有这种无私的莫大付出,那才是真正的爱——人间大爱!”……
柳叶与郑仁的所有对话都被外面的顾芝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她内心无限地感激着这个一直认为是自己情敌的人,以致于热泪滚动,说不出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一直没有下地的老人虽然老眼昏花,但听力不差。他早已听得明明白白,从心里佩服和感激眼前这位姑娘,又因自己曾经的儿媳顾芝能够回心转意而高兴。他认为,不管怎么说,只要儿子的家人不散,就是个天大的喜事。于是他朝向柳叶,亲热地叫着:“来,姑娘,快坐炕上说话!”又朝向郑仁,“快叫顾芝进屋,外面冷冻着!”说完老人将目光完全移在眼前的三个孩子身上,一个一个地的抚摩着他们的头,“长大好好念书,永远别忘了你们这个‘姑姑’。是她又让你们全家团聚啦!”
顾芝走进屋,一把抓住柳叶,不无理解、敬佩和无限感激地:“柳叶,我今生今世的好妹妹,嫂子忘不了你,你哥忘不了你,我们的三个孩子更忘不了你!”又说,“希望你能经常回双庙县‘咱们家’串门儿。”她说着把三个孩子推拢到对方跟前,“快叫姨妈!——你们永远不能忘记姨妈的情意!”
柳叶一边微笑着回答孩子们,一边蹲下身子逐一地抚摩着他们。心想:虽然苦了我一人,却是换来一家欢啊!
而她的内心却如同大海的滚滚波涛无法平静,心里犹如刀绞、万箭穿心般的难以忍受……
柳叶离开双庙县后,郑仁与顾芝长谈了几次,双方认为复婚已是事在必行。一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虽然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折磨,但仍然藕断丝连;原配的夫妻之间不隔心,还是“原打原扣”的好。二是家庭不解体,对于三个孩子的成长将是无可估量的;不然,单亲之家只能面临着“有父无母,有母无父”的“缺失”现实。他们经过权衡利弊之后,决心摈弃前嫌,各自倍加克制自己,反思过错,换位思考,珍惜十多年的婚姻关系、家庭关系。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无论如何也应该坚守住社会道德、国家法律的底线,将社会这个小小的细胞——家庭,重新牢固地建立起来。
于是,他俩欣然愿往地走进了双庙县民政局申请复婚……
柳叶回到家后得了一场大病。尽管当地有名的医生使出浑身解数仍无济于事。后来,母亲和兄嫂、姐姐、姐夫们又将她专车送到省城权威医院就医,始终不能确切地诊断出她的病因。病情不仅不见轻,反倒逐渐加重。
这可急坏了她的母亲,以致于老人也一头病倒在床上。几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这样一天天下去,甚至被病魔夺去性命……
无奈之下,他们从省城返回来,按照“贵人指路”去了一处乡下,终于慕名寻到了一位赫赫有名的老中医。
那位年逾古稀的老中医给她把脉之后,却说出了令柳叶全家人无法接受和理解的病根——“心病?”
“什么心病?”母亲异常不解地问着老中医。
老中医慢条斯理地朝向对方:“你的女儿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致使其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又说,“我行医几十年,患者看过千千万万,象她这种情况确实不多见。——你们家还是好好想想,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她如此这样。——可要抓紧治呀。千万把病因找出来。到那时,她的病就会不治自愈的。”说完,老中医连饭没吃就匆匆走啦。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柳叶的母亲茶饭不思,彻底不眠,终日以泪洗面,守候在女儿身旁。终于有一天,老人才试探地朝向女儿:“柳叶,你不是当妈说过郑仁在家有事,处理完就马上回来结婚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妈,他确实有事。——可能事情没有处理完呗。”她依旧掩饰和回避着对方的问话,“我想他也快回来啦。”
“既然是这样,那你从双庙县回来后,妈怎么看你象不高兴,心里有事瞒着我呢?——柳叶啊,你如果有什么事瞒着不说,别说你的病不能好,妈的病也好不了哇!”老人说着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着。
“没什么事瞒着您。我可能是回来时冻着啦。——过些日子就会好的。——您不用管我。——妈,我真的没有什么。”她仍然强颜地朝向老人笑笑。
柳叶和母亲正在说话时,她大哥柳根和姐姐开门进来。哥俩一看妹妹的气色始终不好,心里一阵难过。一时不知向妹妹说些什么,只是忧虑地站在她的床前,静静地看着。许久,姐姐才朝向她关切地询问:“柳叶,好些了吗?——只要能吃东西就多吃点儿。——只有多吃饭,才能有力气。不然,慢慢会‘扛’不住的。”然后,又急切地朝向对方,“好好养病,什么事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天狗吃不了日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姐,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放心,过些天我的病就能好。——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她勉强地,“别说没什么事情,就算是有什么事情我自己慢慢也会处理好的。”
“这就好,大家都能放心啦。——柳叶啊,如果你要心疼妈,那就尽快好起来,多多照顾点儿老人吧。”姐姐说完,转过身子擦拭眼泪。
“老妹儿,自从你生病之后,咱妈、咱全家人的心都不好受。”柳根两眼红肿着,“天天盼着你的病早日治好。可是,你的精神老是这样。——哥对你说,你心里有事别‘窝’着,说出来就好啦。”稍后,又朝向对方,“老妹儿,你为了小郑,竟然三十岁没出嫁,这回你们俩的事刚刚出头儿,可你又病成这样。——唉!这可如何是好呀!”哥哥忧虑地看着妹妹,心里一阵阵酸楚,“你从小在哥的眼里就是不同一般人,特刚强,什么是都能拿得起来放得下。就因为这一点,我们这些哥兄弟、姐和妹才不好过问你的终身大事,一切靠你自己拿主意。——这回你和小郑准备二月二结婚的事,也是你们俩合计定的,全家尊重你的意见。如果要是我的‘主意’,当时就定在正月初六举行婚礼,可哥始终没有开口。——现在,‘依旧’这样定下了,那么,全家人就盼着那一天把你的婚姻大事解决啦!”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妹妹,很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出与郑仁之间感情方面的一些问题。
“哥,你们关心我,我心中感激着。——至于我和郑仁的问题,还是由我自己解决。——等我的病好啦,我们会处理好的。放心吧。——他忙完家里的事情,会马上返回这儿的。”她平静地朝向对方,口里虽然劝慰着哥哥,而大脑里却是翻腾着,心里依旧阵阵作痛……
自从柳叶离开双庙县之后,顾芝的心里既高兴,同时又常常压抑。她多次催促着郑仁给柳叶写信,并一再邀请她近期能来家住些日子,以释怀自己内心对她的深深愧疚。
然而,郑仁却始终今天推到明天,明天又推到后天,一推再推始终没有给对方写信。
元霄节晚上,顾芝又摧促他一定要给柳叶写信问安,并还是特意嘱咐对方一定要让柳叶来双庙小住。尽管这样,他仍未动笔,思前想后,才将自己的心里活动告诉了顾芝:“不是我不想写,而是我担心这样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大的感情伤害。如是这样,莫如作罢。”他掏心窝地说给对方。
“我们都是女人,这件事放在谁的头上都会受不了。更何况她为了你已经等到了现在。——无论怎样,咱们还是应该给人家写封信,打听一下她的最近情况。”
“好吧。”郑仁见对方如此催促得紧,只好连夜给柳叶写了一封长信,第二天一早寄走。
大约十来天的一个傍晚,顾芝下班回来时,兴冲冲地掏出柳叶给他们寄来的一封长信,兴奋地交给正在忙着做饭的郑仁:“柳叶来信啦!——快,先放一放,看完信再做饭。”
“好吧。”郑仁说着便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之后,马上看了起来——
亲爱的郑哥、嫂子及三个可爱的孩子!
你们那的一切都好吧?我自从回到家后,一直惦念着你们,尤其是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想必他们小哥儿仨快要开学啦,相信你们一定会为了他们的饥渴求知和健康成长付出一切。这是为人父母的义务。当然,这也是我最为关注的!
我虽然身在双鸭山,而心却一直在双庙县,甚至我已把自己当做你们家庭的一员。这可能也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这样同你们说,不知是否欠妥与体面。——可我的心底里就是这样想的呀!……
郑仁与顾芝心里一阵酸楚,不时地对望着。他点燃一只香烟,一语不发,只是扬起头,眼睛无精打睬地望着棚顶,右手捏着的信纸在不停地颤动着……
顾芝见对方如此神态,急切地催促对方:“想啥呢,快往下看啊!”
“噢!——我看。”他回过神儿继续往下看着——
……我生成就是一个固执之人。这个与众不同的性格,令我的家人不得不认可和‘服从’。所以,我才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尽管这样,我仍然无怨无悔,而且还要一如既往地接照自己的性格和行为方式走下去,直至生命完结的那一天!
诚然,我自从与你郑哥相识到相爱,已经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只是聚少离多而已。你在我的心中永远占据着,甚至一丝缝隙不留!我也曾试图把你从我的心底里‘挤’出去,可终了还是无济于事!于是我只好‘认啦’,而且,我想用一把‘心锁’把你永远牢牢地锁在我的心头,直至珠峰夷为平地,苍海变为良田!……
郑仁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嘴唇不时地痉挛着。此时的顾芝也面色煞白,如同对方一样一语不发,只是两眼盯在颤动着的信纸上面。又一次朝向对方:“看呀!看看她下面写的都是些啥内容。”
郑仁调整一下情绪,继续往下看着——
郑哥,嫂子,我必竟是个人,是个女人,而不是神。我也有七情六欲呀,同样也有极其脆弱的一面。正因为这样,我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由于‘打击’来得过于突然,以致于使我不敢面对,而逃避却又不能!所以,我在双庙时,精神即将崩溃,几次差点儿摔倒在地。然而,我当时的神智和理智还是清醒的、正常的,终于没有在老人的屋里出丑。我佯装无所谓,坚难地走出屋子,远离院子,离开了你们,含着泪水乘车返回了令自己无颜面对的故土、母亲和家人……
我也曾经萌动过一死了之的念头儿,以此结束自己的悲苦与不幸。这种想法虽然一闪即逝,但也时时令自己脸红。因为,如果我真的做出来那种令自己彻底解脱之事,那么,我年迈的母家和家人的感受又将会如何?所以,我才一直支撑到今天!——经过漫长的情感煎熬,我终于又一次‘挺’了过来,仍要继续坚定不移地直面自己的目前,以及未来所要承受的常人难以承受的一切!——郑哥,嫂子,我说的难道不是吗?!
看到这里,不仅郑仁如同万箭穿心,尤其是顾芝的心里震动得更为强烈。她认为,原已主动提出离开郑仁,而今在他已有情投意合之人,且将结婚在即,自己却又跳出来主动复婚。虽然这样选择能使三个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可对柳叶则是太不公平,太无情无义,甚至是太残酷、太不道德啦。这对柳叶的感情伤害不仅仅是现在,而是她的一生一世!
顾芝想到这里,一种深深的自责、自愧、自歉感涌动在心头,以致于忏悔的泪水潸然而下……
郑仁颤抖的双手平端着柳叶用泪、用血、用心写就的最后两段——
事情已然,我亦无力回春,只好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归宿。虽然我至今还在瞒着母亲和所有的家人、瞒着我的同事和附近居民区里的一切人,但我早已决心下定,马上辞职,且劝母亲同我离开老宅,离开岭东,离开双鸭山,到人地生疏的遥远同江‘另起炉灶’,开辟新生活,彻底摆脱‘睹物思人’的老环境,以此慰藉自己这颗几乎被无情岁月揉碎的心!如果有一天母亲离我远去西方极乐,我仍将义无返顾地独居下去,终生不嫁。因为,心里装着你——我永远的最爱——也就足矣!
——哥,从心底里忘掉我吧。假如我是嫂子也会象她那样选择……全家快乐!
柳叶
一九九O年农历正月末于老宅
看过信后,郑仁和顾芝哽咽着,长时间无言相对。平生从未有过的负罪感骤然占据着这对中年夫妻的心。他们对天发誓:一定要“千里找寻‘大爱’之人柳叶,负荆谢罪何惧踏破铁鞋”……
郑仁带着顾芝写给柳叶一封情真意切的致歉长信,乘火车来到了双鸭山。他下车后来到柳叶家住了几十年的老宅,可惜,此时已“人去楼空”。他于是又分别找到了对方的三个哥哥和嫂子、姐姐和姐夫打听其与母亲的具体去向,得到的回答却是老人她俩确实在同江市,据说柳叶可能在一家饭店上班。至于过细的情况他们也不甚清楚……
无奈之下,郑仁又改乘早班车当天中午赶到了同江。下车后,他首先订下旅店,然后去填饥肠辘辘的肚子。接着,便在这个从未涉足的人地两生城市进行“地毯式的排查”。全城的有名饭店逐一过了一遍“筛子”没有柳叶,然后又查遍了中档饭店,最后又将目标“锁定”在小吃部类,均一无所获。
正当他意冷心灰,无计可施之时,却忽然听到楼上有人说话——
这声音听起来正是郑仁苦苦寻找的柳叶!他于是“腾”地弹出房间,沿着楼梯疾步向上赶去。当他刚刚攀到楼梯的转弯处,却见柳叶与一位中年妇女正在说着什么。情急之下,他朝向对方大喊:“柳叶!我在这!”说完依旧上向疾步走着。
柳叶听到有人喊她,猛然回头一看惊呆不已。一个活生生、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正在急切地盯着自己。她于是激动地沿着楼梯快步下来:“怎么会是你?!”她惊讶万分地朝向对方。
“怎么不会是我?!”郑仁激动万分地反问着对方,“没有想到吧?——嗯?!”
柳叶定了定神儿,马上朝向对方:“哥!你怎么找到这啦?——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仍旧惊讶而激动着。
“‘全城大搜查’。中午到这里!”他眼望着对方仍不失激动地开着玩笑。然后问,“你不是在饭店上班吗,怎么在旅店呢?”
“我刚到同江时确实想要调到饭店,可是后来一想,又到这家旅店上班啦。”
他终于见到了魂牵梦绕的柳叶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并将顾芝的致歉长信面转给对方。
柳叶手里紧紧攥着那封滚烫的信,眼睛红啦,视线模糊,半晌才张开口:“哥!你们这是何苦的,我没事,已经‘挺’过来啦。”又感激而兴奋地盯着对方,“唉!嫂子这样做,倒使我的心里更难受。——她没有错,这只能说明她还在深爱着你。——所以我对她没有想法,就因为她的这一行为深深地感动着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柳叶,我之所以跑到双鸭山,来到同江,找到这里,见到你,这是我的‘使命’。——是顾芝必须叫我这样做的。不然,她将终生不安啊!”
“哥,你累了,也饿了,咱们先吃饭去!——走。”
“只要见到你就好!”郑仁微笑着与对方下楼去了饭店……
“哥,你饿了,多吃点儿东西,再喝酒,省得伤身。”柳叶关切地说着,并往对方的碗里夹着菜。
“没事,我今天高兴!”郑仁说着盯在对方削瘦的面孔上,“你的嘴唇干干的。——你也吃吧!”
“哥,你的嘴起泡啦。——我从心底感激着你和嫂子。——孩子们都好吧?”稍停,又朝向对方,“我想,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如果说‘高兴’,那也是建立在你的终生痛苦之上啊!”他不无感慨和愧疚地看着对方。
“一切都过去啦。”又说,“我现在不是挺好吗。——放心吧。”柳叶说完,忽然从挎包里把信拿出来,轻轻地撕开信封,一字一句地低声读着顾芝写给她的信——
柳叶妹妹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对你称呼。因为,我是在用心给你——远超于我的胞妹——写这封信。一晃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对我而言又远胜于一年的漫长。而我恰恰又在这“漫长”之中倍受着自我良心的谴责和道德的煎熬!
尽管我的初衷不错,完全出于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够全爹全妈,给他们幼小心灵的成长不留下任何‘阴影’,将来不留下任何遗憾。但是,我这样做只能称为‘顾此失彼’,爱的自私;却不曾想过,这种行为对你已经构成了终生的伤害,而这种伤害恰恰又是无法治愈的啊!它犹如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偏偏又天天被人撒盐一样剧痛而无法忍受。因此,良心驱使我必须让我的丈夫——你曾经的男人——既使找遍天涯海角也要见到你,把我这封自我忏悔、向你深表歉意的信亲自转交给你。意在释怀一下你因受到伤害而骤然形成的精神重负,同时,我自己也因此得以心里上的一点平衡。否则,我将痛悔不已,直至走完人生的路!……
柳叶边看边滴下久违的泪水,以至于唏嘘不已。而此时的郑仁看着对方的表情异常严肃而感伤,放下筷子,推开酒杯,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
柳叶慢慢抬起头,朝向对方,许久劝道:“哥,你喝,我先看看嫂子的信。”说完她又埋头继续看着——
妹妹,当你看完这封信,我相信和盼望着你能够象过去一样从感情的煎熬中挣脱出。愿你象一名被打进旋涡之中的游泳运动员那样,不顾一切地摆脱掉那几乎要人性命的涡旋重获新生!——嫂子相信你一定能!……
柳叶终于象个泄洪的闸门迅猛打开一样,伤心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洇湿了她那天蓝色风衣前襟……。半晌,抹了一下满脸的泪水,又接着往下看着——
柳叶妹妹,嫂子心知肚明,你的委屈是前所未有的,将又是无法摆脱的。——嫂子只求你看在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份上,原谅我吧。只有这样,我才能原谅痛悔不已的自己!
至于你郑哥他更是难以自拔,深深忏悔着因给你带来的终生感情伤害而常常痛骂自己。他称自己是‘感情骗子’、‘死有余辜’的罪人;后悔不该当初那样草率与你相识、相恋到相爱,以致于使你蒙受着莫大的情感伤害。他有时茶饭不思,还彻夜失眠,整个人瘦了大大的一圈儿。我想,当你见到他时,也一定会清楚的呀!所以,嫂子对你说,我和你郑哥,还有你,咱们仨人无不是为了三个孩子。——我说的不是吗?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父债子还’。你哥和嫂子欠你的‘情债’,既使我们今生无法还清——也根本就无法还清。怎么办,只能告诉三个孩子继续对你偿还。——虽然情债难偿!……
柳叶看完信后深深地打了一个“唉”声,长时间一语不发,静静地坐着,如同“木雕泥塑”之人。
郑仁看到对方脸色苍白,流泪满面,一时间如鲠在喉,呆呆地望着对方一语不发。
半晌,柳叶回过神儿朝向对方,勉强微微一笑:“刚才让你见笑啦。——嫂子这人真是好人。她特别理解我,我从内心里感激她。——算啦,一切都过去啦。咱们都把‘那一页’揭过去,只当作人生中一个不尽如意的‘浪花’。——路还长着呢。咱们都要走好,走正,为了‘咱们’的三个孩子也要忘记过去,开开心心往前奔吧!”说完,她朝向对方会心地笑着……
此时的郑仁“心窗”已经全然打开,射进了缕缕阳光,顿时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惬意!一种不懈追求新生活的激情与活力,正在他大脑里潜意识地膨胀着……
同江一行,可谓“三赢”。柳叶从心底里彻底“挖出”了因感情受到重创而郁结的苦闷与不快的病根,以全新的精神面貌扑在自己的工作上。她与郑仁情感沟通与交流的“桥梁”与纽带,那就是书信的频繁往来,以此填补着自己情感世界里的“空白”,寄托着自己“虚幻”的深爱!
顾芝对于自己的一封信所产生出莫大效果而完全释怀了心里压力,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且精神状态一天好起一天,更加珍爱着与郑仁的“破镜重圆”来之不易……
而郑仁自从蹬上返乡的长途客车那一刻,心情异常激动、高兴与振奋。从此,他力争摆脱困惑、愁怅与徬徨,为了孩子们的成长与求知,不懈地努力、拼博与付出。他决心要让这种巨大的拼搏与付出二十年后结出累累硕果,以此“化尽”自己工作中留下的莫大遗憾!……
为了生存,郑仁不惜一切地靠出苦力挣钱,解决糊口和孩子们所需的基本费用。
然而,一天傍晚,他在给人拔完亚麻坐着农用四轮车返家的路上却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事故发生后,两个开农用四轮车的农民相互推诿,谁也不肯承担过错,更不想对郑仁的外伤负责。对此,郑仁同车的一些农民纷纷上前撕扯着两个开车农民理论并欲撕打。他当即告诉肇事的两个开车农民,必须将自己送到附近的一个乡卫生院检查。而此时正值下班时间,该卫生院根本就不能拍片儿。于是,郑仁要求两台车必须一同开到他家,协商如何对自己给予伤后治疗问题……
两农民开车来到郑仁家已是傍晚八点多钟。他告诉对方,先把启车用的“摇把子”交给他,然后,拿来纸笔写明事实经过和保证负责对伤后的有效治疗。待双方签字画押后将“摇把子”退给对方。平静而又不失严肃地:“我不是放讹之人。秋季送亚麻正忙,不能影响你们车‘拉脚’挣钱。但是,你们双方明天早上必须赶在上班之前到我家同我去双庙县医院检查。”最后又说,“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两农民一时高兴,朝向对方异口同声地回答:“听清楚啦。”然后,纷纷放心地开车回家……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两农民同时开车赶来,拉着郑仁及家人前往县人民医院。当检查的最终结果出来时,他放心啦。主治外科医生给他开完一些外用和口服药务,他拿过一瓶问明药价是四十五元当即退回。
医生不解地问:“这怎么行呢?药必须得用一段时间才可以停呀。”
“即然骨骼没伤着,就不用吃药啦。”他以正常的心态朝向对方,“他们都是农民,也不容易。——算啦。”转又朝向两农民,“现在,你们可以走啦。我这没事就好。”
两农民听他这样一说,不解地盯着对方,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其中一个农民说:“虽然没有伤着骨头,这药也得吃!”又朝向医生,“他还是把药吃了好吧?”
“那当然。吃了它好的快呀。”医生朝向说话的那个农民说着,心想,这样的患者太少啦,不仅不放赖,连药都不吃。——少见啊!
另一个农民感动地朝向郑仁:“十来天前,我开四轮车送亚麻,半路不慎刮着一台亚麻车,不仅人没挨着,车都没碰上,仅仅擦了一下车上装的亚麻还硬生生地讹去我八百元钱——不然,那个车主就要把我的车扣下。”又说,“我一算如果把车扣下,‘拉脚’挣的钱比他要的损失还大,也就只好给对方出了那笔钱!”他气呼呼地说完,又朝向郑仁,“象你郑哥这样的人,这年头儿可是太少啦。——我活了三十多年还真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人!”最后十分感激地,“既然连药钱都不让我们花,那好,现在都去饭店好好喝上一场,咱们交个朋友,以后当门亲属‘走动’!”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另一个农民马上抢白:“对,咱们都到饭店喝个高兴酒。”又开心地笑着,“一是郑哥没有伤着骨头,咱们高兴;二是郑哥一点不讹,咱们从心里感激人家。——再说啦,一般人家的妇女都不容咱们,可人家郑嫂却一句“分外”的话都不提。——这也是咱们的福啊!”说完,他俩十分满意而又深深感激地开着各自的农用四轮车将郑仁全家送到饭店。……
一九九二年,郑仁与顾芝再三合计后,终于破釜沉舟把家从老虎岗搬到了县城。他们的这一举措,对于暑期过后即将升入高中的长子,正在初中一年级的长女和读小学三年级的次子而言,可谓是个求知的转折点。无论是教育、教学资源都远远好于农村的办学条件。然而,家庭支出的费用肯定也会远远超过农村的支出水平。但为了供孩子读书,值!
顾芝每天依旧象过去那样跑通勤,骑着自行车往返两个十八里路程。虽然辛苦,心里高兴。郑仁依然凭出苦力挣钱。尽管这样,毫无任何怨言。究其原因何在,回答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盼!的确。一个“盼”字支撑着两个家长信心百倍地努力奔波着……
搬家半年之后的秋季,正值农村鲜瓜上市时。
一天,郑仁突发奇想要到哈尔滨去卖鲜瓜。他打定‘主意’之后,向他人借了二百六十元钱买了一柴油三轮车鲜瓜,准备拉到哈尔滨高价卖出。当天,由于天下小雨,气温急遽下降,开车司机回家里换棉大衣时,郑仁站在他家的屋地上来回走动着,心里骤然阵阵慌乱,如同猫抓一样难受。尽管自己怎样调整情绪,但仍然无济于事。而且这种反常的情绪越发严重。他于是认为自己可能有什么不祥之事将要发生——
果然,三轮车开到南离县城十几里的“三姓屯”道口,在躲避由南向北行驶的大货车一瞬,侧翻在哈黑公路西侧的树带上。郑仁只感觉到“忽”地一下,甩出车外,倒在满是鲜瓜的沟子里。他慌乱中爬起来寻找同去的次子。当他从车里把孩子抱下来,看见对方的脖颈上已经流出红红的血滴。他刚要询问司机是否摔坏时,跟随司机前去的两个小伙子,正在用力地掀着车头,企图把司机压在车头底下的一条腿拽出来。然而,这一切仍然不奏效……
郑仁见状急忙问道:“怎么样?”
“大哥,我的左腿已经折啦。——快救救我吧!”司机痛苦地说着,呻吟着,静静地等待着救援……
由于漆黑一片,且还下着小雨,路上湿滑,围观的人几乎没有。无奈之下,他上前使足力气将车头移开,然后又把小司机背起来放在地上叫人搀扶着。
于是,司机的一条好腿站立着,而已经骨折的那条腿弯曲着,只是鞋尖儿稍稍挨着地面,样子痛苦不堪,而可怜兮兮……
直至这时,他才忽然想起到翻车的沟子里寻找自己掉落在地上的眼镜。他蹲在已经摔碎的鲜瓜摸黑划拉到眼镜之后,看见散落在沟邦、沟底里的鲜瓜摔碎后流淌着瓜瓢和汁液时心里阵阵作痛。最令他不快的是,新买的一杆十公斤秤竟然从中间砸断!他不由得预感到:第一次做个小买卖就把秤给拦腰砸断,不禁仰天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是天意啊!”
无奈之下,他拦车将受伤的司机拉回双庙县人民医院,得到的答复令他更为着急:伤者必须迅速送往哈尔滨救治,否则右侧大腿将面临被截肢的危险。他于是又雇了一辆面包车将受伤的小司机送到省医院。当晚,在没有住院押金的情况下,他好言将患者留下并立即施以手术。待他忙完之后同孩子返回双庙县城时已经是东方泛白,人影绰绰,依稀可辨……
郑仁把孩子带回家里,空着肚子赶紧去了司机家说明情况,并告诉其家长马上到省医院普外科急送住院押金和患者所需的一切费用。然后,又直接去了肇事现场,同在那里留守的小司机那两个朋友把车弄到路上准备雇车拖回县城。
至于那些已被泥水、瓜瓤、汁液弄得“面目全非”的鲜瓜,尽管仍然透着清香气味儿,但他看了看之后狠心扔掉。心想,小司机呀小司机,我可不是求你的车,而是花钱雇佣的,按理说,你应该赔偿我的瓜钱,返还我的车费,向你要损失,与情与理与法都不为过呀。可你现在还躺在医院……唉!算了。这就是自己的命运所致!……
当天午后,郑仁到计量部门又买了一杆秤,装上一车鲜瓜乘夜赶往哈尔滨。
由于天色渐晚,他与这次的柴油三轮车司机把车停靠在一处僻静之地,原地睡在车旁。天明时分才将车开着,朝向一处公园开去……
途径东方大厦西侧路段时,三轮车司机一走神将停靠在前方右侧路傍的一台伏尔加牌灰色轿车撞上。
路东侧烟亭前买烟的一个瘦高个青年听到一声巨响马上回头,一看是自己的那台轿车已被追尾的三轮车紧紧“咬”住。他一惊脏话顺口冒出:“唉呀,我的车呀,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他说着上前抓住司机领口就要打人。
郑仁见状一把手推开,斥责道:“放开!打人违法你知道不?!”
“‘打人违法’?——他把我的车撞成这样就不违法啦?!”
“他主观上不是故意要撞你的车,而是意外造成的。——给你赔偿损失。”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给我‘赔偿损失’的。——你那十车烂瓜也不够赔我的!”……
双方简短舌践之后,等待交警前来处理。
大约五分钟后,两名青年交警赶来。伏尔加轿车司机向交警介绍后,马上对现场进行勘查、拍照,之后又将撞击点的胎痕作了拍照和测量。这一切作完,在交警的指导下,双方司机协商解决。此时,三轮车司机吓得目瞪口呆,任凭对方司机怎样挖苦和数落都不回应,只是僵硬而麻木地站在原地不动……
而两位交警仍旧一言不发,静静地等侯着肇事双方的协商结果。
郑仁眼望着灰色伏尔加,心想,这接二连三地发生事故真是倒霉透顶。真应了老百姓说的“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他扫视着双方的司机之后,又看看两名交警,难以启齿地:“师傅,这台伏尔加是公车,还是你的自用车?”又试探地朝向对方,“这台车提回多长时间啦?”
“我在东方大厦工作,这车是大厦的,属公车。”又心疼地,“这台车是新的,刚从厂家买回不到二十天。——这不,就被他给撞成了这样!”伏尔加司机朝向三轮车司机气哼哼地,“这早晨路面儿上根本就没有其它车,也没有行人,我的车在路边停着你就给撞成这样!”稍停,摆弄一下手中的一包香烟,“这不,我刚才买烟时把车停下,两分钟不过你就把我的车给我毁成了这样!——你说我该怎么向单位领导‘交待’呀?!——你说我应该怎么说?!”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郑仁在附近南和商场工作的大嫂路经此处看到了这一幕。见对方又来卖瓜,还把人家轿车撞坏,生气地朝向他:“你咋没长记性呢!前天翻车砸坏人,今天又撞坏人家车。——我看你可咋办!”又说,“你大哥前天不就告诉你再别来这卖瓜吗。——可你偏偏又来这卖!”
“没事”。他故作镇定地朝向对方,“大嫂,给师傅修车不就解决了吗。”
“修?你咋修呀?!——胡闹,你那一车瓜也不够修车的呀。”大嫂依旧责怪地批评他。
“你哈尔滨有亲戚呀?”伏尔加轿车司机语气平和地朝向郑仁。
“有,我大哥在这工作。”他朝向对方平静地回答着。
“他在什么单位?”
“也在东方大厦。”
“叫什么名字?”
“郑秀。”
“噢!原来是我们车队的郑调度呀。——你是他什么弟弟?”
“亲弟弟。”
“那你叫什么?”
“郑仁。”
“那好吧。我现在就给郑调度通话,让他来一趟吧。”伏尔加司机稍带笑意地朝向对方。
“要吧。你通知他来一下也好。”通过对话,郑仁知道伏尔加轿车是东方大厦的公车,心里多少有了几分放心。现在司机又亲切地称他大哥为车队的‘调度’,使他更有了几分把握,至少对方不能漫天要价,放讹。他于是转忧为喜,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几分笑容……
不多时,郑调度果然来了。一看见弟弟又再撞祸,便不悦地责备道:“你也真有两下子,这么大的哈尔滨,却偏偏撞上我们单位的车!”又说,“你说你,前天翻车的司机把腿砸折,现在还躺在省医院,怎么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真是没长大脑!”
“行啦,郑调度,你弟弟在农村也挺困难,进城卖点瓜也不容易,这又撞了车。——我看,还是咱们单位自己花钱修修算啦。”伏尔加司机真诚地征求着对方。
“也只能这样啦。”郑调度又将目光移向弟弟,“郑仁啊,你再可千万别上这卖什么东西啦。去了车费,还能剩多少钱。——愿做小买卖,就地卖卖还可以。——你说你接连出现了两起事故。——你的心真大!”
听见对方的训斥,郑仁没有争辩,而是将目光朝向三轮车司机:“师傅,来时我一再嘱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慎之又慎。可你却把人家停在路边的车撞成这样。——你叫我咋说你好呢?!”然后,自言自语地,“也真该着倒霉。满大街没人、没车,就能把人家停在路边的车给撞上!”最后,又朝向大哥和那名伏尔加司机微笑着,“把这瓜装几袋给你们车队的师傅拎回去尝尝。”
“绝对不行。”伏尔加司机没等郑调度开口,抢先又说,“你卖点瓜那么容易呢。一个也不带。”
尽管郑仁真心实意地装上几塑料袋儿鲜瓜,被对方却婉言拒绝啦。无奈,只好眼望着大哥和那位伏尔加司机回去找拖车的背影,心想,这两次自己都是雇的车,不仅没挣到钱,反倒遭钱。花着车费,扔着货,丢人、上火。唉——!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两次买卖两次出事,两次赔。在家算得千般好,出门却是灾祸多。怨天恨地本无用,血本无归令人畏!郑仁这样总结自己初次“经商”的失利与教训。他于是只能暂时罢手,再度寻找着谋生之路。……
这时,他逐渐意识到民间的一句谚语是再正确不过的:想财盼财财不来,不想不盼财自来。由此使他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几十年生活上的困苦与艰辛,特别是求工作,有工作,没工作之关键不是因为别的,恰恰就在于一个“钱”上!有了钱,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就有了一切。既使对于“死”,钱往往也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至少可以延缓癌症患者的死亡时日,甚至还可“捡回”死刑犯的一条性命!……
他的潜意识里这样思考着,这样推定着。如果自己始终“得罪”着钱,那么,将来孩子们的求学之路如何得以走通?单单生存问题就面临着极为严酷的挑战。喝西北风,那是“旱龟”的生存本能;找民政,这条路因为没有钱更是难以行通。他思来想去,既然自己没有一技之长,那么,还得凭借双手和肩膀。除此之外,别无它想!
不久,郑仁为生计所迫又“重操旧业”,到农村去买西红柿,想要抢在国庆节之前拉到哈尔滨卖个好价,赚个“大钱”!
为了凑够本钱,他跑了几处总算筹到。心里盘算着一斤三角,一千斤三百元钱成本,如果能够卖到每斤一元,既使去了成本和运费利润仍然可观。于是,他与侄子如此“务虚”地分析着,盼望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他们的口袋……
侄女婿为了使他们节省运费,这个搞个体出租的青年人灵机一动,在借着对方雇主到哈尔滨拉钢筋的机会,顺路将装有一千斤西红柿的三十多个纸箱放在货车上,赶早拉向目的地。
郑仁坐在驾驶室的后排坐上,心里盘算着这次“出师吉利”,必将满意而归!于是,他久违笑容的脸上悄然露出了些许的笑,并抽出烟纸捻着纸烟,点燃之后美美地、香香地、甜甜地吸着……
然而,货车刚刚开到朱家时,驾驶室的挡风玻璃上渐渐地迷漫上一层薄薄的水珠儿,以至于慢慢地将外面的一切阻隔……
侄女婿启动着雨刷不停地清理着挡风玻璃的雨水。正在高兴之时的郑仁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无急躁地朝向正在驾车的侄女婿:“雨水一会儿还不把纸箱浇湿了?——这天气是怎么回事!早晨还亮瓦青天的,怎么这么大一会儿就这样啦?!——真是的!”
“仁叔,别着急。”对方边注视着前方路况,边安慰着情绪波动的郑仁,“一会儿过去这段路,我把车停在路边,上车把苫布罩上就没事啦。”说着,将车开出不足百米便缓缓地停在路旁。
货车刚刚停稳,郑仁便急火火地上车与侄女婿把苫布严严实实地罩在三十几箱西红柿上面,然后放心地前行……
雨越下越大,虽然不曾响过一个雷声,但从挡风玻璃上的“雨帘”即可想象到外面的雨该有多大!
货车艰难而缓慢地前行着。郑仁又捻完纸烟依然大口大口地吸着,神精绷得紧紧的。他分明看到前边的“车流”过后溅起的雨水飞洒向四外,整个轮胎已被无情的雨水几乎快要淹没。路上的行人,尽管把裤管挽在了膝盖之上,仍然无济于事。人们撑着伞,蹚在骤然形成的洪水之中极其艰难地向前移动着……
对面突然降临而又如此之大的暴雨,坐在副驾驶的雇主心急地朝向侄女婿:“我同商家已经定好在上午七点之前必到,否则人家有事去办,那我的货可就装不上啦。”
“好吧。——我把车先开到附近的一个菜市场立交桥下,把箱子搬下来咱们就马上往那块赶。”侄女婿又眼睛瞥了一下雇主,然后往后视镜里向后看着郑仁和自己的妻兄。
“行吧。”雇主有些不太情愿地答应着对方。
货车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立交桥下。郑仁上车揭开苫布,将纸箱一个一个地递给侄子,最后又将苫布简单地卷好后才跳下车箱。
侄女婿在启动货车时朝向他们爷俩关切地告诉:“仁叔,卖完柿子你们原地别动,我装完钢筋就到这里接你们回家。”并留下苫布把车开走……
叔侄俩望着货车渐渐加速远离立交桥,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才开始考虑如何把这些纸箱搬运到附近市场。而又大又急的雨令他们实在无法移动纸箱,只好耐心地等待着雨停之后再想辙子。
侄子望着叔叔,叔叔看着侄子,一时间,两人处在无声的焦虑之中……
秋雨裹挟着秋风,秋风漫卷着秋雨,冻得行人身体紧缩,心里打颤。尤其是他们叔侄俩更是苦不堪言!
每人身上只穿着薄薄的衣服,又遇上如此风雨交加的深秋早晨,冷是可想而知的。而真正令他们更为难以忍受的却是此时此刻的极坏心情:秋雨秋风不停,肚腹无食空空。举目四顾无亲,自知人地两生。有心与人搭讪,却见来去匆匆。浮记“太公卖面”,更显愁绪增倍!……
肆虐的大雨大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渐渐停下。郑仁与侄子不顾一切地将纸箱搬放在市场的一处“显眼”位置,只等动秤进钱!
正当他俩高兴之时,雨又悄悄下上,虽然没有夹带着风,可始终不大不小地“煨”着,足以把他们急疯,气死!
然而,当他们见到整个市场上算自己的西红柿仅仅才三份,心里又稍稍稳住点神儿,等待着市民们的菜蓝子近前购买,随之便是数钱,收入囊中……
可惜,天公不作美,雨越下越大;偶尔稍稍渐小,而后又是变大,始终不大不小,半死不活地“抻着”,把个市场搞得冷冷清清,不见几人前来购买。既使偶而来上那么一、二人,也是瞥上一眼西红柿便“举头向天公”,却见雨不停,只好去匆匆……就这样,时近中午仍然一秤没有卖出!
叔侄二人肚子里“咕咕”地叫着,可又不能同时离开填肚子,只能轮番充饥。郑仁看见始终端着秤的侄子瑟瑟发抖,便心急地催促对方:“你快点儿吃饭去,我在这儿卖。”
“仁叔,你先去,我现在还不饿。”他故意掩饰着饥寒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与烦恼。
“去吧,你回来时,买柿子的人肯定会多起来的!”又说,“吃完饭顺便给我带点什么就可以啦。”经他再三催促之后侄子才慢慢离去……
雨刚刚见小,就见一位老人走到跟前蹲下身子选柿子。郑仁凑上前,极力地献着殷勤,“您瞧,这西红柿没说的!——秤几斤?”又说,“国庆节把它摆上餐桌那才叫个‘爽’呢!”稍停,又说,“我这西红柿是在纯绿色蔬菜种植基地买出的,保证无公害。——象您这样的老人,多吃些这绿色食品对健康大有益处!”
可能是他的西红柿质量优于同类产品,抑或是自己的话感动了对方,老人一出手就选了满满一塑料袋儿,用秤一秤,不多不少整好十斤。他付了钱之后哼着小曲儿走开……
郑仁见到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这老人家可能有什么喜事,不然这天气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郑仁刚把钱放在包里,侄子就乐颠颠地跑回来把热气腾腾的两个馒头放在郑仁手里:“快吃吧,仁叔。你都饿透啦!”
郑仁没有马上狼吞虎咽“消灭”掉,而是两只手轻轻地捧着两个馒头尽情地“享受”着那尚存的一点热能,并且喜滋滋地朝向侄子:“终于卖出十斤!”
“照这样下去,来一百份就卖完啦。”侄子又异常高兴地朝向对方,“仁叔,你吃,我卖!”
“好!我先吃。”说着,他三下五除二把两个馒头送进肚里。然后依旧喊着、叫着:“西红柿一斤一元,一元一斤;无毒无害,谁买呀!”……
他的这句话还真的奏效,忽地围上来七、八个中年妇女选货。待她们每人一袋儿拎走之后,爷俩你看我,我看你地笑着,侄子一边数着纸币,还时不时地将右手的食指放在舌尖沾一点唾沫,然后再继续数着……
稍顷,雨又不大不小地下了起来。午后的顾客更少,前来问价的人几乎没有,人们依旧是撑着雨伞匆匆而过。有的妇女瞥上一眼西红柿不无赞赏地:“这柿子确实没比的。可这天总下雨,现在没法买——明天再来也不迟。”说着疾步离去。
还有的刚想蹲下身子选货,可雨点变得又大又急只好转身撑伞而归……
午后三点钟,侄女婿的货车拉着钢筋返回到菜市场准备接他们叔侄俩回家。可是因为始终没卖出多少,只好留了下来继续嚷着:“谁买西红柿,快来买呀,一会没啦。”……
夜幕拉开,万家灯火通明。一天的时间过去啦。货没卖出十分之一,而夜里又不能守在这里。于是,郑仁把侄子打发到他伯父家存宿,而自己却躲在一家楼房的一处矮檐之下继续挨着,直至天明时分秋雨还在不大不小地下着……
一夜没有合眼的他,倍感后背冷风嗖嗖,寒彻骨髓,两脚僵硬而床木,站立不稳,一种极度困倦和疲劳感袭来,以致于侧卧在一堆破纸壳上睡着啦……
刚刚从伯父家回来的侄子一见郑仁不禁一惊。他朝向四外一看,稀稀落落的买菜市民提蓝、挎包、拎袋的朝向菜市场不断走来。
“仁叔,仁叔!”侄子朝向郑仁大声叫着:“快起来,这块太潮,作病呀。”说着,他仍是边喊叫着边用手推着对方,“市场上来人买菜啦。”
迷迷糊糊的郑仁“忽”地坐起,揉了揉眼睛,然后,晃晃悠悠地勉强站起来。虽然面呈苦相,却依然佯装轻松的样子,笑着朝向侄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稍停,又说,“你说什么?市场上来人买柿子?——好,咱们马上卖去!”
侄子一听竟然笑啦:“仁叔,‘我是说市场上来人买菜啦’,没说有人买柿子呀。”
“你这孩子说的,‘柿子’也属于蔬菜,它不单单是‘水果’!”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与侄子来到苫布前。
当他俩揭开苫布的一瞬间,雨点又大啦,而且依旧是不紧不慢地散落着。经过几次搬动和雨淋,三十几个纸箱已经四分五裂,“稀汤滑溜”。而捂了一夜的西红柿稍许有些由青泛红;尤其是柿顶部现出了一角硬币大小的“红顶”,看上去“青中有红,红外有青”。却煞是诱人!尽管这样,郑仁与侄子却终而乐不起来——
国庆节前来购置各种蔬菜和肉食类的顾客们纷纷涌向菜市场。男女老少忙着选货。就在人们围上前准备挑选郑仁他们的西红柿时,雨又开始“作对”:一阵紧似一阵,一阵比一阵大,最终把前来的顾客淋散啦,赶跑啦……
面对此情此景,郑仁朝向天空一看,满天乌云,连一块巴掌大的蓝天都无法看见。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沉:国庆节这西红柿再卖不了,明天可就真的卖不动了;既使卖出,也只能是低价处理!他越想越急,越急越上肝火,不由得长长地叹息着……
时近午后四点钟,侄子望着天空不由得愁眉苦脸:“仁叔,咱们别这么一秤一秤地零卖啦,‘推’出去算啦。”又说,“不然咱爷俩回去该没车啦。”
郑仁没有作声,只是抬头扫视着,企图看见一丝蓝天、白云、阳光,可是枉费心机!黑压压的雨云布满整个天空,根本就没有一点停雨的迹象……
这时,邻近的一个小商贩朝向他们:“说也真怪,你们大老远的来这卖点柿子,还一直下雨。——老天真是不叫你们做这生意!”
“是啊,自从昨天来时半路就下,一直到现在不停,看来真是不叫我们爷俩做这个买卖!”郑仁朝向对方喃喃地诉说着。
“要不——”,邻近的那个小商贩又一次朝向对方,“你们‘推’给我吧。反正我是这附近的,今天卖不完,明天再卖。”
“我看就‘推’给他吧。——行不行,仁叔?”侄子无奈地征求着。
他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又一次望向天空,半晌打了一个“唉”声,说道:“只好这么办啦。”又自言自语地,“天同人‘治气’,能把人治死;人同天‘治气’,人能被气死。——反正人是没好啊!”……
来时每斤成本三角,而这会儿‘推’给对方却变为两角。自己受了两天一夜的罪,不仅没挣着钱,反倒伤了老本儿。——真是“华山一条路:去也得走,不走,也得行!想到这里,他与侄子把整个苫布忽地掀翻在地……
当爷俩“推”完西红柿之后,将一百平米的苫布折好抬着相后转时,瞬间露出了太阳,射出了万道金光,烤得人们浑身暖暖的。郑仁朝向天空一看不禁惊呆啦:满天浓浓的、黑漆漆雨云哪里去啦?难道刹那间躲到了天外“销声匿迹”不成?!
终于,他的两颗无奈的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
他肩上扛着厚重的苫布,侄子拎着那杆毫无“用武之地”的秤,无精打采地朝向长途客车站走着,迎面却走来一位年逾古稀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瘦高的个头儿,穿着一身灰色的卡衣服,手里时不时地敲上几下“竹板儿”。他可能见眼前的郑仁和侄子气色不佳,于是停下脚步,主动凑上前与郑仁搭腔:“小伙子,你这次的买卖又赔啦吧?——你不是个经商之人。”又说,“你这一生就是‘动笔’、‘动嘴’的。”他那双老眼盯着对方的脸上长时间不移不动。
郑仁与侄子听老先生这么一说,便不知不觉地伫立观察着对方:长而尖的脸上,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巴,眯缝着眼睛始终象是观察与思考着……
半晌,他朝向郑仁:“小伙子,我给你算挂不是为了挣钱。我看你太难啦。——你就给我钱我也不要,对你是免费的!”
尽管老先生善意地说给对方,可正处于‘窝火’之中的郑仁却根本没有闲情意致听他的唠叨。于是礼貌地朝向对方:“谢谢老先生,我们着急往回赶路。——谢谢。”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又一次向着对方连连点头儿。
这时的算命先生急步赶到对方的身后,伸手拽了一把:“今天,你一定要听!”稍停,又说,“你就当在这歇一会儿行不?”
郑仁自觉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将肩上的苫布放在地上,顺势坐在上面:“好吧。即然老先生有话要对我讲,那我就‘洗耳恭听’啦!”
老先生见对方果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于是将郑仁最近的几次不顺之事,从头到尾简要地讲了一遍。
郑仁听着听着,不由得“入迷”啦,由最初的反感,一瞬间变为亲近,佩服:“老先生,您是搞‘相学’的吧?——不然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他异常疑惑地朝向对方,“您再说说看!”
“好!——小伙子,你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给你‘推’一下一生的命运。”
“什么叫‘生辰八字’?”他不解地询问对方——
老先生笑啦。然后一字一板地朝向对方:“就是把你的出生年、月、日、时告诉我。——不过,初生时的具体时间要准确,否则难以推算。”
“我的出生具体时间根本不清楚。这些年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先生们都是按我的哥兄弟和姐妹多少来推定我出生的具体时辰。”
“那你的母亲没当你说过?”他不解地朝向对方,“这不可能啊。”
“母亲在世时,常常说我是睡醒一觉出生的。可这‘一觉’究竟是啥时候才醒的呀?!”
“说得很对。——不过,根据你的兄弟、姐妹几个,我好好给你‘推定’一下你出生时的具体时辰。这样,你以后再算掛时就按照我给你‘推’出的时辰定。”
“好!那我就先谢谢您啦。”郑仁口里是这样“谢”着老先生,心里却是在怀疑着对方:我出生的具体时辰“神人”都算不准,单单就你能拿出个‘准头儿’?——说出“大天”来,我都不信!
“小伙子,你别急,让我先说说你们家祖辈的坟茔地所处位置如何?”
“那好!我听您讲。”郑仁心中暗想,您老先生怎么会清楚那些呢?
于是,算命先生慢悠悠地向他叙述着祖辈坟茔的位置与所处的地势——
郑氏祖辈坟茔在老屯西南方向二、三里的一片洼地。南高北低,东高西洼;东面有树不成林,北面有道不走车;西面有水不是河,而是一条臭水沟……
老先生由茔地又说到家族中某人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特殊情况。并且还由此预测出近三年一里族性中无论是男还是女将会出现个别横死一说。
郑仁听着老先生对祖辈茔地一说心服口服,对家族“近枝儿”中存在的异常“个例”也是连连称是,如同监控录像的画面清晰可辨。而对于他的“预测”却实在不敢“恭维”。为什么?——已然之事应该正视,而未然之事尚需时间的验证才能决定信服与否。所以,他内心里给老先生打了个“八十分”,并树起了拇指以示对他的认可与褒扬!
最后,老先生又劝戒对方:“你的买卖别做啦。虽然你算得‘头头是道’,但真正做起来尽出意外,不但不挣,反而还赔。”
听了对方的一席话,心里立马凉了半截。一种无奈感袭上心头。他掏出五元钱酬谢老先生……
而此时的对方却板起面孔朝向郑仁:“小伙子,我可是有言在先啊,分文不取!”又说,“为什么?——我告诉你,“我看你的相貌是个善人,有着佛心。看你遭受着困苦与多病我不忍心。”最后,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一生的命运确实不同普通人的命运,你是先苦而后甜,六十岁以后你才能得好,才能一天比一天强,直至寿终的一天!”
“噢!‘六十岁以后才能好?”他惊异地朝向对方,“那我还有二十来年才能好?”
“可以这样说吧。——你生辰八字占个‘六冲’,在哪也干不长。人家都是‘头三脚难踢’,而你是‘专踢头三脚’。没等你乘兴再奔前程,就有人出来‘拦腰一杠’,把你整个人不人,鬼不鬼,半死不活。——唉!你这人虽然心好,正直,但是,你就把心‘扒’给对方,对方还是认为你跟他藏着心眼。——这就是犯‘六冲’人的命啊。——运程不好,慢慢熬吧,总有一天会好的!”
“老先生,既然您说我‘六十岁以后’‘一天比一天强,直至寿终的一天’。那我倒想讨教您,我的大寿是多少?‘寿终’可在哪年哪月哪天哪时哪刻哪分和哪秒哇?”
他的这一连串七个“哪”字,“轰”得对方常时间语塞,只是两眼不眨地盯着对方。半晌,老先生才回过神儿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寿命有‘积’有‘损’;善而积寿,恶行损命。”稍停,又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善恶有报,迟早必应。”
郑仁听罢对方的话心里豁然开朗。虽然对方说的话是“两头堵”,并非恶意,其宗旨无非是劝戒世人“意”、“言”、“行”归正,凡事“三思而后行”。而内心里却依然翻腾着:命中犯‘六冲’,人生大不幸。信命必等死,抗命许还生!宁吃万般苦,只求后人兴。憾事留自己,地府亦争雄!……
郑仁自从老先生给他“算命”之后,信与非信的念头儿常常自觉不自觉地顺着“背运”而行。然而,他又常常逆着“背运”而上,“螺旋”式地生活每一天!
为了维持家人的正常生活和三个孩子的读书所需,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名教员、企业干部,只把自己当成一个仅仅强于沿街的乞丐。什么体面、人格、尊严对于他简直无缘,只有务实,吃苦与忍受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认为,“等待”不如“抗争”,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求生的使命。于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闲暇学习法律,洞察社会,感悟人生,对于国家法律建设推进过程中存在的各种不尽如人意的弊端,如当事人面临的:“人难见,脸难看,话难听,理难讨”的诉求难问题,甚至涉及到人权争议的深层问题。他都主动为有些当事人尽可能地答疑解惑,以及常常为其依法进行“公民代理”,从而帮助了相当一部分当事人通过诉讼形式或非诉讼形式讨回了公道与公理,维护其合法权益,为悍卫国家法律尊严,促进社会和谐不懈地努力着……
他的这一依法履行公民法定义务与乐于助人之举,从某种意义上说或多或少,或左或右地“触犯”了司法部门的极个别执法人员、党政部门极少数领导干部的切身利益,致使他们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绊脚石”,极尽借故找茬儿肆意报复,整治对方。
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所畏惧,充分运用法律武器,保护他人,保护自己,最大限度地悍卫人性正义与良知的圣洁之地!……
一九九六年是郑仁及其全家盼望已久的一年。七月初,他的心情更是异常复杂,既高兴又紧张,既期待又担心。因为其长子正在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的“临战”状态。高兴的是长子“十年寒窗苦”,终于盼到了即将高考这一天;紧张的是能否如愿以偿;而期待的是一炮打响,迈进大学门槛儿;至于担心的则是一旦升入大学,这笔巨额费用又如何解决。他怀着种种矛盾心理终日照样忙于生计。……
二号上午八点,他象往常一样去双庙县法院民庭准备同该庭法官研究一宗执行款问题。正当他迈上二层楼梯时,迎面遇见该院一个曾经因为一宗民事纠纷案件不知不觉“得罪”过的乡下法庭原庭长麻义正在下楼。俩人“狭路相逢”相互不语,只是各自朝向对方瞥了一眼之后“一上一下”而已。
当郑仁到三楼办完事情正准备与该庭法官去执行案子时,在三楼楼梯口儿又与那个麻义相遇。对方见郑仁下楼便冷冷地说:“你跟我来一趟。”说完他在前头走,郑仁毫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当对方将其领到四楼纪检书记办公室时,怒目冷对,“你可把我‘整’好,院领导多次点名批评我!”稍停,又气呼呼地,“今天你说该咋办吧?!”
“你说咋办吧?!”郑仁也一脸严肃地朝向对方。
“今天,你要不说好的,我就跟你没完!”麻义气哼哼地盯着对方。
“没完?你想咋的?!”郑仁寸步不让地坚持着,并冷冷地盯着对方。
“不老实,我今天就不放过你,——拘留你!”
“随便!——不过,请你不要忘记这是法治社会!”他仍然不服对方,并态度异常坚决地,“你拘我,可以,那是你的‘特权’。但是,我也奉告你,只要你不枪毙我,我出来就绝不会放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麻义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枪,并叫来两名冒牌法官扑向郑仁。郑仁见对方气势汹汹地扑向自己,便拼命与对方撕打。他盛怒之下,将办公室的暖水瓶、椅子绰起打向对方。经过一阵撕打,对方终于将他按倒在地死死铐住。
仰面倒在地上的郑仁虽然两手被铐,却依然用脚往死里蹬着麻义的裆部,致使对方将子弹推上枪瞠,枪口对着他的头部,手指勾在扳机上,声嘶力竭地骂道:“X你妈的,今天老子就枪毙了你!——不信你就试试!”
“你有种今天就枪毙老子!——只要我有口气,就告你!——你等着!”
这时,左右隔壁两个办公室的法官听到相互撕打的动静,纷纷前来看上一眼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该院的一名副院长走进来。他一看这种情况便也转身溜掉啦。剩下的只是两个刚刚“交战”的双方:一个是带着亮呈呈手铐的郑仁,另一个则是刚刚“枪口对内”的该院原庭长麻义!
半个小时后,麻义“顺利”的办理完了一切拘留手续,亲自开着法院的警车将郑仁押送到双庙县“桥头堡”拘留所!……
拘留所对于郑仁而言并不陌生,更无恐惧感,权且临时换了一个住所而已。所以,每天并不觉得怎样孤寂。只是担心他被拘后影响到长子的高考成绩,但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
当日,拘留所领导得之被拘的真实情况后,马上把他提出号外,在食堂里帮助做饭。这样,他每天忙里忙外,心情倒也不觉得怎样憋闷和烦乱,只当是又一次生活体验!……
十五天的拘留期限已经解除,而此时已是长子高考过去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回到家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孩子的高考情况,之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在依法给麻义‘对号入座’的问题上。
为了尽快吐出这口恶气,他不遗余力地奔走呼号,直至该人落马之后才算结束了这一“民告官”的大义之举。
从此,他更加热衷于钻研法律,热衷于“公民代理”,热衷于体察民情,热衷于公益事业,为最大限度地遏制司法腐败、官场腐败、组织、人事腐败,以及教育、卫生腐败等义无返顾地不懈努力着!……
尽管长子因父亲被非法拘留影响到自己的备考情绪,甚至是一种无形的精神压力和打击,尽管高考时仍然喝着玉米大馇粥,尽管作为一家之长的郑仁没有亲临考场陪考,但久经饥饿、贫困,和因此而多年形成精神重负的长子仍然考上了省外的一所普通高校!
郑仁欣喜之余,给他留下更多的是反想,是困惑:假如自已不被非法拘留,假如长子高考时不是一直喝着玉米大馇粥,假如,假如……他有多少个“假如”,而客观上却又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假如”,只能无法规避地面对令人心酸、凄切与无奈的生活现实!……
长子接到录取通知书时,郑仁虽然一瞬狂喜——郑氏家族祖祖辈辈必竟考上了第一个大学生;但更多的是犯难——即将派上用场的这笔学杂费用的筹措,对于他、对于他的家而言无疑是比登天还难!山穷水尽,取借无门,上哪去挪,去借,去抬?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而这“路”究竟在何方?……
他茫然,他焦虑……终于,绝处逢生,迎来了“枊暗花明”——
时任村干部的老弟以其名义置办酒席宴请四方亲属、八方宾朋之后,剩余的礼金总算凑足了上学的费用,终于把长子高高兴兴地送到了大学校园……
第一关已经闯过!而接连的一关又一关几乎把个郑仁逼得死去活来……
正当长子“大三”之际,忽然有一天接到了学生的“告急”电话,要求家长解其燃眉之急。这一“军令”的确“如山倒”。他顿时脑袋发胀,耳鸣嗡嗡直响,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绞尽脑汁想办法……
第二天早上,他独自冒昧地去了绥化,厚着脸皮找到了半年前卖给长女手风琴的那位音乐辅导教师,苦苦地说道:“王老师,我今天是来求你的。”稍停,又艰难地张开嘴,“我想把那个手风琴给你退回来。”
“为什么?——我那台手风琴可是俄罗斯产的,质量最好。——你没相中?”对方诧异地朝向郑仁。
“那到不是。”
“那是什么?”
于是,郑仁把实际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对方叙述一遍。
“郑哥,既然是这种情况,那你就直接给我带过来不就得了吗?”
“我没敢,只想先来这同你商量一下。”
“没问题。——你明天带回来,然后从这里就可以直接去沈阳。”
他千恩万谢地朝向对方:“谢谢你,王老师,可帮了我的大忙啦!”……
第二天傍晚,郑仁把手风琴退还给对方之后,带上两千六百元钱直奔该市火车站。当他来到售票处买了一张通往沈阳的特快车票,尚没来得及坐在椅子上,就听见车站值班员手拿“扩音器”喊着:“还有没有去北安的旅客,赶紧检票上车,列车马上发车。”
由于侯车室里人声噪杂,消音效果又不好,再加上他的听力不佳,致使其只听清楚一个北字,误把“北”和“京”联系在一起,稀里糊涂地朝向检票口走去……
检票口灯光昏黄,检票员又没注意票面儿,只是随手下去一剪子了事……就这样,令他匆匆忙忙地蹬上列车……
上车后,车门随即关严。他走进车厢刚要寻找坐位,见一位女列车员从对面过来检查行李架上摆放的物品是否“里出外进”时,便朝向对方顺口问道:“同志,到沈阳北站几点?”说完静静地等侯着回音。
“你说什么?到沈阳北站几点?”稍顷,又惊讶地,“你乘错车啦!这不是“进关”的线儿,是去北安市的。”她一脸疑惑地朝向对方。
“唉呀!这可怎么办?!”他嘴里说着,心里急着,两只手扶在茶桌上,两眼直勾勾地向着窗外望去。顿时,额头上浸出冷汗,接着便是浑身躁热,于是,他解开上衣扣子,摘下帽子,情绪异常紧张地胡思乱想着……
列车员见他如此着急,便安慰道:“别急,前方十多里处有一个小站,你在那里下车,等下次上行列车开来再坐回去。”
郑仁一听心里稍稍平静,并随时做好了前方小站下车的准备。车厢里的旅客见他如此“搞笑”,纷纷投来惊异而复杂的目光,只是不便向他询问罢啦……
十来分钟之后,列车逐渐减速即将缓缓停下,列车员催促他马上做好下车准备。他感激地朝向对方说声谢谢。待列车刚刚停稳,他便抢在了仅仅一分钟停车的时间里第一个快速下车,然后,便是四处张望……
由于天黑,道路生疏,而且下车的地方距离小站站台至少也有百八十米,四野满是没腰深蒿草,使郑仁一时更急。心想,自己身上带着钱,这么晚没车,一个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该怎么办呢?……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忽然射向他眼前一束灯光。他于是猛然回头,疾步来到公路旁,朝向越来越近的灯光一直摇着双臂……终于,汽车缓缓停下。司机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朝向路旁的郑仁问道:“上哪?”
“到火车站。”然后又问,“多少钱?”
“上车吧。”司机借着灯光瞥向对方,说道,“五元。”
郑仁上车之后赶忙掏出钱递给司机。当司机听他说明情况后,已有几分同情:“开往北京方面的列车快发啦!”说完,一踩油门,汽车箭一般地朝向火车站驶去……
他下车后感激地朝向青年司机挥手:“谢谢!谢谢!”刚想转身走进侯车大厅,却回过头朝向对方又一次真诚地说道,“慢走”。
“千万别慌!——祝你一路顺风!”司机微笑着鸣了一声车笛之后便缓缓离开,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同志,请您照顾一下!”郑仁迅速地走进售票处向一位值班员陪着笑脸。
值班员一看已被剪过的票面儿不解地询问:“怎么回事?”然后,两眼不错神儿地看着对方。
“我乘错车啦。”他向对方解释,并将具体情况又作了简单叙述。
“你马上到售票窗口去说明。”又补上一句,“快去!列车快发啦。”
“谢谢!”他又是礼节性的谢过之后走向窗口。待他向售票员又一次说明情况后,对方理解地告诉马上找站长说明情况。他于是又转身敲开了站长办公室。
当他把自己去沈阳要办的事情和着急乘错车的经过讲给对方时,老站长十分同情和理解地接过他手里一直攥着的车票,签字后马上交给他,并催促地:“快去检票口‘补检’,发往北京方面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啦。——快去,千万别误了大事!”
他发自肺腑地向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站长说了一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您的!”“补检”之后,顺利地蹬上了通往沈阳的特快列车……
二OO四这一年,郑仁的家庭已经有了很大的转机,其精神负担较之以前也大有改观,只是经济重负依然困扰着。尽管这样,他已经“知足长乐”!因为——
一九九九年大学毕业的长子已被录用为国家公务员,并且又在双庙县政府工作,不久即将结婚。一九九九年冬季结婚的长女其女儿王玥已经四周岁啦。二OO一年考入大学的次子再过一年即将毕业,其将来还要娶妻生子。郑氏家族,人旺家兴,日渐昌隆之势已成必然……
然而,令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农历四月初五这一天,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
因无端受到意外误伤,致使他全身的血液竟然流出三分之一!他的头部、面部、颈部、手部等十几处被刺受伤,缝合多达数十针。当医生抢救时,他虽然已是呼吸极度困难,却仍然铁一样的心告诉医生和他的长子以及前去护送的人们:“不要救啦!”
“不行!得配合医生。”长子朝向他,“爸爸,咱们家不能没有你。!”长子眼睛红红地看着血肉模糊的父亲。
“我不怕死。——不用救啦。”他强忍着撕肝裂肺的剧痛仍然安慰着对方。
医生给他一层层缝合伤口时,虽然象征性地注射了一点点麻醉药务,但他仍旧感觉到钻心剧痛,死死地咬紧牙挨着。尽管如此生生死死,而这个一生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磨难与煎熬之人却不仅一声不吭,而且心情异常平静,只是那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不停地抽搐着。术后的他被药布包扎得头部只露出两只眼睛,至于全身被包扎的地方更是无计其数……
就在住院的第五天傍晚时分,病房外边的走廊里连连传来“郑仁、郑仁”的呼叫声,他仔细一听是顾芝的声音,于是疾步赶出看个究竟。当得知是那名智障男子母亲因多年双目失明导致误喝大量农药一事,不顾自己伤势严重,竟然撒腿跑向各屋找医生抢救眼前这位多年一直鄙视、谩骂自己,且又被其子锐器所伤的年届八十来岁的老妇人。由于该院缺少抢救设备,必需转诊,于是他又乘坐别人的双轮摩托车赶往双庙县人民医院联系医生进行紧急抢救,最终从死神手拉回来对方的一条性命……
尽管伤势极其严重,而他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匆匆离开了医院。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医药费用,他把更多的伤痛毅然决然地留给了自己……
然而,在被缝合的多处伤口背后,又有谁能治愈他因突然遭受这一重大变故之后,无端地带来心理上的不尽痛苦和创伤?他内心里翻腾着:虽然自己已经上了人身意外保险,却分文不予理赔!虽然自己心里燃烧着恨与怨、悲与苦的烈火,却又无助、无奈、无声、无息!如同一杯黄莲水,只能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吞进去!
为了拯救他的家和善始善终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他怀着一颗僵硬而麻木的心,依旧挺直脊梁,继续顽强地生存下去……
而内心的窝囊、委屈与怨恨却始终无法排解——
身患疾病躺在床上的郑仁,眼望着窗外正在盛开的黄太平果树枝头绽开的朵朵白花儿和翩翩起舞的蜂蝶,耳听枝头上的阵阵鸟鸣,以及炽热的阳光照射在脸上、身上的舒服感,真真切切地迎来了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季节……
他翻动几次身子欲想撑起,到外面观赏令自己如痴如醉景致。然而却不能。因为他四肢无力,身心疾惫,且伴有恶心欲吐症状,只能“望梅止渴”而已……
忽然,他见一个身影从外面墙西侧闪现,且不时地从窗玻璃外边向屋里窥视,见里面没有其他人便手持一把锐器闯进屋里且一声不吭……
郑仁一惊,见来人正是邻居家一个四十来岁的智障男子。他于是“忽”地赤着脚翻身越起站在地上,想寻找一件防身东西却空空如也,连一把笤帚都没在眼前,心想,这下可要发生大事,弄不好这条性命难保……
正在他急得无计可施之时,对方已将锐器向他猛然刺下……
情急之中的郑仁为了活命拖着病体与之拼命抵抗,从床上到屋地,从里屋到厨房,从厨房又到院里,足足半个小时工夫终于挣脱出身子,而残害他的智障人手持伤人的锐器扬长而去……
随着悠扬、动感的轻音乐缓缓播放,各式各样的彩灯瞬间开启,十几对异性舞伴脚步轻盈,勾手扶腰,笑脸相望,翩翩起舞。他们洋溢着青春、俊逸,踩着优美动听、清心悦目的音乐节拍,忽而摆动着腰枝,忽而原地划着弧形相互旋转着,还不时地挤眉弄眼,洋溢着令人难以玩味的柔情爱意……
郑仁被邀请坐在舞厅的吧台旁边,一边抿着红酒、吸着香烟,一边静静而专注地欣赏着令自己耳目一新的舞池,和正尽兴“泡”在舞池里面卿卿我我的“舞皮子”们近乎煽情的舞姿,以及吧台后面那些如醉如痴、帅哥靓女的舞客。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被这一眼前的“西洋景”所占据,早已将往昔不尽如人意的一切排斥殆尽,以至于一个舞客向他深施一礼,邀请入池跳舞都没发觉……
——他醉啦!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如此惬意、快乐和忘情。由此,他又不知不觉地联想起自己那曾经遥远的甜蜜而缠绵的深爱岁月——
他想起了明霞,想起了庞瑛,想起了小杜姑娘,更加想起了为自己付出青春年华和女性贞操,且终生不嫁、孤灯相伴一生的柳叶。她们那张张特有的微笑而又不失矜持的面孔、正派而又不失潇洒的气质、柔情而又不失端庄的姿容楚楚动人,犹如特级模特们迈着“模步”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浮现在眼前,令他注目,令他雀跃,令他追思、感怀与难过……
他于是“忽”地掐碎香烟,推开杯瓶,收拢视线,站起身子,自言自语地说道:“郑仁呀,郑仁,‘要饭’牵‘大眼贼儿’ ——还有玩的心!这地方该你来的吗?!”说着,朝向这个纸醉金迷的舞厅外面走去。尽管邀请他的三十六年前老同学们在后面纷纷请求留步,而他依旧头不回、眼不瞭地疾速离去……
正当郑仁快要走进自家门口时,忽然听到屋里的一阵泣哭声。他于是疾步开门一看,原来是妻子顾芝掩面哭着。一问便知,已经卧床几年的岳母突然老病复发,需要立即送往医院抢救。心情异常不好的他,二话没说,背起眼前这位曾经鄙夷、侮辱和谩骂自己多年的老人朝向医院跑去。他一边疾步登上医院台阶,一边大声地对危重的岳母说道“您老要挺住,一定要等到我们把日子过好了那一天再‘走’!”……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老人的性命被他在鬼门关又一次硬生生地夺了回来!这时,他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便瘫软地靠在墙角小憩。
却不料,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乘坐轮椅的患者,令他一惊,半响不语——
郑仁定睛仔细看了又看,才认定眼前这个患者正是自己二十七年前原单位一个办公室共事的同事、毁掉自己一生工作与前途的穆强。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穆强虽然年事已高、肢体瘫痪,但记忆力仍然未减,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二十七年前挖空心思整治过的郑仁。他催促扶着轮椅的女儿和外孙女说道:“你们把轮椅推到戴宽边红色眼镜那个人跟前,我有话要同他说!”说完,一挥手打着招呼,一边态度亲和微笑着,“郑仁,还认识我吗?——你过来,老叔今天有话要对你讲。”
一时陷入两难境地的郑仁不知所措,不知不觉地朝前挪了两步,然后停下,心想,自己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既恨过又原谅的穆强,大脑里不停地翻腾着。几秒钟后,终于定了定神儿,刚要开口称呼一下,却被对方伸出布满青筋的双手抓住右手紧紧不放,口里不停地说着:“我对不起你!下辈子也对不起你呀!——是我把你的工作和前途给毁了。我有罪呀,我罪该万死啊!”说着,那双浮肿的老眼艰难地裂开两道缝隙,宛如两个并排的“一”字,忏愧的泪从着眼角溢出淌向腮边。半晌,打了一个唉声之后朝向对方,“这些年来,我常常做恶梦,梦见你四处追我、杀我,并声称要杀我全家呀……”说完,那如同核桃一样皱巴巴的上下唇缓缓地合拢,将早已失去血色的上下牙龈仅存的三两枚即将“下岗”黄牙遮得严严实实……
郑仁见对方说完,那双老眼依然不停地流下浑浊的泪水,以至于洇湿了衣襟,心里一时激动,一切怨与愤、仇与恨,顿时化为乌有,心里豁然开朗,俯视着对方:“一切都过去了,就让它们都过去吧!”又说:“您看,我现在这不也很好吗。——咱们都要朝前看啊!”
“自从你离开公司半年之后,公司‘一号领导’对我的严重错误,以及‘三号’进行过多次批评,当初我不仅不虚心接受,反倒耿耿于怀。”稍停又说,“直到一九八四年冬月十五日我胞弟穆已秋因翻墙越狱被狱警当场击毙,使我思想上震动很大,深刻地认识到:人不能犯罪,与人民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一个人不怕犯错误,犯了错误改正就好。可是,他却一直到死仍不悔改,无视国法,最后自取灭亡。”稍停又说,“我当年之所以对你不择手段陷害,就是因为他的问题。自从我老伴去逝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过去所做所为,特别是二十年前长子穆冰柱因病猝死给我打击更大,三天三夜没有进食、没有睡觉,一病撂倒,从此瘫痪在床,以至现在与轮椅为伴。这更加令我反省错误,忏愧过去,决心一改忌妒他人恶习,有生之年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又说,“我要教育三个女儿的后人学好,要学法、知法、懂法和守法,不要做对不起他人,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最后又一次深深的自责和悔过,“我之所以能有今天下场,谁也不愿,谁也不怪,只恨自己所致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终了落下这等下场。——这,看来就是‘因果’呀。”他叹气之后,又不无乞求的朝向对方,“气量狭隘和淫欲之心太重请你原谅老叔吧。我会要在垂暮之年痛改前非,一心向善!……”说完,他又一次回想起已故妻子淑娴因绝望一头撞墙后虽经抢救、治疗脱险,却落下重度脑震荡后遗病,以至发展到严重痴呆状态,进食不知饥饱,终日傻笑不止,五年后撒手人寰。她虽然命已归天,可早已僵硬的面孔上两眼始终圆睁嘴张老大,不知究竟为哪般……
“是啊。”郑仁感慨地看着对方,“人生就是这样,虽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但是,我们也应该尽量克制私欲,少生‘杂’念,勿做‘过’事,只有这样,人与人才能真诚相处,社会才能更加和谐!”说完,不无动情的将左手搭在对方双手上久久不动,那饱经苍桑的脸上渐渐露出感慰的笑容。
一个星期之后,顾老太太出院又回到了郑仁的家。她对于自己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不无激动的向女婿郑仁微弱地说道:“你就是我儿子!”……
从此以后,她三天一场感冒发烧,五天一场呼吸短促。这对于八十多岁的嶙峋老妪可谓朝不保夕。再加上因两次白内障术后导致多年双目失明,尤其是心衰、肾衰竭等危重疾病终日折磨,可想而知,老人生命的“终点”可以随时随处画上句号!
这对于原本就“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郑仁一家可谓无法甩脱——也没有任何理由甩脱——的沉重包袱。
由于他和妻子顾芝,以及他们的晚辈们精心护理与照料,使得老人精神乐观,一日三餐不减,身体的抗病能力一天强似一天。对此,社会上许许多多的各界人士和平民百姓深受感染和感动。有人非要将他们尽心赡养老人的突出事迹报导出去,却被婉言拒绝。
他认为,虽然当今社会是“市场经济”,“钱”在多数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一切唯“钱”而论。但是,漫说国家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不断推进,全社会“尊老敬老”的伦理道德浓郁氛围逐渐形成的今天,既使是中国几千年以前的封建社会就已经广倡以“孝”为先,以“情”为重,以“施”为荣。西方发达、欠发达回家,以至于全人类社会,对于这一最基本的孝道伦理也是同样不可小视。因为,这是人的本性所致。正因为这样,人类社会才能代代相传,生而不息!而对于自己的老人只是尽到了报答养育之恩和履行国家法律明确规定的赡养义务,又有什么可值得宣扬,甚至捞取胸佩红花的“孝星”之誉?!
他常常不无感慨地讲给子女们:“我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自己常常进行‘换位思考’:人生苦短,都有‘老去’的那一天。假如换成是自己,那么,也一定希望得到你们的孝敬与赡养。”
子女们听后,相互对视,半响不语,默默地底下了头……
他还经常不厌其烦地告诉家人:“佛学讲慈悲、讲善恶、讲恩怨、讲孝道、讲情义、讲禁淫、讲伦理、讲道德、请因果,讲“六道轮回”。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劝人归正路莫偏,善恶只在一念间。慈举多行积福报,恶行迟早起祸端。亲情胜过炉火旺,养育之恩重泰山。为人不孝父母耻,来日恶性必循环。”
他将这一“答案”写成条幅挂在自家墙壁,以此鞭策自己和晚辈们……
二OO九年五·一国际劳动节这天,是郑仁和顾芝给次子完婚的第二天,也就是说这对老夫妇对他们儿女们的婚姻大事已经全部处理完毕。从此,他们应该尽享天伦之乐啦……
由于次子的岳父家在辽宁阜新市,所以,作为东道主的郑仁夫妇一再挽留着亲家公、亲家母一行十四人,和特意从同江市赶来参加次子婚庆大典的柳叶小住几日,把家乡麻城的特色景观推介给对方。基于盛情难却,娘家人和柳叶不再婉拒,而是“客随主便”,心生感激。
两台沃而沃中客开出城外,径直驶向佛门圣地——东林寺……
这个座落在依山傍水、绿树成荫的寺庙,始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虽然规模不能与哈尔滨极乐寺占地面积之大相媲美,但它却是背靠拉哈山、俯视呼兰河。仅就地域而言,可谓东北三省独一无二的庙宇。
跨进寺庙大门,气势宏伟的大雄宝殿映现在游人面前。原国家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老先生亲笔提词的“大雄宝殿”四个遒劲有力、金光烁烁大字耀眼夺目。
宝殿建筑形式别具一格,气派而恢宏,独特而大气,令人心旷神怡,人们被尘世尽染的心灵顿时得以净化……
郑仁与全家老幼陪同娘家贵宾们和柳叶缓缓步入大殿,眼前又是“忽”的一亮,偌大的殿中央供奉的释伽牟尼、阿弥佗佛、观世音菩萨座像高大无比,相貌端庄而慈祥,神情专注,恰似禅上打坐一般,教化着人们皈一佛、皈一法、皈一僧,广施善举……
郑仁双膝跪下,合一,面容严肃、认真、虔诚,一遍遍扣首祈祷,向三位佛祖默默发愿——
终生向善,摈弃前嫌。心存“感恩”,不记仇怨。以德化人,皆大喜欢。尽管穆强毁我一生前途,而今仍要与其广结善缘,用自己实际行动,把穆强那颗冰冻的心“捂化”,使其阴鸷了断。况且,他已自身因业障太重,瘫痪多年。渴求神医,药到病除,使其得以康复,体味美好人间……
虽然穆已秋人性难以回归死有余辜,吾亦望其亡魂得以超度升天。愿其子女勿蹈父辙,中心有佛,终生向善。
霍氏固然昭血平反,而吾内心依旧自责,直到永远。过失化为人间大爱,倍加关注他人冷暖……
小孙子鹤途,虽然只有五岁,不懂“佛”的概念,但他学着爷爷的一招一式,也匍匐在地不停地磕着响头,一双微小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看这,瞧瞧那,嘴里不停地问着郑仁:“爷爷,奶奶供的那些佛像怎么那样小呀?这里的佛像怎么这样大呢?”
郑仁听到小孙子向自己提出的问题,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朝向对方认真地解释道:“这里的殿宇太大,前来拜佛的信徒又多,所以,就把佛祖们的塑像按比例放大,显得大气,以供人们观瞻和祈祷。”稍停,又说,“爷爷家供奉的那些佛虽然不比他们大,但是,都一样教育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爷爷,你说的这些我还是不懂。”
“好啦,你现在不懂,将来一定会懂的。——走,爷爷领你再观瞻别的佛去。”
“好吧。”鹤途说完,失落地扯着郑仁的手,围着大殿四周仔仔细细地辨认着每一尊佛像,且学着郑仁不停地说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最后,他朝向对方说道,“爷爷,这些佛我好害怕!”
“咱们不怕,他们各个都是佛祖们的护法。”又说,“你别看他们面目狰狞,好不吓人,他们的心是向善的。就象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一样,别看长相吓人,他们都是一心一意地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一路降妖除魔,最后成为正果,都均已为佛。——不能‘以貌取人’啊。”
“什么叫‘以貌取人’呀?”
“‘貌’,就是一个人的长相;有的人长相好看,有的人长相不佳,甚至难看。看一个人的好坏,不能根据他的长相,要看他的‘心’是好还是坏,做出的事情对大家有力还是没利,‘是利已,还是利人’。利已的人,大家就反对;利人的人,大家就拥护。”
“那这些佛都是什么人那?”
“这些佛都是好人,善人,大家都拥护他们。”稍停,又说,“他们要不是好人,大家能把他们塑成这样大的像吗。——就是因为他们对大家好,对大家有利,人们才不断地来到这里供奉他们,化解恩怨,祈求保佑。”说完,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之后,朝向鹤途,“好啦,跟爷爷出去吧,咱们找你奶奶和你爸爸他们那些人去。”
正当郑仁领着鹤途迈出大门时,却被迎面进殿找来的大儿媳玉丽和刚刚结婚的小儿媳吴艳泽,还有女儿超群及其女儿王玥和柳叶碰见啦。
玉丽见到郑仁祖孙俩,笑盈盈地说:“爸爸,我吴叔、吴婶他们就等你们爷俩走呢。”
“上哪去?”郑仁疑惑地问道。
“他们那些人都观赏完了,现在就想去泥河。”艳泽插话说,“我爸和我妈他们都说这东林寺的风景太美啦!”
“是啊,咱们这东林寺确实是太美啦!”说着,郑仁牵着鹤途的小手儿,“大孙子,跟爷爷去找你吴姥爷他们去。”
“他们那些人和我妈都坐在车里啦,就等着你们爷俩呢。”超群不无有些催促地说。
“是呀,这寺里寺外游客太多,连转身都困难。”郑仁又不无讽趣地朝向玉丽他们,“这才叫作‘裹足不前’,‘举步维艰’啊!”最后,又不无遗憾地说道,“这可真是‘时间短,任务重’,只能‘走马观花’而已。”
“这里的确叫人流连忘返啊。”艳泽也不无感叹地朝向柳叶,“柳叶阿姨,双庙县城虽然很小,却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呀!”
“是啊!这里确实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稍停,又朝向郑仁,“哥,我这次来到这无论是你们家,还是双庙县城变化太大啦。真是今非皆比,判若两重天啊!”
“是啊,变化太大啦。尤其是我们这个名气十足的麻城,东北民猪更加‘叫响’,是国家独有的东北民猪繁育基地。——将来,双庙县这个被誉为哈尔滨后花园一定会繁花似锦,争相斗艳!”稍停,又说,“艳泽说的好,咱们这个小小双庙县,确实是块风水宝地,随着国家惠民政策的不断出台,将来一定会有更大的腾飞之日!”到那时,双庙人将会有更大、更多的福祉。那才叫活出了‘尊严’啊!郑仁说完,牵着鹤途和王玥的手,“走吧,别让吴姥爷他们等着咱们着急。”稍停,又说,“走,咱们看‘海’去!”说完,一点一点地挪出了东林寺大门,乘坐在舒适的沃尔沃中客里,朝向远在六十华里之外的泥河疾驶而飞奔……
大约半个小时的行程两台沃尔沃中客缓缓地停靠在水泥路面的泥河那长长大堤上。
郑仁下车后,与亲家公、亲家母一行人徜徉在宽阔而不见尽头的高高大堤上。吴亲家公和妻子一边远望着无边无际、平如镜面的灰蒙蒙水面惊讶不已。亲家公吴俊英感叹地说道:“亲家,不在你总提起泥河,真是名不虚传。——这也太美啦。美的让人无法形容啦!”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稍停,郑仁又朝向对方兴奋地说道,“这才叫‘一睹为快’吧?!”
“对!‘一睹为快’呀。”吴俊英又朝向郑仁说道,“亲家大哥,这就是你青年时修过的泥河水库?”
“正是!屈指一算已有三十八个年头儿啦。”又象是追忆似的,“那时候的泥河水同现在一样清澈,鱼也一样肥美。”稍停,又说,“但是,那时是土坝,更没有这水泥‘护坡’,泥河周边人们很难进前,满是淤泥烂草,苍凉一片。”又振奋地说着,“现在这里可就不得了啦。真真应了一句话——”郑仁收住话茬儿,故意“卖”起了“关子”,调着对方的胃口。
“亲家快说,‘应’了哪句话呀?”吴俊英着急地追问着对方。
“‘鱼翔见底’,水深清澈;烟波浩淼,气势磅礴!”
“说得好,真是恰如其分!”吴俊英称赞对方用词精当。
“这里的鱼种类繁多,肥而不腻,无污染,无公害,可谓称得上纯天然美食一绝!”
“亲家,这泥河鱼“世面”上有卖的吗?”
“好象一时半晌还轮不到‘鱼摊儿’之上。”
“为什么?”
“不为什么。——供不应求呗。”
“要想品尝到这泥河里的鱼,至少也得厅级、副省级吧!”
“亲家,你越说越神啦。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绝对毫不夸张!”稍停又说,“一会儿中餐就地‘解决’,让你一饱口福,看看我究竟是‘言过其实’,还是措词上真的‘恰如其分’!”
“好,那我今天可就‘以实为实’,松松腰带,长长份量!”
“一言为定!”说完,郑仁告诉王玥和鹤途,“快去,告诉吴姥姥和柳姨姥姥他们过来,就到附近的‘迎宾楼’用午饭!”……
酒足饭饱的吴亲家一行十四位贵宾离席后,吴俊英朝向郑仁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着泥河烹饪出的鱼令人胃口大增:“太好啦。真如亲家所说的那样‘肥而不腻’!”稍停,又指向辽阔的水面,“亲家,不在你说‘看海’,这泥河一望无际,天连水,水连天比起大海,除了没有大波大浪之外,绝对毫不逊色!”
“百闻不如一见吧?——这里是旅游、观光的好去处呀。”郑仁伸手指向水面,“说不定很短的时间之内,被‘慧眼识真金’的开发商发现后,一定会给泥河带来无限生机!”然后,又指了一下大坝西侧翠绿欲滴的繁茂树木和花草,“到那时,相信一定会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变为人间天堂!”稍停又说,“正如三十八年后的七台河市一样,不仅特别美丽、壮观,还非常卫生、环保,是远近闻名的北方煤都!”
“嗯,会有那一天的!”早已被郑仁感染的吴俊英激动地附和着。
“爷爷,什么叫‘天堂’呀?”
“‘天堂’,比喻幸福美好的生活环境。”
“爷爷,那咱们都上‘天堂’喽!”
“对!咱们大中国都上‘天堂’!”……
王玥听后,不知不觉地吟唱着歌曲“我的家乡实在美……”
尽管驱车刚刚接近县城东边的绥兰大桥,郑仁一行人就不约而同地透过车窗和挡风玻璃望到了位于东林寺南侧四华里“南山旅游景区”的大致轮廓。王玥不禁一惊,叫道:“姥爷,咱们先别回家,再到那边去看看。”
“对。你吴姥爷、吴姥姥还有你柳姨姥姥他们这些人还真的没听说过‘王子陵’的故事。今天,咱们就请他们看个够,了解一下咱们双庙小城的‘金屋藏娇’!”
“‘王子陵’?没听说过。——为什么叫‘王子陵’呢?”吴俊英不无疑惑地朝向郑仁。
“你听过讲历史平书说的‘金代’吧?——这的‘王子陵’就是八百年前金代的金兀术孙子金弹子,当年,他死后的茔地就在这拉哈山半山腰。”稍停,郑仁又将手指向呼兰河东岸,“在这东北方向不远处的‘那木台’,至今地面上还遗留着当年的瓦砺。”又朝向吴俊英赞美道,“这河东还有个“女儿城”,那个小屯直到现在还存在着当年的城墙遗址。……
郑仁一行纷纷下车,步入台阶。大家先后登上“右显宫”一睹为快。并且,又纷纷抚摩着关公姥爷的大鞋,祈福、发愿。然后又都来到周昌塑像近前,静静地观赏着、追忆着、遐思着……
这两尊先人的巨幅画像姿态各异,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栩栩如生,令人既感到敬畏,又感到莫大的亲切。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两位巨人的心脏跳动声……
鹤途双手攀附着关羽的大刀长柄打着“滴溜儿”,而王玥却一再朝向鹤途劝道:“小弟,快点下来,千万别碰坏那块儿。——咱们都要保护好两尊塑像才对呢!”
鹤途听到姐姐的话,忽地松开双手站立在地上,倚靠在柳叶身旁手指着塑像问:“姨奶,我碰坏了吗?”然后,反复地察看着是否毁坏了关公削铁如泥的大刀……
柳叶蹲下身子,两只手爱抚地托着鹤途的下颌微笑着朝向他:“我们的小鹤途真乖,这么小就懂事,象王玥姐姐一样爱护公物,保护他们!”说着,又朝向王玥,“来,让姨姥好好看看,长的真俊!”说完,她朝向目光所及之处不禁一阵遐想……
顾芝见柳叶心绪有些异样,走上前去轻轻地招呼她:“柳叶,走,咱们姐俩再到哪边看看去。说完,她俩边说边笑朝向山下的公园走去……
午后四点钟,郑仁一行又驱车绕向拉哈山山上,来到“关东民俗第一村”。孩子、大人站在山水合一的景区遥望,目不暇接,然后,又纵情地观赏着令他们耳目一新、琳琅满目的古老物件。人们仔细地浏览着眼前这无数件被阵列的“文物”不尽感慨,对先人们聪明才智创造出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叹为观止!而每一件“稀世珍宝”的背后又各有一个活生生的故事,演义着一个个时代的变迁与更替……
郑仁静静地观赏着摆放有序的“文物”,认为它们无一不在向人们昭示着:莫要忘记过去。只有这样,才能尊重历史,以史为荣,以史为鉴,深深地感受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是何等的来之不易……
正当大家准备乘车返回麻城商务会馆就餐之时,郑仁却无意中见到了一个自己三十三年前朝夕相处的人。顿时惊异不已,继而便是倍感亲切与惋惜——
郑仁疾步向前,仔细辨认眼前这一中年男子之后便大声地叫出对方的名字:“王树清,是你吗?!”
中年男子听见对方大呼他的名字,一时愣神儿,转瞬便瞪起他那弯弯的“豆角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而又难以记得清楚的花甲之人。半响,他定睛之后才声音微弱地朝向对方说道:“你是我的郑老师吧?”
“没错!正是我呀。”
王树清确认对方之后,他没分说上前两步抓住郑仁的手,不无激动而又怯生生地说:“郑老师到现在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呢。——我谢谢老师!”说着,他那瘦而尖的下颌不停地掀动着,鼻翼不停地曲张着,眼里渗出了混浊的泪……
郑仁见对方如此激动异常,深受感染:“树清,这些年我一直没有见到你,师生聚会时我也常常打听过你。”
“是啊,郑老师,关于我的情况您可能都清楚了吧?”
“我是了解了一些。”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让您失望啦。”稍停,又不无自责地说,“我给您丢脸啦。”说完,他那病恹恹、木呆呆的样子无法掩饰住内心的痛苦和对生活失去的自信……
郑仁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五的个头、走路时依旧向前倾着身子,呈“内八字”的双脚上穿着一双破旧布鞋,尤其是腹部肿大得犹如扣着的半个皮球,令他一时无言以对、心酸而难过。半响,才朝向对方试探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半年前。——我因患有肝腹水病被保外就医。”稍停,又难过而恐惧地说道:“监狱里对于象我患有这种传染病的犯人是要被‘保外’的。——所以,才有机会回到了咱们家乡……”
“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态不好。如果你能以正常的心态对待疾病,相信你一定能够逐渐康复。”稍停,又朝向对方,“人呀,应该把握好自己,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守住道德底线,遵纪守法,踏踏实实做人。一失足铸千古恨啊!”
“是啊,这些年的劳动改造使我真正体会出失去‘自由’的心理是痛苦而内疚的。——可是,已经晚了!”稍停,又说,“我两次‘进去’,共计服刑二十四年!”
“是啊,你现在四十七岁,两次刑期超过了你实际年龄的一半还多呢。——要加倍珍惜你的人生啊,决不可再虚度光阴,更不可心存违法犯罪。”稍停,又将目光移向对方那张悲悲切切的脸上,“我们这个国家是法制社会,任何人违法犯罪都将被依法‘对号入座’呀。——你一定要认真接受改造,立功赎罪,争取获得减刑,早日释放,开始新生活!”
“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不晚,一切都来得及。因为你才四十七岁呀,至于疾病问题,我相信,只要‘对症下药’,逐渐慢慢调理,一定会治愈的。”稍停,又说,“只要你勇于走出自己人生的‘百慕大’,摆脱阴霾,以全新的精神状态去迎接自己新生活,未来的生活一定是灿烂的!”
王树清边听边认真地动脑思考,渐渐两眼睁大,精神为之一振,兴奋地朝向对方:“郑老师,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做,绝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稍停,又不无悔恨地说道:“我当年没有念好书,步入社会时年龄小,不懂事理,交友不分好坏,‘稀里糊涂上了贼船’,结果毁了自己这一生啊。现在一想起当年,自己就心里堵的慌,揪得难受啊!”
“知错必改就好。你要永不回头朝前看,现在,咱们这个国家该有多好呀,将来一定会更好!”
“您放心,我王树清一定要把自己耽误的时间夺回来!”
“一定,我相信你会的!”稍停,又异常兴奋地朝向对方,“走,树清,今天,你是我特邀嘉宾,同我们一起到麻城商务会馆共进晚餐……”说完,他拉上对方一同乘车汇入滚滚车流之中,融入红霞尽染、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的清爽夜色……
九月十日,这一天恐怕是曾经当过人民教师的郑仁有生以来最为高兴、最为激动的一天!
他所教过的十几名学生三十六年后从外地纷纷聚集哈尔滨,然后共乘一辆大巴车返回家乡欢聚一堂,庆祝恩师政治生活中的大喜事——教师节。虽然各个已经步入不惑之年,但此时此刻,他们又象回到了充满天真、雅气、顽皮和上进的当年……
一张大大的红色圆桌中间摆放着色彩缤纷的鲜花显得格外火爆和抢眼;仿古式的实木靠背椅与圆桌的色调十分协调;深红的地毯厚而暄腾;欧式的窗户挂着浅淡的粉红色纱帘儿,将秋日的阳光弱化为柔和而不刺目;天棚上镶嵌一盏大而圆,且错落有秩的节能吊灯泛着近似白玉般的清辉。整个包房呈现出温馨而静谧、热烈而深情……
面对大家的如此盛情,郑仁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不时地问问这个,打听打听那个。当他一一听完介绍和说明之后,更是情不自禁地夸奖道:“好哇,看着你们各个成材,我这个曾经的老师打心里高兴!”
同学们听他说完,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本次召集人、黑龙江省政府某办任处长的曙光同学微笑着朝向对方:“郑老师,假如当年不是你在教育教学方面高度负责任,我们很可能发展不到今天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扫视大家,“我不敢说你们是否也有同感,可我却认为咱们的老师是一心一意的真抓严管班级纪律,全身心投入在语文教学上面。”最后感慨地说道,“如果不是郑老师严格要求我们学习文化知识,尽管恢复高考也难已迈进大学校门。所以我要说:做为学生,对老师都应该有个感恩的心里。”说完缓缓做下,那圆润而丰满的脸上双眸闪亮,透射出睿智的光芒。
生就一副“国”字脸庞的王东同学精明干练、老成持重。他听曙光慢条斯理地讲完,微眯起双眼略略思索之后,笑嘻嘻的扫视着大家:“嘿!别看曙光老实巴交的,说出话还真是那么回事,挺打动人的。”又说,“承红和雨臣,你们俩说说我对曙光的评价咋样?是不是‘恰如其份’呀?”又笑眯眯的朝向其他同学,“说句心里话,咱们的郑老师真如曙光刚才说的那样。——当年郑老师称得起是咱们学校教师的楷模!”又说,“文化大革命中有几个老师敢那么严格管理班级、认真辅导课程的,都害怕‘臭老九’那顶帽子扣在头上,惹出是非。——唯独郑老师满不在乎,始终贪黑起早蹲在班级,跟大家打成一片。就凭这一点,我说咱们的老师就是胜任,就是名符其实的‘人类灵魂工程师’!”
“哎,我说王东,你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啦?”更具学者风度的雨臣同学向上推了一下近视眼镜后慢悠悠地开着玩笑,“咱们的郑老师是‘人民教师’,不是‘工程师’!你这个堂堂的正处级党委书记怎么连‘措词’都不讲究呢?”说着,瞥向对方,“怎么样,你铁嘴王东也有卡壳的时候?!”
“我‘卡’什么‘壳’!‘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这句名言出自伟人斯大林之口,我只不过鹦鹉学舌而已!”他抽出一只软中华香烟给郑仁点燃,然后又抽出一支插在自己的‘过滤烟嘴’上,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依旧微眯着双眼审视似的看着对方,话锋一转,“我说雨臣,你当着咱们老同学承红的面儿就讽剌我,也不够哥们儿义气呀!”又微笑着转对承红,“姐姐,你家我姐夫说我是‘正处级党委书记,那么他是哪个级别的领导呢?——还不是想叫我在咱们郑老师和同学面前‘夸夸’他的‘官位’吗?!”然后又转对雨臣,“我说殷大处长,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听对方一阵抢白,雨臣同学连连摆手示意:“别说了,我‘服’你了行不?”——‘铁嘴’就是‘铁嘴’,不服不行!”
“对嘛!不服不行。——咱们这可不是逼你‘服’的,而是你‘发自内心’、‘出自自愿’的‘服’!”王东又朝向大家,“你们都看着了吧?——他‘服了’!”说完十分得意地瞥向雨臣,口里一连吐出几个“烟圈儿”……
他的话音刚落,承红同学瞥向王东:“看把你‘美’的,别‘显摆’坏了。”又朝向人们提醒:“大家怎么说都行,有一点别忘了,今天可是给咱们老师‘过节’的,不能忽视‘主题’。”又说,“菜都凉透了,大家都得动动筷儿,品尝一下。”然后又不无嗔怪地,“你们这些男生别光磨嘴皮子不动筷。——来!”说着首先夹点菜送入口里,“嗯,味道确实不错!”
“对嘛,承红说到了‘点子’上。——大家举起杯,先喝一口!”曙光接着对方的话茬朝向同学们微笑着,“既然是给郑老师‘过节’,今天咱们这些老同学都得喝点酒以示祝贺!”又微笑着面向郑仁,“老师,刚才我们几人叫您见笑了。——从现在开始,咱们‘书归正传’,喝酒吃菜,边喝边聊!”最后不无激动地说,“我今天来个‘毛遂自荐’,当一把‘酒长’。——来,请各位举起酒杯,为了咱们的郑老师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干杯!”说着,首先站起与郑仁碰杯,然后又同齐刷刷站起的同学们一一碰过一饮而尽……
来自天津的连民同学虽然一向不能饮酒,但今天由于情况特殊,所以也就破天荒地喝了一点。出于同学之间的友谊,更出于师生之间的情意,他站起身朝向大家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说道:“各位老同学,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尤其是我远离大家,相见一次太不容易。今天,借给咱们的恩师郑老师过教师节的机会,有幸与老同学们相聚一起,我非常高兴,也非常激动。”稍停又慢悠悠地说,“郑老师的为人不必细讲,这是最令大家认可和佩服的!我所要说的是,我们作为郑老师的学生最应该学习的就是一生好学,笔耕不辍,虽然高中毕业,可咱们老师的实际能力和水平却丝毫不亚于一般的大学毕业生。说真的,我真为咱们郑老师感到骄傲!”又发自内心的说,“我在学习上对自己要求不怎么严格,所以有时写点东西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今后我一定要学习咱们郑老师的刻苦自学、永不言败的进取、向上精神!”他说着拿过酒先给郑仁斟满,然后依次给老同学们斟上,最后将自己酒杯倒上,开心地朝向大家,“我不能喝酒,请原谅,你们一口干它,我尽最大努力,争取也干了!”说完举杯与郑仁相碰,又与大家一一碰杯之后勉强地喝了一大口……
一向自卑的王树清同学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热闹非凡,心想,自己曾经犯罪做牢,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同学们,这种场合不说两句不好,说两句还有些难以启齿。一阵思想斗争过后才慢慢直起身子朝向郑仁:“郑老师,今天来的这些同学给您争气,唯独我让您失望,辜负您的期望,蹲了多年大牢,现在还是单身一人混日子。”又非常羡慕地朝向连民同学,“据听说你在天津发展的非常好,成为一个大企业家。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扫视了一下王东、雨臣、承红等人之后,同曙光说,“同样是郑老师的学生,你们都是肩负着各级领导职务,而我却啥也不是,连个工作都没混上,还弄成一身病。——唉!这辈子真的算完了!”他说着两眼红红的……
郑仁看到王树清同学情绪如此悲观,心里一时很不平静。半晌,仍用信任的目光正视对方:“树清同学,刚才你说了些十分中肯与自责的话,我听了很受感动。——人的一生很不容易,尤其是你的前半生更是坎坎坷坷,虚度年华,应该说是痛悔不已,追悔莫及的。不过,只要悔恨自己的过去,相信你的将来也一定会错不了的。一个人不怕犯错误,只要勇于修正错误、告别昨天就好,就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又说,“是啊,曙光他们这些同学现在各方面条件都远胜于你,但那也是经过多少年努力拼搏的结果。就以连民同学为例,出身农民家庭,生活艰辛,可他却能自强不息,同命运抗争,从一点一滴做起,直到发展成为拥有亿万资产的大企业家。——他没有什么更大、更多的社会背景,也没有雄厚的资金来源,可他却真的成功了,这能说他不是商界里的‘精英’吗?!——所以说,通过今天这个特殊场合,我相信你一定会触动很大,奋起直追,求真务实,赶超他人!”又扫视一下其他同学,“我和树清同学不久前相见时,他的情绪还比较低落,而现在好多了,我看出他有一股奔求上进的精神气,这就好哇!”说着,又一次朝向王树清投以信任与鼓励的目光,“我们大家相信你一定行!”最后说道,“白酒就喝这些,下面大家喝点儿啤酒吧。——这杯酒由我来给同学们满上。”说着拿过啤酒一一斟满,开心地朝向大家,“我敬大家这杯酒主要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感谢同学们百忙之中回来给我过这个教师节;二是希望你们继续干好本职工作,有所作为。为官的要清正廉洁,经商的要不欺不诈,为民的要脚踏实地。总之,都应该诚实守信,遵纪守法,争当好公民,发扬主人翁精神,为国家,为社会多做贡献!”最后提议,“请大家端起酒杯——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杯伸向圆桌中心,与同时聚拢过来的十数只酒杯轻轻地碰撞之后纵情饮下。当他看见杯杯见底时不无感慨万千,心默默地说道:师生情最真诚!
…………
郑仁与他的十几名同学离开酒店已是午后二、三点钟。大家一致同意合影留念,于是站在豪华而气派的商务会馆门前留住了永恒的瞬间,然后,相互祝福,相互勉励,依依不舍地乘车渐渐远去,淡出视野……
依旧伫足望向远方久久不肯回家的郑仁,自言自语地说道:“相见之难,别亦难!”……
上海这座誉满全球现代化国际大都市,郑仁近花甲之年只到过两次。而每次去的目的又是那么截然不同:第一次是为了谋生,而第二次却是旅游观光。
四十年前的上海,虽然不乏高楼大厦,游人如识、车如甲虫、霓虹点点、灯火通明,婉若群星灿烂,遥相辉映。然而,由于缺少太多的现代化原素“武装”这座“不夜城”,因此,较之其他大都市除了楼层之多遥遥领先之外,并无太大、太多的不同,留给人们的印象也不是那么过于“分明”。
然而,四十年后的大上海却是焕然一新:现在化城市建筑无处不在;现代化城市基础设施建设配套齐全,且不断完善;现代化信息网络覆盖全城角角落落;就连人们沟通与交际时使用的语言都充满着现代化信息原素。从住宅到出行,从起居到饮食,从工作到休闲娱乐,从穿着服饰到医疗保健,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充满着现代化气息……着实令郑仁心驰神往——
由北国冰城哈尔滨开往上海的 次直达旅客列车,二O一O年五月二十七日上午九点零二分随着一声“呜呜”的长鸣声缓缓驶出站台……
坐在卧铺车箱里边靠窗而坐的郑仁,很少同一起乘车的顾芝闲聊;他两眼无暇顾及其它,只是神情专注地欣赏着涂有耦荷色的节节车厢驶入弯道时,如同正在纵情舞动的巨龙不停地向前飞翔,将其一切迅猛而无情地远远抛在后面……
列车运行两日一宿、三十一个小时行程六千 百 拾公里,于次日十七时 分正点缓缓到达终点——上海火车站。
郑仁同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上海的顾芝没等走下车门,被早已等侯接站的次子盾一眼发现。他兴奋地朝向期待以久的父母挥手:“爸妈我在这儿!”说着,急忙走进两位老人跟前。他一手接过包裹,一手搀扶着顾芝,“这一路很累吧?车上的觉也睡不实在。——咱们先回家,吃过饭好好休息一下,晚睡前冲个水澡消除一下疲劳……”
郑仁乘上出租车,放眼观赏着路边两侧的城市景观,自言自语地说道:“变化太大了,这可不是几十年前我曾经来过的上海!”又说,“看来还不怎么热,也许是傍晚气温有所转凉的原因。”
“是的,白天很热。”盾接着对方的话茬说着,“咱们家那比这凉爽很多吧?”
“有些。”郑仁附和着,“咱们家离这必竟相隔六、七千里路程,感觉到这热也是正常的。”
坐在副驾驶上的盾回头朝向顾芝问道:“妈,你第一次来这里,看看上海究竟好不好?”
“太好啦!”顾芝收回视线,“太美啦!”又说,“盾,我感觉挺热,这要是在中午得更热吧。——你和艳泽这几年可咋待了呢?!”
“习惯了。——刚开始也感觉到热,正午一般不敢出门,午后三四点钟才出去走走逛逛。——时间长了,自然也就适应了。”又说,“我现在感觉这里很好……”
出租车七拐八绕,上立交桥、下隧道,不一会儿开到盾的住宅小区——位于上海火车站东侧一公里的虬江路1488弄。
郑仁同顾芝下车后随同盾逐渐登上“城上城”这座花园式的建筑群台阶伫足举目四望,不禁惊叹:“噢,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个“城中城”啊!”周围的建筑群似乎都在他的脚下,矮了大大一截。而当他仰视眼前偌大的集休闲、健身于一体的广场上一幢幢集餐饮、洗浴、商服与一起、功能齐全的住宅摩天大楼,和想到自己脚下恰恰就是一个容纳上千台各种车型的地下停车场时,心情更加激动,脱口说道:“这里真是一间的天上,天上的人间啊!”
看到父亲一直仰望楼群不尽遐想的情状,盾不禁开心地笑了:“爸爸,你看这!”然后又转对身边的母亲,“我爸看入迷了!——妈,你也看看那儿。”说着,顺手指向正在“呼呼”向上喷射的人工喷泉。
听到盾的提醒,郑仁收回视线和思絮,随顾芝一同注视着向上喷出两米多高晶莹剔透的水柱洒落在自身周围的褐色大理石上,随继又象屋檐滴水一样通过许多小孔流入下边的人工湖里;然后,经过这座“过滤器”净化出的水质上乘、清彻透明“泉水”,不停地“滋养”着人工湖里难以计数、肤色与形状各异的金鱼心肺功能,使它们始终处于健康、鲜活、亢奋、忘情状态,尽情地游来游去,嬉戏不止,深深感受着远胜于“导氧机”导出的水更加富有氧气、弹性和活力……
顾芝由于审美观点的局限,不想继续观赏置身的迷人景致,环顾一眼各种各样健身器材之后,朝向盾说:“咱们还是抓紧回家吧。”
“好的。”盾回头朝向母亲说完,又转对一直醉心于这如诗如画的“城上城”美景之中的父亲微笑着,“爸,咱们先回家,艳泽等的着急见你们呢。——愿意看,吃过晚饭再来。”
于是,郑仁随着盾和顾芝各自提起包裹乘电梯上楼……
门铃响过,正急着见到公婆的盾妻子艳泽推开门朝向两位老人惊喜地说道:“爸妈,快进屋,这一路乘车一定很累,先歇歇再出去用饭!”她一边将房盗门大敞四开,一边把拖鞋分递给老人,“换上拖鞋舒服一些。”
郑仁和顾芝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没有急着坐下,而是不停地扫视室内的上上下下,然后才分别坐在暄腾腾的棕色牛皮沙发上。
艳泽笑盈盈地拿过茶几上早已摆放好的各种水果、糖块儿分送给公婆:“爸妈,先吃点水果再出去吃饭。”
半个小时后,盾和妻子同两位老人一块儿走进附近一处“中西合璧”酒店。包房虽然不大,但装饰风格独特,这对于初来乍到的顾芝可谓眼界大开、耳目一新。她不停地环视着里边陈设的一切,情不自禁地说道:“艳泽,这地方太好啦!”又朝向郑仁,“你都没到过这种环境吧?”
“只有借你的‘光’我才能坐在这里享受享受!”郑仁一边开心地回答,一边扫视着儿子、儿媳,“你妈这次可真正是‘大开眼界’,来到这座世界名城一睹风彩!”
“可惜‘世博会’开幕式您和我妈没能看到!”盾朝向两位老人微笑着,“好再没有结束,还可以去那里看一看世界各国场馆。”又转对妻子,“艳泽,咱们明天第一站就去‘世博园’。”
“好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艳泽又说,“那的看点很多,也很有特色,不同程度体现出各国的某些‘风土人情’的异同……”
老少四口人不无开心的说着,几样不同特色菜肴散发着朴鼻的香气摆上圆桌,随后白酒、啤酒、饮料一应俱全。
看到色泽鲜亮诱人的菜肴,盾开启白酒给郑仁斟满,笑呵呵地说,“爸,今天多喝点儿缓解一下一路疲劳。”
“喝点儿可以,但不能过量。”郑仁开心的朝向对方,“咱俩每人喝半杯就可以啦。”
“然后再喝点啤酒。”盾说着又朝向顾芝和妻子,“你们娘俩不喝酒,喝点儿饮料吧。——总之,今天晚上咱们都得喝点东西!——边喝边聊,反正吃完饭回家休息。”
郑仁和顾芝从没吃过如此叫不出名字的饭菜,只是吃着而已。顾芝几次开口想问儿子、儿媳具体菜名,均被郑仁挡住。他环顾一眼周围各桌食客,然后朝向妻子故意开玩笑的悄声告诉,“回去再问,现在问让人见笑。”说完微笑着扫视一眼盾和艳泽。
“别‘装’啦,我问一问还有啥呢?!”顾芝笑着朝向对方小声说,“在家‘装’,到这也‘装’!”
“不是‘装’,我是为了咱们黑龙江三千七百万同胞的尊严着想。——咱们得要‘顾全大局’!——懂吗?”郑仁朝向顾芝仍旧开着玩笑的轻声说:“不是我‘装’,你偷着瞧瞧四外的人用啥眼神儿看着你这个黑龙江来的‘乡下佬’?所以,从现在开始,这几天在大上海还真得‘装一把’,给他们上海人和老外看看!”
“得了,快喝你的酒吧,别‘显摆’自己了!”顾芝故意绷着脸朝向对方嗔怪,“你也不比我强多少,不就是比我多来一趟吗!”
艳泽和盾听见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心地说着,看见他们那久经生活磨难的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相视一笑。艳泽夹起菜分别放在公婆吃碟里,微笑着朝向老人:“爸妈多吃点儿,今天点的几样菜都很有特色,有中餐也有西餐。”说着拿起吃西餐用的刀、叉分放在两位老人跟前,又看了一眼旁边饭桌正在用餐的几位外国人轻声说道,“连‘老外’也经常光顾这里,他们对中餐也情有独钟。”
“这些外国人在上海工作,生活久了对咱们中国的大众菜很愿意吃,在家也都经常学做中式菜。比如说,他们就很爱吃饺子,认为营养比较全面、丰富,有益健康。”
郑仁边听盾的介绍,边品尝着五粮液的浓郁醇香、甘甜润口、回味绵长的独特之处。一家人亲亲热热,开开心心,边吃边聊,已是子夜时分才离开酒店融入如同白昼的上海闹市区,尽情地观赏着映入眼帘的远近璀璨夜景……
转天一早,郑仁来到“世博园”的中国馆近前一看,外观基本通体大红的庞然大物令他不禁一惊,随后开口叹道:“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宝鼎’!”他于是从不同角度反复地观察着眼前这座巧夺天工的现代化仿古建筑物,一首七律信手拈来——
上宽下窄穹顶平,错落有致倒梯形。
四面对称横垫木,稳卧南北与西东。
底部红灰竖两侧,四足矗立中央空。
远望犹如大宝鼎,近识功能各不同。
他顺手摘下钢笔将其记录在纸上,写道《游上海世博园》六个小字,然后留影纪念,依依不舍地离开,前去百年老街观光。他步行在狭长而曲曲折折的柏油路上,不停地观赏着两侧几乎都是二、三层高古典建筑风格的小楼赞叹不已,仿佛穿越时空置身在清末民初年间,只不过不见人们身着长袍短褂而已。于是一股诗的激情一触即发,随口吟出——
百年老街古色香,小楼各异尽张扬。
必是当年好风景,商贾云集分外忙。
虽然是时间紧“任务重”,只能“走马观花”式的浏览,但一向触景生情之人的郑仁仍是忘不下随时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受。的确,当盾和妻子同他和顾芝来到位于上海市郊的七宝古镇浏览时,被裹夹在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中间,缓缓地登上一座灰白色大型石拱桥顶端。举目眺望,古朴而纯真的醉人景致尽收眼底:一条狭长的人工河沿东西方向延伸,碧绿无波的河水眏照出风格各异的古典建筑和粗壮而高过楼穹的百年垂柳,以及穿着各异的游客身影……
正当他对眼前美景一饱眼福之时,耳畔忽然闻得从河对岸的石拱桥头传来悠扬缠绵的乐曲声,于是伫立多时,静静地欣赏着。一只可乘坐二、三人的小木般从远处慢悠然驶来,一位七八、九岁的姑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轻轻摇橹,打破了平如镜面的河水,瞬间水面重又“复原”出两岸的一切……
作为“画中人”的他不禁叹道:这真是太平感世,歌舞升平!于是激情又一次得以冲动,诗兴大发信口吟出——
华夏名城沪为先,岂料藏娇映眼帘。
七宝福地如画美,仿佛远古即昨天。
穹翘隐设垂柳处,碧水映桥似月圆。
轻歌曼舞颂盛世,船家小女尽开颜。
中午时分,解决午饭问题就选在了附近的临街小吃。郑仁嘱咐盾和艳泽:“咱们这顿饭不吃别的,就品尝具有当地特色的大碗面。”
“对,你爸说的好,咱们不要菜,他也不喝酒,尝尝这的面咋样。”顾芝朝向盾和艳泽,“咱们一人一小碗就足够啦,要多了剩下浪费。”
盾一边点头,一边前去开票,几分钟过后四碗面摆到桌上。郑仁一边细细地品尝着,一边扫视着这座现代化大都市里的“世外桃园”充满着静谧而古朴、浓郁而纯真的农家地域风情。……
国庆节一早,盾和艳泽抓紧做好早餐,大家简单吃过后就张罗着出行。盾同艳泽说:“今天咱们观光的第一站是上海城隍庙。这应该是妈最想去的地方!”
“肯定,咱妈一定高兴!”艳泽将目光移向早已做好出行准备的顾芝笑盈盈地“妈,盾说咱们今天先去城隍庙,然后再去黄浦江看水景!”
“太好啦,我就愿去烧香拜佛的地方!”顾芝说着看看郑仁:“你爸也愿意去那种地方。”又说,“他在家就经常去咱们双庙县的‘东林寿’。”
“这话不假,我是挺爱去那里。因为一走进寺庙里,顿时感觉到自己心灵得到净化,内心的烦恼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又朝向盾和艳泽,“无论年轻年老,经常去一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置身在那种特殊的环境里不会想入非非。”又说,“今天是国庆节,旅游观光的人肯定很多,咱们还是赶早别赶晚。”说完打开防盗门与家人走进电梯……
郑仁和顾芝同盾和艳泽乘坐的出租车很快来到上海城隍庙附近。他们下车后汇入人流之中,缓缓向前挪动脚步,十几分钟后才走到城隍庙庙门。郑仁没有急着进去看香,而是长时间伫立在门外观察着独具建筑特色的楼宇和大门,然后连连拍照,留做永久纪念。
顾芝急赤白脸地催促郑仁快些走进殿里上香祈祷:“抓紧。——抓紧噢!盾和艳泽都挤进去了,再晚了连上香的位置都找不着啦。——快,抓紧!”
听见对方一再嚷嚷,郑仁笑笑回道:“马上完事,一块儿进去看你上香。”说完拎起包裹同对方急急巴巴地迈进门槛……
盾和艳泽见院落里和各个大殿均不见两位老人,以为走失,于是急忙寻找。
正在他俩着急之时,顾芝却一把拽住盾的胳膊:“我和你爸在这呢。”又说,“就怪你爸老不着急!”她一边埋怨郑仁一边随着盾和艳泽串着空儿来到售香处买了几籽高香挤到香炉近前,燃烧后虔诚地默默祈祷神佛保佑……
艳泽见婆母如此情状,朝向丈夫微笑着:“咱妈可真够虔诚的!”
“就是这样。妈在家里供佛好象已有很多年了。”盾又兴致极佳地朝向对方,“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就供奉观音菩萨,后来又供奉阿弥佗佛和弥勤佛。”最后又转向郑仁,“爸,咱们家是不是供许多年佛了?”
“是啊,自从一九九四年供佛至今已经有十六、七个年头了。”郑仁朝向盾和艳泽不无感慨地说,“你妈信佛我观察她只是停留在‘形式’上,而心却依旧是原本属于她自己那颗心。这与佛经上所讲的是格格不入的。——装模做样没有任何必要,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又说,“佛的最高境界为‘空’,而如何能够做到‘空’的确是个太难的事情。所谓‘普度众生’,即在于感化和教化人们心正而善、大爱无彊啊!”说完,当年供奉菩萨的经过又一次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一九九四年春末,郑仁家的三个子女分别读小学、初中和高中,漫说吃饭、穿衣和烧柴异常紧张,单就孩子们的学杂费问题就足以令其一筹莫展,头痛不已。一天午后,他睡觉时忽然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见如来佛祖红光满面、耳垂几乎与肩头一齐出现在自己面前,且周身金光四射好不耀目!睡梦中的郑仁感觉到如来佛祖慈祥和善,正当惊讶不已之时却突然一觉醒来。他大惑不解之后,便同顾芝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对方听后不禁一惊讶,半晌开口说道:“那是如来佛脱梦来了,叫你信佛。”又说,“你信佛可能咱们家有可能会好的。——要不然你就信吧。”
郑仁没有回答顾芝大脑里依旧在想着自己的离奇梦境。好半天才朝向对方:“信佛同能不能过好这个家有什么关系?”
“就兴许能有关系,你还是信吧,反正信不好也信不坏,信就比不信强。”顾芝仍旧固执地劝说着。
郑仁还是没有太大反映,只是半信半疑:“怎么信佛他也不能替你解决家庭的实际困难。”又说,“老佛还能帮助我找到工作接收单位吗?!”
顾芝听后马上反驳:“不能这么说,帮助你找工作接收单位肯定办不到,可是他使你的心慢慢能够静下来,少添堵,省得你整天闷闷不乐,老想着窝憋事情。——学佛会使你开心,忘掉烦恼和不顺,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会想开的。”
顾芝的一番开导,使郑仁由干脆不信渐渐转为半信半疑:“好吧,不妨哪天去哈尔滨极乐寺请尊观世音菩萨回来供上。”说完,不由得记起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的一九六六年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当天傍晚,自己在清扫屋子梁柁时无意中发现一尊铜铸观世音菩萨的事。由于年龄小、涉世浅,自己后来竟然将那尊铜佛用铁斧砸碎悄无声息地丢在了垃圾堆……
想到这里,他便朝向顾芝半开玩笑地说道:“唉,是不是因为我以前砸了佛才导致我做出这等古怪的梦?!”又自信地朝向对方,“也许是吧?!”
顾芝听后两眼睁大,疑惑不解地看着对方:“你还砸过佛?——你们家老辈人有供佛的?”
“不清楚。——我怎么能知道这些?从我记事到现在可是从来都没听过这类事。”郑仁一边说着一边问着对方,“你们家供过佛吗?”
“没有。”顾芝又说,“我父亲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建国前的一九四七年参加工作,他是不会相信这些的。”
“我也认为你家老人不会信的,因为他是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再说了,你爸爸那人既正直又‘唯物’,绝对不会轻易信这信那的。”郑仁不无自信地朝向对方。
“那老爷子虽然倔点,可是正直,从没坏过人。干了几十年工作也没犯过任何错误,直到离休也没住上砖房。”
“这就是佛提倡的“不贪”啊。”郑仁感慨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为官之人如果能够严格把持住自己的所作所为很难,多少高官落马都毁到‘贪’上!”又似开悟地讲到,“我虽然被‘小人’陷害没能步入任途,但我敢对天发誓,既便当年真的有个一官半职也绝不会鱼肉百姓。”最后自言自语地,“现在好了,不去只想记恨‘小人’之事,尽快忘得一干二净算了,将来办个‘社保’也就可以了,至于依法‘维护工作权力’的事就算划上句号了,有时间多看看书、练练笔、学学佛也许是件开心的事情!”
“这就对了。人到啥时说啥话。”顾芝接过对方话茬高兴地说。
“过什么河,脱什么鞋嘛!”郑仁说完,陷入沉思之中,苦闷的表情也渐渐流露出欣然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郑仁急忙赶到哈尔滨极乐寺请回一尊铜铸观世音菩萨塑像,回来之后就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显目位置。从此,他便常常“面佛而立”,静思已过,化掉一切仇怨,生发感恩心里,心甘情愿做好公民、好丈夫、好家长,除了坚持每天健身之外,就是投入公益事业之中……
盾见父亲突然默默不语,而且表情凝重,不仅朝向对方疑惑地问道:“爸,你在想什么呢?”
“噢,”郑仁一惊,然后笑了,“我在想咱们家当年供佛的事情。”又开开心心地朝向盾,“净空法师寄自新加坡净宗学会《感激所有使你坚定成就的人》谆谆告诫:感激伤害你的人,因为他磨炼了你的心志;感激欺骗你的人,因为他增进了你的见识;感激鞭打你的人,因为他消除你的业障;感激遗弃你的人,因为他教导了你应自立;感激纠倒你的人,因为他强化了你的能力;感激斥责你的人,因为他助长了你的智慧。”又说,“是啊,生活在不平等的世界里,心如如不动。——这就是佛所提倡的啊!”说着,将目光扫视人头攒动的香炉和四周的殿堂信手拈来——
“雕梁画栋城隍庙,
香客攒动烟袅袅。
祈福发愿讨平安。
善恶头来皆有报。
盾听父亲脱口吟诵,不禁笑道:“爸爸,说的好!”说完,“您这次可是不枉此行啊!”
“我文化基础差,多亏这些年来一直自学。”郑仁又说,“人生几十年,总应该求知上进。只有这样,活着才充实。”最后抬腕看看表针催促道,“叫你妈和艳泽一声,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去下个景点看看。
盾听后笑着说:“好的,您在大门外稍等,我找我妈她们娘俩去。”说着,串着人空走向身边的殿堂……
郑仁和顾芝一边走着,一边目睹两侧风格各异的建筑物。由于人头攒动,生怕落下走失,郑仁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顾芝:“跟住我们,千万别掉队。”
“我这正紧跟着你们爷仨。”又说,“这人太多了!——真得跟紧,落下可真的就很难找着你们。”顾芝说着便将注意力集中在“紧跟”上面,就连擦肩而过的肤色各异“老外”和他们的“小老外”也只是匆匆地瞥上一眼而已……
大约十多分钟后,他们四人眼前渐渐出现了灰蒙蒙一片似云、似雾的不尽清晰景象,两侧的楼房已经不见,展现出的却是空旷的江上美景:巨形客轮和如同柳叶形状的帆船点缀在宽阔而无限延长的黄浦江上,迎着江风展翅翱翔在莽莽苍苍的浦江上空成群结队的江鸥和许多叫不出具体名字的水鸟,以及一只苍鹭纵情地欢歌与“呜呜”作响的汽笛声交汇在一起,那悦耳之声胜似优美动听的交响乐不断刺激着游人的听觉神经……
郑仁虽然被浦江的迷人景色深深地感染着,却依然保持着冷静态度,反复观察、审视和思考着两岸的景致相同之中的异同之处:建筑风格的区别与内涵的不同。当他对这些完全了如于心之时,眼前的景色动人心魄,且逐渐向外伸展着它的长度与宽度,直至天水合一,令人美不胜收!
尤为显目、憾动人情感的是浦西老区沿江广场上矗立的那尊开国元勋、大上海第一任市长陈毅陈老总的巨幅塑像。他身材魁伟、双目炯炯,高瞻远瞩,栩栩如生,似乎召示和告诫人们:今天的上海来之不易,新中国的成立不之不易,我们民族解放来之不易,以史为鉴,切不可忘记中华民族苦难与屈辱的过去……
这拨动人心弦的“景中有情,情景交融”的宏大场面富含着浓浓的诗情画意,于是纵情地吟诵——
浩瀚黄浦荡金波,忽闻天际笛如歌。
巨轮驶来码头近,轻舟远去快若梭。
水鸟盘旋江心上,蜻蜓漫舞小楼阁。
隔岸明珠虽最美,逊色市长风采多。
他将这首激情四射的诗句跃然纸上,不假思索地填上五个字:“游上海外滩”……
盾发现父亲几乎每到一处都要用诗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的感受、抒发豪情,便开心地说:“爸爸,你是到一个地方写下一点东西呀。”又朝向艳泽,“爸可真是不嫌累!”
“这一点咱们就应该向老爸学习!六十岁的人还这样练笔,确实值得学习。”艳泽朝向丈夫开心地说着,“咱们将来也要坚持记日记,经常练笔有好处。——知识在于积累。”
一直醉心观景的顾芝回头一看:“你爸就是这 样,愿意写些东西,他说留着将来自己看。”
郑仁听顾芝说完,不禁附和:“是啊,有一天拿出翻翻、看看也是一种乐趣。”精神高度亢奋地朝向对方,“经常动脑、动笔只有益处,没有害处。”然后依然神情专注地赏景……
儿子儿媳听他说完一致点头称是,虽然没有作声,但内心里对家长的精神气儿不得不佩服。他们见两位老人游兴正浓,没有张罗离开的意思,就没有将傍晚原单位老领导周科长和任某社区主任的妻子请客一事说出。大约午后二点多钟,盾的手机响铃突然响起,他接通后寒喧几句便急忙回话告诉对方:“我们马上回去,大约半个小时就到!”又笑呵呵地向对方表示谢意,然后朝向郑仁,“爸,我单位原领导晚上请你和我妈喝酒,咱们现在就去酒店。——愿意来这,明天咱们再来。”说完,挥手叫辆车便急匆匆赶往具体晏请地点……
郑仁在盾和艳泽的引领下,与顾芝四人刚要迈向这座名为“东方明珠”的豪华酒店楼外台阶,却被早已迎侯在门外的周科长和妻子的滚烫热情打动:“您好,老哥哥、老嫂子,快请上楼!”
郑仁虽然从未相见,但他早已清楚眼前这对夫妻究竟何许人也,于是,没等盾和艳泽引荐便急步登上台阶伸手与高个俊朗的半百男士紧紧握住,且异常开心地连连说道:“您好,您好!非常高兴认识您和弟妹!”说着将目光移向周科长身旁微微瘦弱而精明的女士,“弟妹您好!见到您,我和顾芝很高兴!”说着又朝向妻子,“顾芝,你同弟妹先走。”说着便同周科长和盾、艳泽先后走进主楼转门,然后缓步进入电梯……
作为东道主的周科长走出高层电梯间一边并肩与郑仁沿着铺着纯蓝色地毯的长长廊道走着,一边微笑着告诉郑仁:“老哥哥,这家酒店很有‘名气’,现代化设备先进、现代化气息浓郁,前来就餐的人络一不绝,有些‘老外’来沪必到此处光顾,一饱口福。”又说,“您来一次上海很不容易,所以我同妻子一致想到这里招待老哥哥、老嫂子。”最后,瞥向盾微笑着,“你老爸、老妈来这实属不易,我和你阿姨提前已经订好了包房。”
盾一边听对方说着,一边提前拉开预订包房兰色玻璃门:“周科长和阿姨请进。”
“不,应该是你老爸和老妈先进!”周科长同对方说着又转向郑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您和老嫂子先进。”又指了指具体位置,“您二位坐在‘正位’,这是规矩。”
“谢谢!不必客气,大家都坐。”郑仁说着拉着对方的手一同坐下。然后朝向周科长妻子微笑着,“弟妹快坐下,不必客气。”又转对身旁的妻子,“顾芝你也坐下。”说完用手指了指靠近自己右边的一把椅子。
盾和艳泽见大家一一坐下,便主动站在主人和家长的对过纷纷斟上茶水放在几位面前。
周科长端起茶朝向身旁的郑仁:“先喝点茶水,一会儿咱们老哥俩好好喝点酒祝祝兴!”
“是的,好好喝点以此祝兴!”郑仁附和着对方,“听盾说您的酒量之大,看来我真得‘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老哥哥,听盾讲,您的酒量也是‘可以的’。不妨今天咱们老哥俩就‘比试比试,一争高低’!”
“岂敢,岂敢,比起你我是‘小巫见大巫’!”郑仁依然附和着。心想,您是东道主,我是被邀请的客人,一旦贪杯醉倒在桌下丢尽面子不算,还要给盾和艳泽“打脸”。于是讽趣地回道:“今天的‘酒冠军’是您,我甘当‘亚军’!”
二人聊得兴致正浓时,服务员小组微笑之中夹带着一点点矝持的神情款款而来。她双手托着菜肴一一摆放在‘转桌’上面,扫视一眼大家,极有礼貌地:“请慢用。”说完轻轻退出包房。
盾开启一瓶名酒之后,朝向周科长微微一笑:“老领导我先给您满酒!”说着便将对方酒杯斟满,然后又朝向周科长左边的妻子,“阿姨,盾给您满酒。”
“谢谢,阿姨不能饮白酒,给你老爸、老妈满上。”周科长妻子如实地告诉对方。
“好吧,您即然不能喝白酒,那就喝啤酒。”盾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啤酒给对方斟满。待她依次给大家斟满后便将自己的酒杯倒上半杯白酒,笑呵呵地朝向周科长夫妇:“谢谢您和阿姨的盛情款待!”
“不必言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周科长朝向盾笑呵呵地说,“你老爸、老妈来咱们上海,我理应尽到‘地主之宜’。”又转对郑仁,“老哥哥,我记得前几年同您通过电话,请来上海一趟,你问我有什么事?我说,就是想让看看您儿子该有多优秀。您听后笑了。——今天您总算来到这里,咱们老哥俩也总算见面,所以我非常高兴。为您能培养出盾这样的儿子真心高兴。”又说,“您在教育和培养子女方面确实了不起呀。不然盾不能时时处处表现得这么优秀。”最后开心地朝向大家,“来,干杯!”说完一口喝尽。
“周叔叔过奖了!我只不过做好我份内应该做的事情,不值得一提。”盾谦虚地朝向对方。
“是啊,青年人应该求上进,肯学习,特别是技术方面更应该努力钻研,力足学懂、弄通、精益求精。只有做到这些,将来才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回报社会,不枉此生。”郑仁又说,“至于做人更应该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绝不能歪三想四、上欺下满,甚至踩着人的肩头向上爬,幸福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说着,给用科长斟满白酒,其妻斟上啤酒,又告诉盾和艳泽各自倒上所喝的白酒和饮酒,然后又给顾芝填上饮料,最后自己满上白酒,说,“来吧,大家干一杯!”说完,碰杯喝下。
“对嘛!”周科长瞥了一下妻子,“老哥哥说得好啊,难怪培养出的子女各个正直,不浮不躁,不奸不诈,根本原因就在于家长坐的正,行的直。”又朝向盾和艳泽微微一笑,“你们的老爸就是榜样,做子女的就应该向他学习如何做人,如何善待他人,如何严于律已啊。”
“确实是这样的。”周科长妻子感慨地朝向盾和艳泽,“老周对你们老爸的评价中肯。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见面后就看清他的为人啊!”又不无佩服的瞥向郑仁,“老哥哥,您确实很了不起,很值得我和老周学习。据盾介绍,您这一生经历的坎坷太多。可您始终百折不挠面对,这是难能可贵的。一般人如果象您经历过几十年的不顺早就倒下了,可您却‘挺’了过来,而且活得还这样乐观、向上、潇洒和自信,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敬佩不已啊!”
“的确。我这一生经历过的不顺之事太多太多,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但是我始终想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人的‘运程’是变化不断的,有顺有逆,有高有低,有好有坏。一个人身处逆境之中不要气馁,萎缩颓丧,甚至是轻生。应该昂然面对,永不言败,绝处逢生,尽显人性向上、向善一面。如譬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面临着就业难问题。我认为不应该苦闷、悲观、困惑和彷徨,甚而轻生,而应该勇于正视和面对现实,坚定理想和信念,准确调整自己人生定位,从大处着眼,从小处入手,一点一滴去做,去努力,这样,相信将来一定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最后说道,“你们看,我历尽艰辛几十年后的今天不是很好吗?!——抱怨和忌恨心理是一个人能力低下、心胸狭隘的具体表现,只有自省与向善,才是化解怨恨、摈弃前嫌、宽心扶正的良药。”
一直默默听着郑仁同周科长与其妻说话的艳泽朝向顾芝看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说:“妈,我爸爸的一生虽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磨难,却能把盾他们供出大学,使之有了工作,又成家立业,很了不起呀!”说完,用敬佩和感激的目光投向郑仁……
顾芝微笑着告诉儿媳:“艳泽,你爸就是一个‘心大’的人,要是‘心小’的人早都得死多少年啦。”
“太值得我们做儿女的学习和敬佩啦!”艳泽又朝向盾激励着,“真得多向咱老爸学习!”
盾听后微笑着连连点头:“是的!”
“是啊,你们做晚辈的应该好好学习你老爸的为人和人生的进取精神!”又微笑着朝向郑仁,“来,老哥哥我敬您一杯!”说着与对方碰杯纵情喝下。……
当宾主并肩走出酒店时,这位土生土长上海人的周科长紧紧握着郑仁的双手真诚地说:“老哥哥,由于您和嫂子的返程时间安排特紧,我实在没有办法再行挽留,只好等待下次再来上海款待二位!”说着把目光移向妻子,“咱们的老哥哥酒量够可以的,吸烟更可以的,我们俩难分胜负、高低!”说完“哈哈”地笑啦。
“是的。老哥哥的酒量和吸烟的频繁真的同你不相上下。”周科长妻子微笑着朝向郑仁,“下次来这里,一定叫盾通知我和老周,咱们再聚!”说着伸出手与对方相握。
“一定,一定!——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又发自内心地说道,“下次我做东,咱们边喝边聊,直到一醉方休!”郑仁朝向盾和艳泽,“记着,我下次再来时,一定要把周科长和你们这位阿姨给我请到!”
“一定会记得,一定会办到的!”盾回答郑仁的问话之后,握住周科长的双手,“一路开车小心,夜间行车要多注意些安全。”
“没问题,老周喝酒由我开车,每次都是如此。——放心吧,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周科长妻子笑盈盈地朝向郑仁他们肯定地说道。
“阿姨也要小心一点好,安全第一。”艳泽微笑着朝向眼前这位干练的女社区主任说,“阿姨再见!”
顾芝上前朝向即将离开的二位真诚的笑着:“谢谢,谢谢你们,今天让你们破费了!”又说,“下次我们来请你们做客!”说完,同郑仁、盾和艳泽目送着对方渐渐驶向不尽的车流之中……
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上海的多处名胜景区留下了郑仁和顾芝的足迹,所到之处感想颇多,依依不舍。郑仁的感受尤为颇多。他将上天晚上又去南京路步行街观赏夜景的整体印象记录在一个空烟盒背面——
霓虹璀烁星空暗,放眼群楼赤紫黄。
游人涌动肤色异,万盏镁灯定格忙。
梧桐树冠呈墨绿,定是栖息金凤凰。
忽知子夜家忘返,恰似仙阁饮琼浆。
然后将在盾和艳泽居室里向窗外俯瞰的壮观景物和所感所受整理成七律写在该空烟盒下面——
龙行地下疾如飞,忽越城区滚陈雷。
甲虫万千斑斓色,更显长虹气势威。
楼群逼向云层里,胜似瑶池几多回。
彩灯竞烁催人醉,巧与星空相映辉。
郑仁写完之后,又留下一行令人费解的小字:向西步行十分钟上海火车站;向东步行十分钟上海市政府;向东南步行十五分钟上海铁路局;而你们的脚下即是这座现代化国际大都市里的——“城上城”!轻轻夹在写字台右上角的台历里边之后离开居室赶赴返程列车……
农历八月初三,是几乎从艰辛中走过的郑仁虚岁六十生日。
这天早晨,他依旧象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到户外义务清扫楼区垃圾之后,又去继续散步,直到七点半之后才回到家里。
正当他坐在桌前准备吃饭之际,忽然电话铃声骤响,他于是顺手拿起电话接听,且平和地询问着对方:“喂,哪里?”
“爸爸!——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寿。——您可能忘记了吧?”刚刚调入省城哈尔滨的长子给他打来电话。
“记得,记得!”他笑盈盈地告诉对方,“但是,咱们家的老规矩是‘大人、孩子不许过生日’的呀。——这个‘规矩’不能破。你忘啦?”
“怎么会忘呢。——可是,今年的今天不同以往,这可是您的六十大寿啊。——六十年属于一个‘花甲’,是必须要过的呀。——所以,我想破破例,今天必须好好给您老过生日,全家聚聚,庆祝庆祝,高兴高兴!”
“你们只要好好努力工作就比啥都强。——至于我的六十岁生日,同样不要过。——没有必要啊!”他动情地告诉对方。
“爸爸,您这一生为了我们,为了家付出的太多啦!”又说,“我们现在都大了,也都娶妻生子,又有工作。”又不无失落地,“——只是我妹妹当年身体总生病,没有完成大专学业,现在没有工作。——这是您的又一个遗憾啊!”
“是啊,她确实给我留下了遗憾。——比起我当年的工作从有到无留下的遗憾还要大啊!”他不无感慨地告诉长子。然后又欣慰地,“不过,我的小外孙女王玥还是有希望的。她才十一岁就鬼精鬼灵,记忆力特好,将来一定能够考上大学,补上她妈的缺憾!——那时才能真正地了却我的遗憾!”
“王玥将来一定能行!”长子在电话里安慰着父亲,“您就放心吧。”最后又高兴地告诉,“爸爸,你别生气,为了给您祝寿,我已提前一个月就电话通知了上海那两口子。——他们非常高兴。告诉我说,今天上午乘机一同赶回给您祝寿!”
“唉呀,你呀你,这事咋不事先同我合计合计,怎么能擅自做主呢?——他们在那工作紧张,都忙。——被你这一折腾,他们还得请假,往返费用该有多大呀,钱都扔在道上啦。——不值啊!”
“值得!爸爸,这也是‘尊老敬老’的一种形式,让这种传统美德在咱们家也继续发扬下去。——您过去不是每年都要给我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祝寿吗?——那么,现在也应该轮到我们年年给您二老祝寿呀!”
“好吧。既然已经这样啦,那也只能按照你们安排的办吧。”稍停,又询问对方,“我大孙子鹤途在学前班咋样?”
“可以。就是有点贪玩,作业时他妈得看着。——智力不差。”
“智力不差就好哇。贪玩是小孩的天性。——再说啦,孩子才六岁呀。我相信,将来他也一定会象王玥一样聪明,一定能够考上大学。——好好看护,好好辅导他吧。”又问,“现在个儿长高了吧?”
“一会儿我们三口都回家,您看见他就知道长得该有多高啦!”
“好哇。——既然你们和你弟弟他们都回来,那我们这边也得告诉王玥她父母一同回来,全家在一起乐呵乐呵吧。”
“不用通知他们啦。我这块儿早已经告诉了。”稍停,又说,“他们听了之后也非常高兴,一致说这么办太好啦。”稍停,长子又说“——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用准备,我在这已经置办齐全啦。”
“好吧,先别说啦,节省点儿话费吧。”郑仁放下电话,面露喜色地自言自语:“都长大啦,也都懂事啦!——好哇,将来那些隔辈人长大了也一定会象他们的家长一样“孝”字当先,善待他人啊……”
郑仁与长子通话时,妻子一直站在旁边侧耳细听。待她听说孩子们要给丈夫过六十大寿,心里很是高兴。她走进厨房把已经变凉的饭菜回锅热一热之后重新摆在桌上:“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又该凉啦。”
“我吃。——你也一块儿吃吧。”又说,“一会儿孩子们都回来,就没时间啦。”于是,老夫妻俩边吃着饭菜,边盼望着晚辈们的归来。
妻子一边吃着饭,一边朝向丈夫,心情不无有些激动,缓缓地说道:他们到家也得十点左右。——上海那两口子到哈尔滨得先去他哥家,然后才能一同回来。”又说“——王玥家离这近,三口人一会儿就能来。”
“说的也是。远道的真得接近中午能到家。”他边说着边放下筷子朝向对方,“抓紧收拾碗筷儿,一会儿清理一下卫生。不然他们回来时,这屋里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顾芝听对方说完,便马上放下碗筷开始忙着收拾桌子。而异常兴奋中的郑仁也在忙这忙那,归拢着房间里的零乱杂物……
正当郑仁和顾芝忙得不可开交时,女儿一家三口笑呵呵地开门进屋。
外孙女王玥一进屋便笑眯眯地朝向郑仁小鸟一般地叫着:“姥爷,祝您生日快乐!”然后又跑进里屋用她那特有的清亮童音唱起“祝你生日快乐”的歌,两只小手还一边有节奏地按动着电子琴上的键盘……
站在一旁的郑仁异常高兴地朝向对方:“外孙女,姥爷今天过大寿,你高兴不?”
“当然高兴!——姥爷,过生日要吃蛋糕、戴‘高帽儿’的呀。”
郑仁看着眼前这个透露着高智商的外孙女,心想,她的爸爸给孩子取的名字好哇。“玥”是古代传说的一种神珠。这孩子的象貌长的就是不凡。高高的前额下一双杏核眼均匀地分布在棱角分明的鼻梁两侧,那爆似的小嘴两边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在她那张稚嫩的圆而稍尖的小脸儿上再合适不过。
于是,便笑盈盈朝向对方:“那不是‘高帽儿’,是‘生日帽儿’。姥爷对那些东西都不需要。——只要看见你和鹤途就高兴,比吃什么、戴什么都高兴!——姥爷说的对不?”
“对!我和我小弟弟都爱听这话。——姥爷,您能活一百岁吗?”
“ 你说呢?”他故意反问对方,“姥爷倒想活到一百岁,一直看着你们长大,上大学,参加工作,有出息!”说完,又朝向孩子微微一笑,吸上一口香烟,慢悠悠地走开……
上午十点整,长子和次子两家一同乘车回到家里。他们一进门就有说有笑地把买的各式各样食品和蔬菜放在厨房。然后,纷纷涌进屋里帮助老人继续搞卫生。
欢蹦乱跳的小孙子鹤途里外屋“刷刷”地跑着,不停地“视察”着爷爷家新添那些家用电器之后,高而宽的前额下边那双近似豆角形状的小眼睛忽闪着,稍凸的小嘴儿一直“揪揪”着一言不发。半晌,他才跑过来拽着爷爷的手,仰着白晳晳的小瓜籽脸儿问:“爷爷,您一会儿吃饭时戴上生日帽儿,一定最棒!——不信您现在就戴上试试。”鹤途说着,跑向茶几拿来生日帽坚持着要给爷爷戴上。
郑仁笑呵呵地弯下腰,将头朝向对方,等待鹤途给他戴上祝寿的“标志物”。懂事的鹤途笑嘻嘻地给爷爷戴上之后,乐得前仰后合,不停地拍着小手儿,嘴里还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屋子里气氛火爆,厨房里忙得不亦乎乐。次子掌勺,长子打着下手,儿媳玉丽、艳泽和长女超群三姐妹有的摘菜,有的洗菜,有的忙于墩儿上,女婿思宇哄逗着两个顽皮的孩子翻看着相册,只有郑仁与妻子全被“解放”。老夫妻心花怒放,时不时地朝向他们的儿孙们异常开心地微笑着……
正当全家人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之时,里屋的老人传来“指令”——要求“小解”。顾芝赶紧给老人接尿。当她掀开被子一看,大、小便早已失禁数月的老人已经将被褥弄得满是“黄金”,且异气刺鼻……
顾芝只好重新给老人换上一套铺盖,然后又是长时间地清洗。她的一举一动,被两个孩子看得一清二楚,纷纷将小手捂住口鼻迅速“飞”出屋外。
郑仁见两个小孩如此嫌脏,马上跟了出去:“你们小姐俩嫌太姥脏吧?”
“好臭啊!”鹤途回答之后又将小手放在口鼻处。
“我姥真不嫌太姥脏!”外孙女说完,也象小弟弟一样捂着口鼻,紧锁眉头,现出难以忍受的情状。
“你们还小,不能这么说。——这就是孝敬老人啊!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他动情地教育着眼前这两个天性聪颖、活泼可爱的隔辈人。心里不由得感叹:人这一生不好活呀,年轻时怎么都可以,到了晚年可就“无力回春”啦。稍停,又想到病床上的岳母,“老人家过去‘一蹦八丈高’,而今却是手无缚鸡之力。”最后,又不无感叹地联想到自己的将来,“——唉,我将来也有这一天啊!”……
郑仁感叹多时刚想进屋吸上一支香烟,却被手里仍然拿着相册的鹤途缠住:“爷爷,这里边的人都是谁呀,我怎么连一个都不认识呢?”
“你怎么能认识他们呢?——这几位老人,都是你祖太爷、祖太奶、太爷、太奶、太姥爷那辈人。”
“我听不懂,我管他们都叫啥呀?他们都干什么去啦?——爷爷快告诉我,我想知道他们。”鹤途说着把相册端给爷爷。
郑仁接过相册,一边翻看一边用手指着,挨个儿告诉对方,站在一边的王玥也在静静地听着——
“这是爷爷的爷爷和奶奶,你应该叫他们祖太爷和祖太奶。你祖太爷已经死了四十三、四年啦。你祖太奶也死二十多年了,爷爷小时候生病、住院都是她老人家领着看医生、护理的。——这两位是爷爷的爸爸、妈妈,你应该叫太爷、太奶。他们也都死啦。你太爷是二OO一年死的;爷爷总算尽到了对他老人家的孝顺,临终时又给老人送走一程。而你太奶是一九八七年二月死的,到现在她老人家已经死去二十三年啦。”稍停,又说,“这两位是爷爷的二叔、二婶,他们也都先后死了。你应该叫他们二太爷、二太奶。两位老人都是好人啊。”稍停,吸口香烟,看了一眼身边的王玥,然后又朝向鹤途缓缓地告诉,“这位是爷爷的舅舅,你应该叫他舅太爷,老人也死去多年啦。他一心爱国,从没做过坏事。”又说,“这位老人你管他叫太姥爷。”你的太姥爷是二OO四年冬天快要过年时死的,到今年也已经死去六年啦。”最后,用手指着一位满是灰白头发、前额、眼角和两腮全是皱纹的一位慈祥老太太,“这是爷爷的一位老大姑。她是爷爷家六十多年前的老邻居。她和丈夫一辈子没有生儿育女,年轻时丈夫生病就已经死啦。剩下她一个人一直孤单地生活着。——爷爷小时候念书时买不起书本儿和笔,都是这位老人出钱买的。她是一九九二年死的。活了八十多岁,爷爷还是管她叫‘小姑’。——她是我一生之中见到最好、最善良的一位老人。——爷爷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啊!”郑仁说完,不禁沉浸在深深的追思这中,老人那鲜活的音容笑貌渐渐浮现在眼前——
那是郑仁去伟兴农场的前一个星期,老邻居马梁氏姑姑看他马上要出远门,知其家庭生活窘迫,买不起一套象样穿戴,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悄悄将自己“压箱底儿”的几块银元找出偷偷变卖;然后又背地里去县城用节省的一点“布票”给他买下两块上好布料,又硬生生领到县城一家“成衣铺”做了一身既合身又得体的新装。她看见郑仁穿上崭新衣服开心地说:“‘人是衣服马是鞍’啊,咱们郑仁穿上这身‘打扮’可就‘精神’多啦。——傻孩子,到那好好干,混出个人样回来叫咱们全屯老小看看!”稍停又说,“别急,‘马粪蛋还有发烧时’呢!”
郑仁一边感激地笑着,一边朝向老人发自肺腑地说道:“‘小姑’就怕我这辈子‘出息’不了人,有那天要真的‘出息’人啦,我养您的老,保证让您安度晚年!”
“傻孩子,等你养我老那一天,怕是等不到啦。”稍停,又开心地说,“不管养不养我老,反正我听了这话就高兴,就知足啦。——这次到那好好干,混个媳妇回来就比啥都强啦。那是‘小姑’最盼望的事情。”
“别的我不敢说,保证不会惹事生非,给大家擦脸的!”郑仁认真而严肃地朝向老人掏出心窝子话……
临走的当天早上,马梁氏姑姑特意起了个大早,将上天晚上煨好的饺馅包上饺子给郑仁吃。郑仁见老人如此忙得不亦乐乎,心里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鼻子酸楚楚地,两眼闪动着泪花,将白花花、香喷喷猪肉、芹菜馅水饺端到饭桌中央,朝向老人急切地催促:“‘小姑’,先别忙啦,快点儿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啦。”
老人解下围裙,两手将额前那散乱的头发往后拢拢,然后微笑着朝向对方:“饺馅咋样?香不?”说着,自己夹一个饺子尝了一口,“嗯,还行。——多吃些,路上省得饿?”片刻,又说,“出门吃饺子好,‘发脚(饺)发脚(饺)吗。”又嘱咐对方,“出门在外不容易,多注意点‘自个’,别冷着、冻着,要吃饱啦。太累的话你干不了可千万别逞能硬干,累坏了身子是一辈子的是啊。”最后又叮嘱对方,“别想家,在外边待长了就好了。勤给家里写写信,省得父母和大家惦念着你。”说完,老人两眼红红的,眼泪在那深陷的眼窝里打转……
郑仁边嚼着水灵灵的饺子边说:“这饺子真香,真好吃!”稍停,又朝向老人说,“‘小姑’,我都二十多岁了,在外知道注意。”又说,“您不用老惦记着我,我不能想家。”最后说道,“家里生活困难,我得节省着花,留下来贴补家用。”
“这话说的好。——可是你千万也别亏着肚子、冻着身子,身体作下病可是一辈子的事呀。”……
吃完早饭,郑仁将早已准备妥贴的行李背在身上,然后又顺手拎起装满书藉和牙具的布兜千恩万谢过马梁氏这位大恩人之后,又转过身子和父母、家人打过招呼离开院子。
正在这时,马梁氏忽然喊住郑仁急切地说道:看我这记性,一忙活还忘了给你拿点零花钱,说着她赶紧将早已准备出的十张伍元人民币硬是塞在了对方的兜里……
郑仁忽然被鹤途推动一下回到了现实。于是,便忧伤地继续给他一边讲述着几位先后已故的老人,一边仍然深深地怀念他们。仿佛几位老人的音容笑貌都在自己眼前闪现着,以致于他眼窝红红的,苍老的脸上现出了沉默,老泪终于慢慢地滴落下来……
顾芝,还有他们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听鹤途说爷爷给他和姐姐看相册时哭啦,引起了大家一时的紧张和不快。纷纷进屋想要探个究竟,弄懂他为什么会落泪的原因。
于是,他们察言观色之后,又联想到已故的几位老人,最后,大家把他的反常情绪归为一点:几十年的艰辛虽然已经基本摆脱,但此时此刻,看着相册里边的人,他又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鬼见愁”岁月。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当着妻子的面说过,“可惜呀,又走了一位老人。又没有等到看我把家过好的那一天。——这又是我的一个遗憾啊!”
“爸,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寿,全家人都高兴,就连远在七、八千里之外的弟弟、弟媳都赶回给您祝寿,该有多好哇。——所以,您今天应该高兴,别想不愉快的事。——一会儿祝寿时,您就回顾一下自己曲折而复杂、丰富而多彩的人生经历是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展望一下咱们“大家”和“小家”的未来。想必一定会是美好的!”长子安慰而又不失鼓励地朝向对方,“您一定要把自己的一生经历整理成书,以此激励和鞭策我们这些后人,要励精图治,发奋有为,建设家乡,实现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
“对!这话说得在理,也符合咱们家的实际。——只是人一到年纪大时就好回忆过去——好啦,都先忙去吧!”稍顷,面露喜色,不无风趣地又说,“今天我确实特别高兴,待会儿吃饭时大家再接着‘回顾和展望’吧!”最后,又朝向长子,“至于你所说的写‘书’问题,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一部记录我伴随着时代前进脚步的复杂人生经历一书初稿已经完成……”
一次破例的、具有不同寻常的祝寿家宴在郑氏租住的楼房里开始进行——
时钟指向六点整,外边如雷的鞭炮声一直延续了足足六分钟。
没有下楼的郑仁和妻子顾芝站在位于正阳大街西北角的阳台上,俯瞰他们的晚辈们鸣放着长长鞭炮和颗颗烟花的火爆场面,尽情地倾听着那声声悦耳的脆响,心里异常畅快,宛如喝了蜂蜜一样甘甜……
郑仁点燃一只香烟美美地吸着,尽情地品味着人生天伦之乐。他蓦然昂首,被眼前的晚景惊住。于是,兴奋地将右手指向前方,朝向身旁的顾芝大声说道:“快看啊!”
顾芝一惊,回过神儿朝向对方不解地询问:“你说啥?”
郑仁又一次提醒而催促地朝向对方:“那是什么?”
顾芝顺着对方指引的方向望去,不禁被眼前的景致惊呆啦。瞬间,生养他们六十年的故土双庙小城入夜的暮色景观骤然尽收眼底——
这座当今誉满全国的麻城——黑龙江双庙县城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但城区正阳街南北、东西交差呈“十”字状的垂直两条宽阔水泥硬化路面车水马龙。其它几条纵横交错水泥硬化路面分别呈现出长方形状,延伸在居民区里,形成一个个“格字”。
城区的照明堪称一流。两侧路灯交相辉映,不时地引逼着无数只飞蛾、蝼蛄、萤火虫翩翩起舞……
城区各条主道安放的金属与霓虹灯制成的状如西瓜的大红灯笼,排列整齐,放射出夺目的红中透黄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
两侧人行道上绿化带的棵棵垂柳枝头上点燃的无数盏小灯一眨一眨,可谓“你方亮罢,我登场”,引逗着孩子们围拢呆望,流连忘返……
不远处,两伙老年秋歌队隔道“较劲”,招来无数男女老幼驻足观赏,嘻笑不已……
一栋栋高层新建大楼拔地而起,“欲与天公试比高”。数不清的塔吊分布在正在兴建中的棚户区改造工程建筑工地上空一展英姿!
举目仰望天空,美不胜收,夜幕上镶嵌的颗颗星斗,忽闪闪、亮晶晶;一轮大而圆的皎洁明月悬挂在东方天际之上,洒下一尘不染的清辉……
这一切之一切,不觉地使人感受到走进了童话世界,令人心醉不已,恰似人间天堂……
郑仁痴迷地望着令自己怦然心动、异彩纷呈的城市景观时,却突然甩了一下已被燃尽的烟蒂烧痛的右手,才从如痴如醉中醒过神儿,恋恋不舍地同顾芝回到屋里。
待全家人回到屋里围坐在已经摆放好特制的生日蛋糕前,家人将那盏盏烛灯点燃。蛋糕中心放置的花辨渐渐自动“绽开”之时,郑仁一口气呼出将所有烛灯熄灭。然后,大家一边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的祝寿歌,一边又节奏鲜明地拍着巴掌。这一切“程序”进行完毕之后,大家纷纷坐下。郑仁也稳稳地坐在靠背椅上,等待着晚辈人给他祝寿……
由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之大的举动,他一时倒觉得有些不太自然,浑身拘板,并且,还时不时地用手正正恰似唐僧佩戴僧冠一样的生日帽后朝向家人:“还有什么‘说道’?——不然就开席吧。”又流露出不无怀旧的神情,“今天的场面,使我想起一个人。”半晌又说,“他要不搬走,我们老哥俩可能多喝几盅。”
“您说的是哪一位呀?”次子不解地问道。
“庄海涛,你们的庄大爷。”又说,他和齐彩搬到南方他儿子、儿媳那定居已经二、三年了。——我常常想起人家对咱们‘雪中送炭’的事情!”
“是的,咱们家永远都不能忘记!”长子动情地说道,“爸爸,开席先不急,还有‘程序’没进行呢。”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继续‘进行’吧。”郑仁微笑着朝向长子,然后又扫视了一下家人,“我倒忽然觉得自己的新生活刚刚开始!”说完,吸了一口香烟之后,将目光平视前方……
“是啊,‘刚刚开始’!”稍停,又说,“我刚才着急,一时忘了说几句。——现在,我先说,然后再进行下边的‘节目’。”长子微笑着扫视了一下家人。
“好!先让我哥讲话。”郑仁的次子朝向长兄,“哥,今天爸爸六十大寿,应该由你主持。”又朝向家人,“我说的对吧?——没错!——来,咱们鼓鼓掌!”说着,他带头儿拍起手来。家人见他如此亢奋,便纷纷配合着鼓掌。
“我首先要说的是今天的‘主题’,那就是咱们的爸爸过六十大寿这桩喜庆之事。虽然咱们家这么多年无论大人还是小孩从没过过生日,但是今天破天荒地给咱老爸祝寿。这也是一次家庭式的‘改革’!今天,咱们家要把这个好头儿开好,好事办好,一直坚持下去,年年给二位老人祝寿!”稍停,又朝向大家,“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他忽然戛然而止,默默地思考着,将正要讲出的话又一次重新反复而认真地推敲着,生怕内容不精炼,逻辑不严密让家人见笑。
“叫‘忆苦思甜’!”次子抢过兄长的话头儿朝向大家笑着说到。
“不对。我今天要说的不是‘忆苦’,而是‘思甜’!——我们之所以能有今天,就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这个‘恩’就是缘于‘情’;而‘情’恰恰又缘于在坐的咱们二位老人。如果没有两位老人当年含辛茹苦、百折不挠的莫大付出,我们能读完大学,有了工作,立业成家,娶妻生子吗?——这不是“恩”是什么?!所以,我们做儿女的都要有一颗感恩的心,终生不忘父母的大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恩重如山的两位老人!”
“这不也是,有‘忆苦’的意思吗?”次子又一次抢过话头儿。
“这叫作‘忆往昔峥嵘岁月’!”长子又一次回应着弟弟。……
全家人静静地听着哥俩‘唱双簧’,一言不语。只有端坐着的郑仁吸了一口香烟之后,扫视了一下家人说道:“你们哥俩别争啦,咱们还是进行下一个‘程序’吧。”
“好,爸爸说的正确,咱们还是进行下一个程序。”长子附和地说道。于是,他手拿着切蛋糕的专用刀,将那特制的蛋糕均匀地切成数块儿,然后分送给大家享用,“大家先吃,我剩下的第三个问题待会儿再继续!”说着扫视了一眼家人,最后又移向父亲,“我要说的第三个问题还是由老爸来讲吧。”他用征求的目光看着父亲。
“好吧。一会儿大家吃完蛋糕,我再说几句。”郑仁将一块儿香甜、松软、抹着厚厚奶油的蛋糕递给身边的顾芝,“让老人先用。”
顾芝接过蛋糕一点一点地送进围坐在床边的母亲口里。然后,她才肯品尝着分送给自己的那块蛋糕。
郑仁看到眼前的亲人们各个脸上洋溢着开心的微笑,便也拿起一块儿蛋糕慢慢地送进口里,一点一点地嚼着,品味着自己一生苦苦追求而姗姗来迟的幸福与美满的天伦之乐……
“爸爸,您还是给我们回顾和展望一下咱们‘大家’和小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吧!”长子借着几分酒兴,扫视着大家,然后微笑着朝向父亲。
“是啊,咱们的‘大家’就是国家,就是民族,就是社会。”郑仁一边饮着酒,一边吸着烟,“咱们的国家发展到今天这样,确实是来之不易呀。建国初期,人口才‘四万万’,可是人们生活确实苦得很啊,吃糠咽菜还断顿,‘三根肠子闲二根半’。那些年的自然灾害也多,旱涝冰雹虫‘五灾’摊上哪一种都受不了,老百姓的生活就没了‘指望’。——再说啦,国家那时的科学技术太落后,同样是那些地打出的粮食就不够用,吃不饱,秸秆不够烧。现在,可就大大不一样啦。虽然人多地少,可粮食堆成山,秸秆不稀烧。”他停了一下,又说,“这不是科学技术给国家和老百姓带来的由穷变富,由落后变为先进是什么?!”他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又抿了一口酒,“不说建国初那三十年,就说改革开放到现在吧,无论是国家这个大家还是咱们的小家,哪个不在‘变’呀?——就拿咱们自己这个小家来说,这几年的变化该有多大啊。你们哥俩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多好哇。”稍停,又朝向女儿,“现在,咱们家所差的就是你,如果当年不总有病也不至于上中专,也能考上一个很好的学校。——不过,现在还可以,慢慢来吧,将来你也一定能错不了!”
“爸,你说咱们家‘这几年的变化该有多大’,我怎么没看出来究竟有多大变化呢?”女儿笑眯眯地朝向爸爸,然后又将目光移向饭桌前的所有人,“我认为变化不大。”
“你这就是片面地看问题。——咱们家原来啥样子,现在又啥样子?——这些你‘没看出来’?——真是的!你应该学会辩证地看问题。所谓‘变化’大与小,是相对而言的。咱们家的现在,不比过去那些年好的多得多吗?——嗯?”稍停,将目光扫视了一下大家,然后又移向女儿,“过去咱们家缺吃断烧,东挪西借,可现在呢,终年大米、白面可劲吃,吃的人腻烦啦,还想吃点苞米面儿、大馇子,你说这不是变吗?——至于你所说的‘变化不大’,我认为,一是你同人家有权、有势、有钱的比。这不对,不应该那么比。他们虽然满嘴流油,披金戴银,可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的权力不属于公民依据国家宪法,党员依照党的章程赋予的,而是采取各种不正当手段获得的,钱也根本不属于正道而来的。那是罪孽,后果好不到哪去。二是你指的咱们家到现在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产权房。——对吧?”他又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点蔬菜嚼着咽下之后朝向女儿,“你哥哥和你弟弟现在都有属于自己的产权房,你们近一、二年里也一定能有房!”他稍停又朝向家人,“至于我和你妈俩无所谓,只要你们都好了,我们俩就放心啦。无论怎样讲,你妈和我各有一份劳保金,尽管不多我们也应该知足。”半晌又说,“当年我工作被单位错误处理之后,虽然四处申诉但终因自己没有钱找不到新的接收单位久拖最后,才给解决个社会。试想,这些年我应该有工作却不能上班;应该早就提拨到领导岗位,却不叫你遂愿;应该有工资却不发分文;应该有房住,却不予解决;应该安逸的过着衣食无忧生活,却不能如愿以偿!”又说,“多年以来,我能够替很多当事人依法维权,最终解除了他们的诉求问题,可轮到自己头上,深感维权这条路太艰难,太漫长。——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的道理。所以,我渐渐也就‘认帐’了,不去过于劳心费时、朝思暮想那些不平与苦恼之事,只图清静一些。”稍停,语气放缓,客观地感叹道,“‘缺少足够的建筑材料,何谈建造广厦千万间’。——居家过日子也是这个道理。——‘基础’很重要啊!”最后,情绪异常激动,不无动情地朝向家人,“现在,我们的国家综合国力强盛,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国际地位如日中天。——这就是改革开放使得一个古老的世界东方大国迅猛崛起的关键所在!——我敢说,中国这尊从沉睡中刚刚醒过的雄狮,尽管温厚、仁慈,但也足以令国际、国内蠢蠢欲动的敌对势力望而生畏!”
“爸,你和我妈光惦记着我们哥仨,那你们俩也得想想自己呀。——年纪越来越大,晚年没房,没有积蓄不好过呀。”女儿不无担忧地朝向父亲,“人到晚年更不容易,就象我姥姥这样该有多难啊!”
“是啊,她老人家来这已经五、六年啦。虽然咱们家的条件差,但我从没想过‘大家出钱,共同赡养’老人的问题。只想尽力孝顺,让老人含笑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稍停,又缓缓地朝向家人“人生就是这样,穷也得过,富也得过。钱与权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至于将来怎么个‘走’法那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爸爸这一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他吸了一口烟又说,“虽然年青时有理想,奔前程,其目的是实现自我人生价值,根本就没有考虑如何去聚剑财富,坑国害民问题。而后来,由于命运的造化和主观上的‘超脱’化为泡影,只得作罢。——现在,只图生活安逸一些即已足矣。这就是‘面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现在虽然已步入花甲之年,但自己并不服老,并不灰心,没有折戟沉沙,而是要更加抓紧未来的每一天,把青年时的理想、追求与信念转化为更加热衷于社会公益事业上。倾力为社会上仍然陷于生活困境中的人们提供帮助,排忧解难,使其真正感受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与亲情。只有这样,我们的民族才能更加凝聚与精诚,我们的社会才能更加安定与和谐,我们的国家才能更加繁荣与昌盛!”稍停又说,“每当我去一次殡仪馆就受到了一次人生的教育和启迪:一个人无论怎样拥有高官、厚禄、金钱、美女,在‘爬’向大烟囱的一瞬之间都将化为乌有,所剩下的只是他的那点骨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是这样。爸爸说的对,‘知足者常乐’嘛。”长兄朝向妹妹移去目光,“只要面对现实,不走错步,又肯付出,将来一切会好的!”
“你哥说的对!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社会,都要本本份份才好,奉公守法没亏吃。不能象有些为官之人,带着笟篱和耙子坐“交椅”,还没等屁股坐热就开始捞、开始搂,搜刮民财,挖社会主义墙角。这些蛀虫,可谓‘蹬上脚踏板,就想歪心眼’。而且,盛气凌人,甚至不可一世。常言道,八月十五立了秋,严霜单打‘毒瘤球’;碗大牛皮吹不响,遭罪日子在后头。”郑仁吸了一口香烟之后,将目光从女儿微笑的脸上移向大家不无感慨地说道,“有些领导干部落马,除其主观原因,也有‘被动腐败’的客观因素。现在,有些老百姓不可小视,他们为了达到某种个人目的,也会不择手段、控空心思地想‘辙’子投其所好,使之就范。就这样,一个好端端的领导干部被拉下水,成了罪人,为此,刑法里将‘送礼’这一行为定名为‘行贿罪’予以科刑。”稍后,深深地打了一个唉声之后,提高语气,“人呀,得势应思危,莫笑人短长。日月更替急,轮回成必然。”最后说道,“记得我曾经在同几位老同事的交谈中这样说过:‘我这一生只能这样啦,二十年后再看看我的后人!’从此,我紧绷神经,丝毫没有放松对你们的引导、教育和培养。因为我始终坚信,别看社会风气有些不正,腐败有些成性,但终归不是正道,为官之人,只有拒绝贪腐行为,才能享受清白人生。”最后朝向盾和艳泽说,“还记得上次去上海临走时我在你的家台历里夹的那张纸条吧?”
“记得,记得!”盾开心地说道,“爸,你和我妈走后,我和艳泽见到您留下的纸条上的内容一时百思不解,后来还是艳泽猜出了您的意思。”
艳泽听丈夫说完一笑:“其实,当初我也是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才‘悟’明白。”她朝向郑仁微笑着,“您是不是在告诉我和盾要‘知足常乐’吧?”
郑仁不禁连连点头,开心地说道:“正是此意!”
“是啊,人是应该‘知足常乐’不能贪得无厌。”又不无感慨地朝向家人,“别说是有些官场、‘商场’、司法部门、甚至部队,就连教育、卫生部门里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不正之风和腐败现象。”次子一时不无感慨地说道。
“的确。冒牌园丁‘开小灶’,索取红包是庸医。‘祼官’无视百姓苦,‘硕鼠’如蚁毁大堤。不提别的,就说假文凭吧,可谓充斥社会,泛滥成灾。这是我们这个古老而文明的民族一种莫大耻辱。我这一生不图虚名,只讲实事求是。辩证地看待文凭与水平、学历与能力问题。——浪得虚名如坐针毡啊!”稍停,郑仁又态度异常冷峻地,“但是,这些社会丑陋现象必竟是短命的。中国这个泱泱大国,必竟是共产党执政,多党合作;国家法律必竟会逐渐建立健全;党政、社会各级职能部门必竟会逐渐完善各项监督机制,人民应该享有的生存权、做人权、工作权、弹劾权和参政议政权,必将以国家大法形式得以完善,且逐步得以保护。”又告戒他的长子、次子以及全家,“为民应行正,为官当好‘父母官’。尽管腐败‘温床’比比皆是,也应做到‘拒腐蚀,永不沾’。要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家长、妻子、儿女啊。”最后充满信心地朝向家人,“我一直期待着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的建立与完善。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遏制与惩治形形色色的腐败和违法犯罪。”最后,朝向家人不无急切地说,“说句真心话,我连做梦都在盼望着国家教育行政部门在大学试卷里加进30%的道德和有关法律方面的试题,各级党政部门在培养拟任选拔领导干部时应该首先过好德育教育和法律常识关,同时还应该加大对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力度,建立健全各项监督机制。并且,对打着共产党招牌钻进各级领导岗位的害群之马加大惩治力度,使之始终感觉到有一根随时毙命的“高压线”悬在头上,或者说始终有一把利剑悬在头上。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预防和减少腐败,遏制犯罪。”
“爸爸在这一点上是我们的楷模!”次子真诚地朝着父亲,“我们就是要象您那样好好做人,把握自己,走好人生的路,一步一个脚印,不留下任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他人的遗憾!”又说,“在您的人生‘字典’里,永远找不到悲观、软弱、贪欲和畏缩,只有振奋、坚忍、清正和进取!”最后说道,“爸爸的一生尽管坎坎坷坷、曲曲折折,但仍然百折不挠,脚踏实地的去拼搏,与命运抗争,用实际行动诠释着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
“是这样!你们也应该这样坚持下去。”郑仁听了次子的话,心里异常高兴,他端起酒杯朝向长子、次子,以及全家老小,“无论什么人,如果在仕途上逞强好胜,明争暗斗,挖空心思,相互倾轧,甚至不择手段,终归会要背离初衷,走向反面,甚至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又不无感叹地朝向家人,“不过我们也应该客观地认识和清楚社会现实,‘溜须拍马’之人最为可恨,难怪有人给他们的丑陋嘴脸描绘得活灵活现,领导上楼我先走,看看楼梯陡不陡;领导讲话我先讲,看看放筒响不响;领导开口我鼓掌,带动台下一片响;领导吃饭我先尝,看看饭菜凉不凉;领导喝酒我来挡,誓把生命献给党;领导睡觉我站岗,同谁睡觉我不讲。”最后说道,“虽然社会上存在种种丑陋现象,但你们一定要记住孔子的教诲,‘仁、义、礼、智、信五字真言’。这是人生的真谛啊!”最后舒展紧锁的双眉,笑盈盈地朝向家人,“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们都能赶回来祝寿,我很高兴。——大家举起杯,——干吧。”
“干!”
“干!”……
“爷爷!”鹤途乐颠颠地举起可口可乐,朝向王玥,“姐姐,你也举起杯!”接着又笑眯眯地朝向郑仁,“爷爷——干!”然后站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将一厅可口可乐撞向大家酒杯一饮而尽。
郑仁放下酒杯,手机响铃突然响起。他接通一问,不禁一惊,接着笑道:“唉呀,你好,你好!”又说,“霍剑呀,你怎么这么得闲给我通话?——有什么事吗?”
对方激动地说道:“郑大哥呀,我因工作太忙,实在腾不出身子回去亲自向你祝贺六十大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请你谅解。”霍剑亲切地说着。
郑仁感动地告诉对方:“你身为一局之长,怎么能不忙呢。”又说,“你能以这样的方式向我表示祝贺,我就多谢啦!待春节回来时,咱们老哥俩再相聚!”最后说,“你们全家人都好吧?请代我向你母亲问好,祝她健康,快乐!
“都好,都好!老人身体无恙,精神状态极佳。——谢谢你的关心。”霍剑感动地回答着。
“这就好,这就好!”——好啦,你忙,就不再打扰你。——再见!”郑仁说完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不无动情地说,“你们都听到了吧?刚才是霍东民的长子霍剑打来的长途。霍氏一家老少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啊。”又一次不无感伤地朝向家人,“只可惜,患脑瘫的霍佳已夭折多年,没能看到他家现在的幸福生活!”他刚要点燃香烟手机却又振动了几次,不禁微微一笑,“看来我今天的酒还喝不‘消停’呢。”
鹤途瞥向对方嘻嘻一笑,大声嚷起来:“爷爷,您喝酒、吸烟,我来给您读‘信息’!”
“好吧。”郑仁微笑着朝向对方:“还是我大孙子懂事!——快念吧。”
鹤途打开手机信息一念,不仅郑仁出乎意料,顿时脸红、发烫,家人也惊讶不已,面面相覷……
听鹤途读完,郑仁虽然表情变化已不太明显,而内心却激动异常,不无感慨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庞瑛和小杜还一直记着我的生日,使我很受感动啊!”稍停,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她俩一个远在北京、一个近在桦南,据听说她们现在都已退休,子女大学毕业也都有个理想工作。——好哇!”稍停,又朝向子女们说道:“前不久,你们柳阿姨给咱们家寄来一封信,称她已同庞瑛和小杜约好,明霞今年去世三十八周年祭日邀我一同去伟兴农场八连煤矿附近她的绝命之地祭奠一次。”又说,“我也早有此意,顺便拜访一下当年对我有恩的明礼大哥,据柳叶说明霞的父亲已经九十几岁还是那样硬朗。——明霞的过早离去对家人的打击太大啊!”说完,似乎用征求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顾芝之后陷入沉思……
顾芝放下筷子,看了看正在兴头上的家人,又将目光移向郑仁,理解地说道:“你是应该去的。”稍停又说,“一是明霞的三十八周年祭日应该去,再看看明大哥和他的老人;二是庞瑛和小杜不远前去,你们也应‘故友重逢’。”又不地感慨地说,“尤其是柳叶,你更应该去见上一面,看看她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说完,一种愧疚感隐隐袭上心头……
郑仁听后连连点头,并且用真诚的眼神看着顾芝,最后将目光移向家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是谈谈咱们的现在和未来吧。党和国家正在加速关注民生,改善民生,相信国民的福祉会更大,生活会更加殷实而幸福。中国有句谚语叫作‘大河有水小河满’。——是啊,‘大河无水小河干嘛’,咱们就盼望着国家这条大河‘水满’;只有这样,家的这条‘小河’才会水‘满’!”说完,不无深深地感叹,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一幅无限壮美,且正在不断延伸的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当代巨幅画卷——
国家改革开放的和煦春风吹遍了祖国大江南北、山川峻岭、长城内外、城市农村;灿烂阳光温暖着十三亿炎黄子孙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颗颗凝聚的心;清纯雨露沐浴着华夏沃野良田,催生着千年枯木发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