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 第三部

2025-07-31 20:35:27    来源:广东中心    

本刊、网 张洪秀

孙武

一九七五年九月四日上午九时,可谓郑仁人生的又一转折点。

虽然节气已经进入初秋,早、晚稍许冷风习习,而日上三杆时依然渐渐升温“度”着尚未成熟的五谷。瓦兰瓦兰的天空,偶有几片白云悠悠的飘着,炽热的阳光康慨地向大地,暖暖沐浴着一切……

双庙县第一中学教学楼宣关前面摆放着一排桌椅,桌面上铺着一尘不染的白布,几只水杯均匀地分布在对着各个椅子的桌面上。二楼中央悬挂着一条长长红底黄字书写的“双庙县第一中学热烈欢迎工农管校代表大会”横幅。

主席台前就坐的有双庙县教育科科长柯质斌、第一中学校党支部书记休景春、校长史辉、副校长于宪锐和教导主任习天恩等领导同志;工人阶级代表刘文学、徐子君、邬庆勋;农民代表郑仁、杨志臣也分别坐在主席台上。全校教职员工生一千六百多人秩序井然地站在宽阔平整的操场前。

主持人史辉同志宣布欢迎大会开始,接着是休景春同志简短而精炼的致词。然后,被刚刚委以双庙县第一中学校党支部副书记重任的工人阶级代表刘文学同志讲话。

他缓缓站起,向主席台上就座的各位深鞠一躬,然后朝向全体师生不失礼貌地行鞠躬礼,清了清嗓子,笑盈盈的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之后,以其特有的“公鸭嗓”高声讲着:“各位领导、全校师生!今天,我受上级组织委托,作为工人阶级代表派驻咱们双庙县第一中学管理学校,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激动万分啊!”

他朝向台下黑压压师生们充分肯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史无前例的,是非常及时的。没有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我们的国家就要变色,我们的民族就要遭受‘涂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抿了一口白水,又扫视了台下正在聆听的广大师生,心想,到底是我们工人阶级代表“压茬”,不乱“阵角”。于是,精神更加为之一振,声音提高八度,“全体同学们,你们是这场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革命政治运动的主人,是‘革命小将’,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是封、资、修的死对头,是我们工人阶级、贫下中农的好后代、好学生,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接着又继续讲道,“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师、伟大舵手毛主席他老人家谆谆教导我们,“‘你们青年人就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世界的前途也是属于你们的’。你们要有‘舍得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大无畏革命英雄主义气概——”讲到这里竟然卡了壳。扶了扶老花镜又继续讲道,“你们不但‘要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要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一直静静坐在主席台上的郑仁,心里不禁暗暗想到,别看这个“锥把子”脸、两片薄嘴唇的干瘪小老头儿声音倒蛮洪亮的,只是讲起话来口若悬河,不着边际,——真是个文化大革命的“产物”!

刘文学讲话完毕,主持人史辉宣布:“下面,请贫下中农管校代表郑仁同志讲话!”他的话音未落,台下响起了嗡嗡声,个别学生吹起了口哨。石辉同志一看出现这种反常情况心里自然非常清楚,因为有些高年级顽皮学生对台上即将讲话的这位农民身份代表根本不服,于是摆动一下右手示意下面,“大家肃静,各学年班主任负起责任。”又朝下台下全体同学,“咱们的欢迎大会正在进行。——请同学们保持肃静!”

刚刚站起身子的郑仁见史校长的手示起了作用,稳稳情绪,也象刘文学一样两臂下垂,朝向台上、台下得体的敬个礼,以示对各位领导和广大师生的尊重。然后,直起腰杆俯视着台下,轻轻展开自己精心准备的讲稿朗声讲道——

“各位领导,全体师生!我是一名普普通通农民。五年前我曾在这里毕业,五年后的今天,作为贫下中农‘管校’代表又重新回到了母校。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心情无比高兴和激动,深深地感激那些严于治学们曾经给予我科学文化知识的恩师们和严于治校的全体领导同志!”

他那抑扬顿挫的讲话,通过麦克风不断地传送到校园东西两侧安放的两个扩音喇叭引起共鸣……

台下鸦雀无声,同学们个个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呆望着台上这个人不压衣、貌不压众的青年农民。他那一米七十个头儿、留着寸头、“八字”胡须、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的形象,使得台下个别学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其中一名男生朝向身旁的同学疑惑地询问:“他是农民吗?——怎么一点儿也不象啊。”

对方望一眼台上正在讲话的郑仁回道:“他是农民,我们住在一个屯子。——不过,总在外地了。”

“在外地干啥?”身旁的那位同学不解地又问。

“不知道。——咱们还是先听着吧。”郑仁本屯的那个学生用手示意对方,“他都讲些什么。”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从一九六六年五月到今年已经第十个年头。我们的国家对于反修防变,进一步加强和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从组织上、政治上和法律上,可以说一定程度地筑起一道‘万里长城’。但是,我们又不能不以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看待国家经济现状和经济建设依旧存在着十分严重的问题。如果我们视而不见,甚至是闭着眼睛讲假话,讲大话,讲空话,那就有悖马克思列宁主义,不是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者,而是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者。”郑仁讲到这里,扶了一下眼镜继续郑重而严肃地说道,“一个国家的经济发达与落后,综合国力的强盛与贫弱,直接关乎到人民物质生活水平的高与低,精神生活的充实与贫乏。——难道不是吗?”……

台上台下静得出奇,人们审视着这个普通青年农民是如此的沉静和老成,其理论建树和深厚文化底蕴,以及客观而公正的评说令人刮目相看,叹服不已……

郑仁欣慰地朝向台下师生进一步讲道:“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振兴与否,教育是基础,科技是关键。只有教育、科技搞上去才能人才济济;社会上的三百六十行才能行行出状元!这些行行的“状元”就是强大的社会生产力,就是发展经济建设的巨大杠杆。试想,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民族,什么样的社会?!”稍停又坚定地朝向台下,“我敢说,到那时,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强盛的,我们的人民一定会富庶的,我们的社会秩序也一定会安定和谐、长治久安的!”

他向台下全体同学语重心长地讲道:“我的初中和高中阶段,正处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初期和中期,再加上自身的体弱多病,因此,没有真正学到科学文化知识。——由于知识‘欠账’太多,最终没能使自己能够迈进大学校门,是我一生中最为遗憾的事情!”稍停,不无感慨地讲道,“痛定思痛,我奋起直追,一直坚持自学到今天。无论怎样讲,沾卷有益,学以致用;只能有益处,不会有害处。正因如此,我做为一名曾经的老校友、普普通通的青年农民,真诚地劝戒全校广大同学:‘发奋立志,知难而进’。只有发扬古人‘头悬梁,锥刺骨’的刻苦学习精神,才能真正放飞理想,实现梦想!”然后,殷切而坚定地朝向台下全体同学说道,“我深信,国家未来的人才一定会是你们,社会主义千秋大业的传承者也一定会是你们!”最后,满怀豪情地讲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愿与全体同学共勉。——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拥抱伟大祖国即将到来的百花争艳的春天!”

他的请音未落,台上台下便响起了一阵阵热烈掌声。

…………

欢迎大会结束后,双庙县第一中学校领导招待和宴请全体工农管校代表。席间,该县教育科长柯质斌同志,以及所有陪同校领导对郑仁在欢迎大会上的讲话给予认可或者好评。尤其是学校党支部书记休景春同志对他讲话的内容和讲话时所表现出的沉稳与气质更是赞赏有嘉:“郑仁同志通过你今天在台上的表现,我个人认为你一定能够胜任教师工作。无论是文化知识水平,还是你初次站在台上讲话的与众不同,都能够足以说明和反映你在这方面所具有的素质和能力。”他微笑一下,又真诚地告诉对方,“我相信你一定成为一名响当当的中学教师!”最后,站起身握住对方的手,“教学工作方面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教导处领导,也可以同我讲,总之,咱们的宗旨是一个,那就是把咱们双庙县第一中学的教育、教学工作搞好,争当系统的‘排头兵’!——当然啦,搞好教育、教学工作,同时也得突出政治工作,那就是‘批林批孔’、‘反击右倾反案风’。”说完,又是微微一笑离去。

对于领导同志的肯定和称赞,郑仁扫视一下,然后一再谦虚地说:“我只是自学一点知识,比起在学校里系统学习还相差甚远。这次‘对流’对于我是勉为其难、力不从心的,因此只能干中学,‘现买现卖’。”稍停又说,“我所担心的是生怕误人子弟,影响学生的一生啊。”最后,又很有分寸地说道,“不过,我会努力钻研业务,虚心向老教师请教的,做到‘不耻下问’,力求把知识准确无误地传授给学生,不辱使命。”

“说得很好,也很诚恳。”休景春同志高兴地朝向对方:“咱们学校领导同志是充分信任你的。对于你过去的一些情况佘堡二队领导同志已经同我们作了介绍,一致认为你一定能够胜任教师工作。”又说,“只要努力钻研教学业务,相信你一定能够充分发挥出聪明才智!”

郑仁听后,态度十分诚恳地朝向对方:“请各位领导同志放心。我会认真背课,写好教案,把课讲细、讲好,教学相长,给校领导交上一份满意答卷!”

招待会结束,经学校领导研究决定,分配他任初一二班副班任,并负责该班和初一一班两个班级的语文课教学。领命之后,他到教导处找到负责发放办公用品兼收发工作的女教师小侯同志领取了教科书、参考书和背课笔记等办公用品。……

当天晚上,郑仁便一遍又一遍阅读语文教科书,仔细琢磨怎样写好背课教案,怎样设计板书,怎样讲解教学内容这些事关满足学生求知欲望的核心问题,时至午夜时分仍无倦意……

已经睡醒一觉的母亲郑晏氏见对方仍旧灯下背课,不无疼爱与关切地说:“大半夜啦,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笑盈盈地朝向对方:“我不困,明天是我要给学生讲的第一节课,今天宁可少睡一会也要把课程背好,无论如何不能讲‘砸’了。”

“倒也是啊。”母亲理解地看着对方……

凌晨四点一刻,郑仁仍无睡意。他放下钢笔,思考着如何把课程给学生讲“活”,使之愿意听讲,配合施教、保证课堂纪律,做到教学任务“不欠帐”,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力求“教学相长”。他想着想着,不由得记起自己曾经的一段教学工作经历——

那是毕业后的半个月,自己曾经替本屯女教师全淑娴代过一段小学三年一班课程。由于深入浅出,活化课堂教学,很快被班级同学认可,致使班级的学习成绩不断提高。尤其是与小学生们“摸爬滚打”,宽严相济,使之班级打闹、逃学现象基本杜绝,师生之间相处融洽。对此,学生家长十分满意。……

窗外渐渐泛白,远处的鸡鸣声偶尔传进屋里,街上已经有了行人的脚步声,郑仁才肯放下纸笔小睡……

上课的铃声响过,同学们依次走进教室。出于礼貌,更出于对这位农民教师的初来乍到,全班二十八张桌五十六名同学无不静静地等待着。

郑仁拉开门径直地走上讲台,将右手拿的教科书和教案轻轻放在讲台上,扫视一下全班同学,虽然有点紧张,但仍不失严肃地高声说道:“上课。”

全体同学齐刷刷地起立,站直,一脸严肃地答道:“老师好!”

“同学们好!”郑仁朝向大家轻声说道,“请坐下。”

点名时,他要求每念到一名同学名字时本人都要原地站起同他‘对光’,然后坐下。根据班级四排课桌、每排七张、每张桌两人实际情况,他将事先在教案尾页里边画出的“表格”里把每个座位上同学的名字一一填写上“固定”下来。这样,他每次提问时都能够准确无误地叫出具体坐位上的学生姓名,如是张三、李四……以此类推“对号入座”。

他的这一不同于其他教师的非常之举,一时间被同学们传为佳话。有的同学说:“我们的新老师记忆力惊人,第二次进课堂就能叫出具体学生名字。更为惊人的是,老师站在讲台上,随意说:‘南数第二排第三张桌左边的赵庆同学请你回答问题。’于是,赵庆同学红着脸站在原地吞吞吐吐地回答。一会儿又准确地叫起另一名学生回答他的提问或前边板书。”……

如此这般,更加加深了全班同学对郑仁的敬佩与尊重。其实,他的这一“小把戏”并非能够证明自己“惊人”的记忆力,而是早已摆好的一盘“赢棋”!其目的无非是有“预谋”地向全班同学传递这样的信息:莫要小瞧你们这个农民教师,我不是“坷拉”!

一次自习课上,曙光同学向郑仁提出了一个十分不着边际问题:“郑老师,我们人类会说话,动物们为什么就不会说话呢?”

郑仁听后,不但没有责备,还微笑着朝向对方:“曙光同学提出这个问题很好,说明很爱动脑筋。‘学问’学问,不耻下问。只有这样,知识才有长进。也就是说,知识的获得是通过不断地‘问’得来的。所以,我们大家应该向他学习。”稍停,态度认真地回答,“其实,会说话的不单单是我们人类,其它动物也会说话,也会情感交流,只是我们人类不懂而已。”稍停又说,“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任何一个物种都有它特有的交流、沟通和表达方式,只不过存在着声音、肢体和情感语言之分。虽然人类目前还无法解开这些不为人知的谜底,但随着科学的进步相信会有可能逐渐解开这些谜底。”还进一步说道,“这也正如其它物种对于人类语言的陌生一样。”最后说道,“我们人类也是动物,无非是属于高级动物,与其它动物的本质区别即在于思维的缜密而科学,制造生产工具的适用而尖端性,至于语言的根本区别即在于不属于同类,因此,它们的‘话’令我们现在很难解读。”

他的这番“解释”令曙光同学心服口服,不错眼神儿望着对方默默地思考着。全班同学也纷纷将敬佩而叹服的目光投向讲台……

为了配合教学,郑仁对于班级纪律常抓不懈,善始善终,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家访与学生家长沟通,做到相互配合,“合力教育”。果然,他的“头三脚”真的顺顺利利的“踢”开啦,轻轻松松地“震”住了班级里极少数顽皮同学,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以至服服帖帖,一跃由后进变为先进……

从此,班级的组织性、纪律性大大加强,学习氛围逐渐营造,切实保证了教育、教学秩序正常进行。学年片六个班级只有初一、一班和初一、二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各项活动遥遥领先,节节攀升,月末各项评定总分名列第一!

负责学校宣关里“张榜”的教导处小侯教师朝向正在看着“名次”的郑仁微微一笑夸奖说:“郑老师,‘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又动情地看着对方,“难怪领导说你行,看来你真行!”最后又说,“郑老师,你的办公用品如果不够用,可以随时找我。对你‘大门是敞开的’!”说完,那双透射着灵动的目光直视着眼前这个同龄的异性农民教师……

听对方说完,郑仁微笑着马上说道:“过奖了,其实差远了。”又说,“一旦办公用品不够用,我们会麻烦你的。”最后又真诚朝向对方,“那我可要先向你说声谢谢!”……

郑仁在教育教学方面初战告捷,旗开得胜,因此在工作中更加务实,肯于卖力。每上一堂课都要用心去传授知识,使得学生学习兴趣愈发浓厚,不断赢得同事认可,领导高兴,家长称赞。他从“摸爬滚打”的教学教学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具体概括为“四苦”:即学生苦学,教师苦教,领导苦抓,家长苦育。他认为,只有牢固树立“四苦”精神,才能使教育、教学水平得以不断提高……

一分辛苦,一分收获。一个“对流”来的青年农民,从最初的挣生产队工分,摇身一变被学校聘任为每月领取薪金四十二元五角的临时代课教师。这对于郑仁确实是个意想不到的好事。这个“临代”象“杠杆”一样不停地撬动着他,使之自身知识和教育、教学潜能不断发掘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令校领导、教师刮目相看。第二个月末,他又迎来了令自己更为意想不到的惊喜——地区给双庙县五十二个顶编代课教师名额,在本人毫不知情时有关县领导同志又一次特殊的留给他一个“指标”!

这个突然“砸”在自己头上的“馅饼”确实是个“夹着香喷喷肉馅儿”牵动食欲大开的吉祥饼、幸福饼!它与人们通常意义上理解的馅饼不同,这是真的,那是陷井。这个被意外“眷顾”不是“天神有眼”,而是凭着自己出色的工作不断被各级有关部门领导同志认可的结果!

眼看着郑仁的工作被学生、家长、同事、核领导和社会方方面面认可和肯定,身为一校党支部书记的休景春同志打心眼里替他高兴。一天上午,休书记把对方找到自己办公室,一边沏茶。一边微笑着讲道,“郑老师,我今天只所以请你来这主要是想就工作方面问题同你谈谈看法。”说着,他将茶水放在茶几上面,然后回到办公桌旁边的靠背椅上缓缓坐下,“对于你在教育教学方面所取得的成绩,咱们学校领导同志是有目共睹的。特别是那些过去比较顽劣的学生现在一天天在变,无论是组织纪律方面,还是各科学习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就这,完全可以叫人心服口服。正向咱们教导处的小侯老师对你的评价那样:‘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提高学生组织性、纪律性和学习成绩拼力气。’——我认为这位小侯老师讲的中肯,豪不夸张。”

“休书记,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份内之事,不值得如此一提。至于小侯老师说的可真的有些言过其实啦。”郑仁发自内心地说给对方。然后又微笑着说道,“如果说我在工作中取得了一点成绩,那也是同领导同志的帮助与教育分不开的。——一个农民,且又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我来讲,在教学方面确实力不从心。但是,我会常常要求自己必须钻研教学,努力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和业务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勤能补拙’,完成学校领导,特别是您交给我的工作任务,不辱自己使命。”喝口茶水之后,拿出香烟递给对方,“休书记,吸只烟吧!”

“谢谢,我不会吸。”休景春伸出右手示意对方,“你吸吧。”又说,“做为教育工作者,首先应该具有热爱党的教育事业的责任心和勇于奉献精神。只有牢牢坚定这一信念,才能真正踏踏实实的干好本职工作。”他那瘦削的长瓜脸上双眸微闭审视对方,“郑老师,你每天要徒步往返十来里路,中午还得在街里买饭,也真的不容易呀。”

“没什么,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吃点苦受点累无所谓,只要自己能够胜任教师工作就好,就心满意足啦。”郑仁边说边将目光瞥向对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容易的。所谓‘一帆风顺’、‘轻而易举’!‘信手拈来’之说,不过是一种主观愿望而已。我认为,一个人做事,只要坚定信心,立足长远,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休景春听到对方说的真诚、中恳心里非常高兴。他那微微细长的眼睛立时睁大:“讲的好!青年人就应该这样有志向、有报复、有骨气、勇于吃苦耐劳,永不服输的精神。——我代表学校党支部和全体校领导同志,对于你前段时间工作上取得的成绩表示由衷祝贺,同时也深信你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会有更大的起色!”

“谢谢领导的体贴,也谢谢休书记对我的信任!”郑仁听对方说完,激动的朝向眼前这位年届四十五岁、身高一米八十、博学多才、为人正直、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严于律已、宽以待人的双庙县第一中学党支部书记,“您放心,无论困难有多大,我都会全身心扑在教育教学工作上面,决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休景春站起身子,兴奋地绕到办公桌对过,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已经站起身的郑仁右手:“如果咱们全校教职员工都能够象你一样具有如此事业心,深信:我们一中的教育教学工作,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出现可喜的变化!”他说着不知不觉地抬起头,表情凝重,不无惋惜与忧虑的叹道,“可惜呀,这场文化大革命把我们国家的教育高得面目全非,毁了一代人啊!”又自言自语地,“不清楚这场政治运动何年何月才能结束……”

郑仁看着对方如此神情,刚要开口评价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政治运动的错误性质蓦地卡住,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促使他不敢信口开河、枉加评论。汪会廷严肃、冷漠而无情的政治面孔浮现眼前,于是赶紧附和着:“是的,看来时间难以确定。”然后岔开话题谎称道:“休书记,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回班级去,布置一下明天午后的班会问题。”

“好的,咱们今天就先谈到这儿,改日再谈。”说完,休景春又一次紧紧握住郑仁的手,“祝你进步!”然后将对方送出办公室,直至身影消失在楼廊尽头的转弯处才回到屋里……

郑仁离开休景春办公室,独自来到校园一角反复思考着刚才对方同自己的一番“表白”,心想,这场政治运动究竟何年何月与何日才能划上句号,不但普通老百姓无法预料,既使中央决策层的领袖们恐怕也难以推断,甚至亲自发动和领导这场政治运动的一代英明伟人毛泽东主席想必也一定被困扰得难于确定预期……他越想情绪越激动,以至又一次将霍东民的家人记起——

霍东民的丧事妥善处理后,不久他的爱妻白云尽管精神受到致命打击,但仍然领着两个孩子苦苦挣扎着,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风雨同舟……

对于这个政治犯家庭所遭受的生活磨难,不仅霍东民生前和妻子的所在单位无人问津,就连直接将他治于死地的双庙县军管会也置若罔闻。这些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猥獕世俗现象令内心一直愧疚的郑仁心痛不已,牵挂异常。他几次徘徊在霍氏家门,却没有勇气迈进门槛,只能伫立多时,反省因自己曾经犯下的严重过错使眼前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蒙冤无处诉求……

终于有一天傍晚时分,他推开了霍氏家门,当着白云和两个孩子的面把自己如何打霍东民耳光,如何反思过错,如何要登门表示道歉,以及准备如何“将功补过”的想法合盘托出,然后怯怯的朝向白云。

掏心窝子说道:“阿姨,我想你们娘仨一定会恨我的。因为,当时不是我的两个嘴巴,霍医生也不至于遭受那样的摧残,更不至于绝望自杀。”说完,他的两眼红红,忏悔的泪水滚落下来。

“郑仁啊,你说的这些阿姨早就清楚,可是阿姨并不怪你,更不恨你。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况且这场政治运动逼着你也得那样做。”稍停,不无忧虑的,“全国得有多少象霍东民一样死在这场政治运动,又得有多少人家象我们正在遭受苦难啊!”她那骤然苍老且失去血色的脸上一双失神的眼睛缓缓移向对方,“就这样挨着吧。”说着,表情变得异常凝重,不失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不能总是这样,一定会有一天过去的!”

听到白云的话,又看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郑仁动情地说道:“阿姨说的对,形势不能总这样。——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又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所以硬撑着带着两个孩子苦熬着,就因为心中始终装有一个‘盼’字!”白云说完昂着头把手攥得“咯咯”直响。

郑仁朝向地上站着的霍剑和床上躺着的霍佳扫视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向白云:“阿姨,家里以后有什么活需要干打发霍剑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帮你。”又朝向霍剑,“记住点儿,以后有什么活找我。”

“不可以,不可以,你有这份心意阿姨就很感激啦。”白云抢过话说道。

“我是真的,阿姨你就别见外了,什么活我都能干。”郑仁再次朝向对方表白。

“霍剑已经长大了,也很懂事,他能替我干不少活,还能看护弟弟。所以,我始终坚持天天上班。”又说,“医院就诊的患者多,我们科室的医生又少,我几次想向领导开口请假照看照看霍佳都没好意思说。”白云一边说着,一边抚摩着霍佳的头。尽管母亲如此爱抚着对方,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对方连一点反映都没有。

郑仁看着看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阿姨,也真够操心的,光一个霍佳就足以使你头痛。”

“唉,这是没有办法呀,如果他爸爸在还会好些,可他这一走家里的一切烦心事就都压在了我一个人身上。”白云叹息地说着,眼眶里滚动着泪花。

郑仁没有接话,而是默默地低下头又一次自责以往的过错行为给霍氏家庭带来的莫大伤害……许久,他才缓缓朝向对方:“阿姨,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家啦,不打扰您了。”说完很礼貌的说声“再见”,然后轻轻退出屋子消失在渐渐拉开的夜幕里……

一路上,他内心里翻腾不已,不知不觉的将穆已秋联系在一起。他认为这个穆已秋小小年纪如此伤天害理,大逆不道,将来步入社会也是定坏无疑。唉!原本就弊大于利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被这样的一些人搞得更砸、搞得更乱,致使国上上下下、角角落落终日不得安宁,无论是为官的,还是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啊!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不断积淀形成的传统的思想意识、行为标准、道德准则和伦理观念正在受到强烈的冲击和巨大的挑战。这种强力的相互碰撞,带给人们更多的是不解,是困惑,是怅然,是迷茫。如同蹒跚在不见一丝光亮的长长隧洞里,不仅仅视线模糊、身体疲惫、精神散乱,更为严重的是心惊胆颤、恐惧不已、茫然一片。长此以往,国家的前途会是个什么样子?老百姓能否安居乐业……他边走边想,以致于浑身打颤,冷汗淋漓……

郑仁从痛苦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尽管情绪一时受到影响,但他清楚: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干好本职工作,对得起休书记,更要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明霞对自己不尽牵挂。于是当天深夜趁着家人熟睡之际悄悄打开箱子,从底部轻轻拿出已经快要写满的日记本,在仅剩下的几页空格纸上写道——

霞,——我今生无法释怀、魂牵梦绕的人!你可听见我在对你说:上天眷顾,我终于有了一个工作,而且又大踏步地向前迈进了一步,变为顶偏代课教师。我深信,这里一定有在天之灵的你在为我天天祈祷;我更加深信不疑,你也一定在为我深深祝福。这一切一切,无不令我对你更加不尽的怀念和感激!

我的长足进步与努力,其原因即在于我身边时时刻刻有了一个对我牵肠挂肚的你!是你给予我新生,是你给予我振奋,是你给予我力量,令我学会用冷峻和傲视的目光面对任何艰难困苦,永不逃避!我敢说,一定要杀出人生的一条血路,将自己追求的目标永远确立,至死不逾!

我仍要忍受着曾经的伤痛,重振折损的翅膀,向着苍穹冲去;摘取人生成功的硕果,敬献给你,愿你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庞瑛和小杜我不会选择,因为我心中只有一个你!假如我今生真的那样去做,不仅对你的忠贞是莫大的亵渎、玷污和敌意,而我自己也将成为多色情种、行尸走肉、无耻卑鄙的小人,遭人唾弃。

至于柳叶,她人聪明好学,心善人美,对我的爱的专一。虽然彼此年来没有相见,却时时把她记起,将其深深装在心里。待等缘份真的到来那一天,我会欣然愿往由她把你代替,成为你所盼望的我的妻……

——为了你,为了我和柳叶相聚在一起,为了艳阳高照、到达山花烂漫的理想生活彼岸,在工作和事业的追求上我会永不言败,不遗余力!……

郑仁的泪水将视线模糊,轻轻哭泣。他擦拭完沾满泪水的镜片,推开房门艰难地走到外面融于夜色之中,长长叹息之后将其与明霞从勃利县回来不久的幸福时光又一次深深的记起——

虽然已经进入秋天,但是地处群山环抱的八连煤矿仍然没有一点凉意,只是眺望重重选选的山峦处,被秋霜层林尽染的各种树上变得微黄或殷红的叶片,以及那无边无际的繁茂蒿草由绿变黄,人们才不禁意识到金秋早已呈现北国大地……

附近的一座木制小型拱桥横跨小溪之上,一对热恋中的青年情侣手扶护拦,正在静静地看着涓涓的空山水,不断从远处曲曲折折而来汇入小溪;倾听脚下清灵灵溪水发出的清脆、悦耳之声。

正当他们醉心观赏着优美景致时忽听几声鸣叫,于是不约而同的寻声看去,只看几只喜鹊欢跃着飞临在杨柳枝头。这一似歌似舞的“喜鹊登枝”,使之感到欢心如意,大有紫气东来之兆。忽然,又见几只蝴蝶翩翩而来,与低空盘旋的蜻蜓嬉戏……

这如诗如画的迷人景致,如曲如歌的声响令他们流连忘返,顿时萌动异性之情……

于是,俩人相视一瞬便紧紧搂抱一起,狂吻不止……火辣辣的激情遽然升温,不断刺激着双方对性的欲望,如同干柴烈火势不可挡。难奈之下,手牵着手疾步下桥来到草坪之上迅速宽衣解带,仰卧俯伏,游龙戏水,喊叫不止……一阵旁若无人的纵欲过后意识渐渐恢复,女的一边搂住对方的脖颈,一边痴痴地盯视着,柔声问道:“仁,咱们结婚吧?”

已经力不可支的他凝视着身下柔软的她微微一笑:“霞,不急,这样不是很好吗?——待条件成熟一些结婚不是更好吗?!”

“什么是‘条件成熟’?”霞楚楚动人的双眸闪动着挚爱的光芒,同时也不失流露出一点不解和疑惑。

“我的工作稳定之后,就是‘条件成熟’。——听明白了吧?”仁说完不禁又是微微一笑,故意嘲弄道,“看把你急的,真没出息!”说完宽宽的前额贴向对方的发际之下……

霞听了之后理解地抿着嘴反诘道:“你有出息,还一次次来这荒郊野外偷情!——跟馋猫一样闻到腥味儿就眼睛发蓝,鼻翼颤动,口流涎水,两肋一起一伏的?!”说完,那双充溢着缠缠爱意的眼球儿一眨一眨地朝向对方……

一个星期的过午,郑仁和明霞乘着暖融融的天气又一次光顾上次被他俩身体压成“巢形”的草坪上淋漓尽致的过了一把性生活。当晚,明霞又主动“出击”,射出情箭,趁人不备将郑仁约到配电室留宿。从此以后,两人如胶似漆,感情几乎升华到情感世界的颠峰……

郑仁对于自己工作上的如日中天,不但没有忘乎所以,而且是更加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脚踏实地的工作每一天。由最初的初一语文教师,先后改为初二、初三、高一年级的语文任课教师,直至高中语文“把关”教师!

随着教学实践经验的不断积累,现代汉语语言学、修辞学、教育学、哲学水平不断提高。经过潜心钻研,利用半年时间他终于将语法、修辞采用“图示法”形式系统地制作出长十米、宽四十公分的“画轴”。然后将其展开之后挂在教室前面的一处,让同学们一揽无余,从中吸取……

他还不厌其烦地告诉同学们:“这是我几年自学后“规拢”出来的,希望大家用心看看,作用于记忆里,更好地了解和掌握语法修辞从简到繁、由浅入深的漫长演变和发展过程。”

起初同学们受好奇的心理支配随便“光顾”两眼,后来渐渐地被这个不起眼的“画轴”迷上啦。大家争相观看,并反复、认真地思考里边所渗透出的内在联系和逻辑上的相互依存,从而使学生的作文能力逐渐提高。……

郑仁不仅在教育教学方面努力工作着,还利用业余时间为学校六十多人组成的文艺宣传队编写、创作出不同形式喜闻乐见的文艺稿件。这些稿件经过文艺班学生的刻苦努力、认真排练后成为一个个浓缩的艺术,在社会上多次进行演出,教育和鼓舞人们奋发向上,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热爱和追求火热的新生活,深受社会各界人士的好评。

其中,由他改编的一个大型拉场戏《送咱队长上大寨》,经过逐级上报审批和历时半个月的辛苦排练、彩排、试演后在社会上公开演出。一个容纳千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就连两侧过道都挤得转不开身,观众不断爆发出热烈掌声。

更为有趣的是春节前夕,在县城的繁华大街上公演时,观众把演出的学生们围个水泄不通。正当“演员们”站在高跷上尽情演出时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翘首观赏的人们挤得无法继续演出,尽管维持秩序的老师和同学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无济无事,最后只好停演。黑压压的热心观众们带着遗憾和扫兴心理渐渐散去。

而一直关注着演出的小侯老师却凑到情绪失落的郑仁跟前微笑着说:“郑老师,别看今天没有演成,但它比演成还成功。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证明了你改编的这个‘拉场戏’成功!”她说完将满含情愫的眼神移向对方不停地闪动着。

正在怏怏不乐的郑仁将目光弊向对方,且微微一笑:“侯老师你过奖了,谈不上成功,我只是认为可惜,因为必竟是同学们利用了半个月时间才搞定的,今天弄得他们也都‘不自在’。——我之所以这样不快就是考虑到学生们的积极性和感受问题。”

“你讲的完全在理,可事情已经成为这样子,那也只能顺其自然。”小侯老师又一次弊向对方。

“你讲的很有道理。”郑仁话锋一转,“看来我真得好好向你学习。”

“向我?”小侯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自己前额不解地问,“学习我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过那台‘拉场戏没有演成,但它比演成还成功’吗?”郑仁已有几分佩服的说道。

“对呀。——我认为说的没错。”小侯老师不解的看着对方,“那你又是怎么看的?”

“成不成功姑且不说,单单说说你短短的一句话里却包含着哲学思想,说明你对事物能够辩证的思考。——了不起嘛。”

“什么‘辩证不辩证的,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又争辩道,“你想想看,假如演的不好,还会有那么多的人前来挤什么,大冷天谁受这份罪?!——这就是说,这个节目对于大家感兴趣,所以才会出现‘挤黄铺儿’的结局。”

郑仁听着对方的一次次据理力争,刚才的失落情绪渐渐消失,代之以来的是一种相对的心理满足。于是缓缓地朝向对方笑道:“这倒也是呀,应该这样看待。”又说,“看来,我还得努力一些,争取利用业余时间再写一点小节目演演,丰富一下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使之‘苦中寻乐,烦中取悦’,盼望着好日子紧快实现!”

“对嘛!你就应该担当起人们精神生活方面的调剂师和营养师,使大家摆脱困惑和烦恼,期待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早日到来的那一天!”小侯不失幽默地说完,又含有几分爱慕之情地朝向对方,“你的个人问题考虑过了吗?”说着,她舒展的眉头瞬间一聚,一丝不尽如意的表情掠过双眸,“个人问题确实很难处理。”

听到对方让人一时很难理解的话,郑仁不禁一瞥:“什么难不难的,反正难也得考虑,不难也得考虑,只是一个时间的迟早问题。”又说,“我当务之急要把干好工作放在首位,至于个人问题暂时还摆不到‘日程’上。”最后说,我不是自卑,而是客观实际存在,因为工作尚不稳定……”

小侯仔细听着对方的话语,心想,这个郑仁真是“一根筋”,自己年龄已经二十五岁了,还在等什么?!她一边与其走着,一边私下的又再想着自己的心事,直至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学校大门……

郑仁回头看看小侯的神情有些异样,而且走路时漫不经心,心里不禁犯疑,但又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于是转过头独自继续赶路回家。他边走边想,快要出城时忽然记起对方常常借故工作关系与自己泛泛交谈之事。尤其有一次更令他历历在目——

晚下班的铃声响过,郑仁抬腕瞥一下手表便起身准备回家,却被横在办公室门外的小侯老师拦住。她笑眯眯且神秘兮兮地说:“郑老师,先等一下再走,我同你说点儿事。”

“噢,可以。”郑仁停下脚步不解地问,“什么事啊?”

“一会到教导处我再告诉你。”小侯老师仍然笑眯眯地,“再急着回家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说完与跟在身后的郑仁朝向教导处走着。

郑仁同对方走进教导处没有坐下,倚在办公桌旁朝向对方:“侯老师,说吧,什么事?”

小侯一边关门一边告诉郑仁:“先坐下我再告诉你。”她拿过暖瓶给对方倒水,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又说,“听说咱们单位有人给你介绍对象?”

“听谁说的?”郑仁又故意向对方隐瞒,“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先知道’?”说完瞥向对方。

“我当然清楚。”小侯老师又肯定地说,“介绍人跟你一个姓,性别也跟你一样;被介绍人是咱们单位人所共知的‘那位’。”她双眸盯视着对方,“怎么样?我不是无的放夭吧?”最后又不无争辩地,“这是事实,你不应该否认。——对吧?”

郑仁听后没有马上回答。心想,这位小侯老师整天在‘研究’自己,所说的一切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已被自己婉拒而已。于是朝向对方解释:“既然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也不必掩饰。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没同意。”

“为什么?她可是个既有容貌又有气质、既有‘官职’又有能力的人啊!”

“是的,你讲的确实正确。不过有一点被你忽视了。”郑仁见对方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便直截了当地说“‘那位’身体有病。——所以我不能同意。”

“她的病你也清楚?你听谁说的”又说,“‘妇女病’你怎么能知道?”小侯老师不解地看着对方。

“她的病已经‘写’在了自己脸上。”郑仁又进一步说道,“面目煞白,失去血色,不见红润,没有活力。”

小侯老师听对方说完不禁笑了:“行!看来你挺有‘眼光儿’。”又说,“那你下一步咋办?”

“啥‘咋办’啊?别说她有病,既使没病也不成。”

“为什么?”

“她年龄比我大三岁。”

“要是比你小两岁你就同意吧?”

“也不一定。——不过老人们都说‘蛇盘兔越过越富’。——虽然是这么说,但究竟是不是那么回事谁能知道。”

“亲身‘实践’一下不就验证了嘛。”小侯老师朝向对方,“老人们说的话都是亲身经历的,或者是一点一点‘积累’而成的‘经验’啊!”说着脸泛红润,心里“突突”地跳着,口齿也有些不尽伶俐,故意编谎地,“我的亲姨姐和姐夫就是一个属兔一个属蛇的,人家过得可好了!”

“好到什么程度?”郑仁微笑着朝向对方故意问道,“给我说说,分享一下!”

“儿女双全、三间砖方,还有——”小侯被问得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唉,反正家过得就是比一般人家强!不信哪天我领你去我姨姐家看看,你肯定会信服的。”

“那倒不必。”郑仁见对方动了“真格”,仍然微笑着说,“我信你说的。不过我认为人的一生是凭个人的造化,不然往往努力一生也是徒劳而益。”

“你说的‘观点’我也赞同,人的一生确实是‘命中注定’。”小侯老师朝向对方‘认可’的点头。心想:自己把人家叫过来目的是啥得表露出来,不然总这样绕来绕去也没劲,弄不好还使人反感。于是便壮着胆子问道:“唉,你的个人问题到底想怎么办?”

“等等看,工作有一定自然就会考虑的。”

“那你父母也不为你的个人问题着急?”我的父母可是总在催我抓紧订婚,免得年龄大了不好选择。小侯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郑仁的表情,“咱们单位那些没成家的男老师,我认为顶数你优秀。”又说,‘别看你来这时间短,可领导和同事都非常认可你。”说着,心里盘算半晌又说,“我这里有你两封信,一会儿拿走吧。”

“哪寄来的?”郑仁不禁惊讶,“什么时候寄来的?”

“你看看不就清楚了吗。”小侯老师说着打开抽屈把自己扣压多日的信递给对方,“是你亲属,还是朋友?”

郑仁看过信封不禁一惊,心跳加快,脸红耳热,开口向对方谎称:“是亲属寄来的。”又说,“小侯老师,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想回去,天太黑了。”说完拎上工作袋准备推门。

小侯老师见对方欲走,急忙说:“我这有一支金笔送给你吧。”说着从抽屉里将一个精制的笔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谢谢你,侯老师?我有钢笔,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一定收下?换成别人我还不送呢。”小侯老师固执地坚持着。

郑仁盛情难却之下只好收下这一珍贵礼物,微笑着朝向对方,发自内心地说:“谢谢,谢谢!”

“谢倒不必。我只有一个‘目的’你猜猜看。”小侯老师满脸胀红,双眸盯视着对方,异常自信地,“我想你一定会猜对的!”

郑仁的脸越来越红,浑身体温升高,两眼直视对方,笑嘻嘻地说:“‘睹物思人’!对吧?”

“聪明的人就是与众不同!看来咱俩也是‘心有灵犀’!”

郑仁听小侯老师说完,便礼貌地说:“你也该回家啦,太晚了老人会着急的。”说着与对方走出办公室……

节气虽然已经进入中秋,原本应该天高气爽的金秋,不但多日不见日照,反倒终日没完没了地雾蒙蒙,雨腥腥……

正在急切等待着灿烂的秋日普照广袤田野里尚未成熟的庄稼更是“心灰意冷”,何尝不想得到最后几日的炽热阳光将自身“度”得更加成熟,籽粒更加饱满。可惜,空盼一场……

这一切的一切好不令人憋闷、烦乱与愁怅!人们无不下意识地预感到如此糟糕的天象不是好兆头,必有大不吉、大不利灾难降临。果然,天穹巨星陨落,国人心中的太阳落山了——

一九七六年九月六日,这是十几亿中国人民最为悲痛的一天。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伟大缔造者,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泽东主席因病医治无效在首都北京不幸逝世,享年八十三岁。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不幸逝世,无论是对中国人民的伟大事业,对世界被压迫民族和被压迫人民的解放事业,对世界的和平与进步、民主与法制建设都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一直深爱着他的国人悲痛万分,无不感觉到天塌地陷、山崩地裂一般……

听见广播里传来毛泽东主席因病不幸逝世的噩耗,名不见经传的佘堡小屯震惊了!人们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这无法回避与逆转的事实。一时间,哭声惊天动地,哀愁笼罩上空。刚刚坐在饭桌旁的郑仁没有来得急吃上一口晚饭便破门而出,径直赶往双庙县第一中学……

一路上,他的两条腿软软的不听使唤,泪水模糊视线,心里阵阵揪痛,异常难受,如同刀割一般。当他一口气跑到学校,看见所有来校的领导、师生各个默默无语,哀汉不已,泪洒衣襟,失魂落迫,象没了娘的孩子一样茫然失措地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他迅速回到班级,带领全班同学连夜赶制出无数只素洁的白花,用黑纱制作的“哀悼花”恭恭敬敬地围拢在装帧考究的毛泽东主席遗像的相框上面,然后悬挂在教室黑板上方的正中央。师生们眼含热泪默默地凝视着他老人家那慈祥的光辉形象,不尽地追思着一生叱咤风云、力挽波澜、“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丰功伟业……

一九七六年九月日午后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召开。与此同时,全国各地追悼大会同步进行,不例外。

双庙县追悼大会会场设在该县城体育广场。双庙县第一中学全体教职员工生和领导同志左臂佩戴黑纱,胸前佩戴白花,自觉列队,沿着市区主道依次缓缓进入会场。

容纳几万人的追悼大会会场主席台两侧摆满无数花圈,挽联内容一致,字体各异,好一不庄严肃穆!四周高大的树木,叶片枯黄,纷纷飘落,且无声无息。枝头上的麻雀一改往日的噪杂,静静地俯视会场上的一切……只有那习习吹来的秋风不断发出“呜呜”的声响。这声响,婉若哀痛之中的抽泣与低鸣,笼罩在追悼大会会场上空,更加增添了无限悲痛的气氛……

平整一新的操场上,与会者垂立低头,肃然起敬,表情凝重,泪眼蒙蒙,默不作声……

会场中央,黑底白字的横额上书写着“沉痛悼念中国人民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醒目大字横贯大会主席台上边。横额两侧分别竖着写就“山动容水哭泣悼念华夏伟人英魂”,“国悲哀民挚恸缅怀神洲领袖伟绩”。主席台中央悬挂着毛泽东主席巨幅遗像。遗像上边是黑纱制做的一朵朵“哀悼花”,两侧黑纱半围在黑色宽边相框。

主席台上依次就坐的有中国共产党双庙县委员会、双庙县革命委员会、双庙县人大常委会、双庙县政治协商会议、双庙县人民武装部和双庙县军事管制领导小组的领导同志,以及双庙县有关各部办委主要负责同志和社会各界代表。

大会执行主席用低沉的声音宣布追悼大会开始。随着哀乐声缓缓奏起,人们向毛泽东主席的遗体三鞠躬,礼毕。接着,便是中共双庙县委书记汤建华同志致悼词。他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低沉而沙哑地回顾着毛主席他老人家伟大革命一生的丰功伟绩。由于极度悲伤,读着读着失声痛哭,以致于昏厥过去。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大会执行主席赶忙派救护车将其送往双庙县人民医院救治,由中共双庙县委副书记、双庙县革命委员会主任曹喜青同志继续宣读汤书记尚未宣读完毕的悼词……

随着追悼大会的继续进行,黑压压的人群里不断地传出阵阵低沉而悲怆的泣哭声。而只占与会者三万分之一的郑仁却缓缓的抬起头默默瞻仰着毛泽东主席遗像,追忆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立志继承一代英明领袖的伟大遗愿坚定不疑!

…………

追悼大会结束,各单位、团体悼念队伍依次先后离去,双庙县第一中学全体教职员工生和领导同志也纷纷返回学校。

同学们静静地趴在课桌上面抽泣着,泪水洇湿了袖子……

郑仁强忍悲痛,缓缓地朝向大家哀痛地讲道:“同学们,毛主席他老人家虽然不幸逝世,但他将永远活在我国各族人民心中。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他老人家的革命遗志,刻苦学习,立志成才,将来报效祖国,报效人民,以慰藉他老人家的在天英灵!”

于是,同学们慢慢坐起,擦干泪水,振作精神,记起老师这句催人奋发、立志向上的肺腑之言。然而,郑仁却渐渐地陷入了深思之中……

当晚,他在日记中写道——

毛主席他老人家,尽管错误地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马拉松”式的政治运动,但决不能因此就否定英明而伟大的一生。他功盖于世、永照干秋的丰功伟绩无人抹杀,也无法抹杀;而过错只是老人英明、果断一生之中不尽如意的一个客观上的失误。因此,历史的、辩证的、科学的、实事求是的平价他老人家‘功为七分、过为三分’,不仅不是诋毁,还更加表达出对他老人家的无限忠诚与爱戴之心!

因为,毛泽东主席虽然具备了“超凡脱俗”之人的三种美德:相貌美好能令人敬畏,英明果断能聚众帅兵,知识渊博能明辨是非。但是,他老人家必竟是人,而不是神,所以,我们的国人不能,也不应该求全责备。他的光辉形象应该永远悬挂在天安门城楼,让世世代代中国各族人民瞻养着,缅怀着,不断增强和激励着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社会主义、爱好世界和平友好之心,一步步朝着人类社会最美好的明天——伟大的共产主义社会——高歌迈进!……

遗憾的是,老人家辞世前尚未来得及彻底粉碎盘锯在中国政坛上祸国殃民的败类,致使他们继续为所欲为。这是令国人头痛与不安、担心与恐惧的政治生活中头等重要大事……

正当举国悲哀,且令世界为之动容而扼腕痛惜的最大不幸笼罩在神洲大地一个月后的十月金秋,中国上空蓦然阴霾散尽,空气清新,迎来了催人以振奋,催人以新生,催人以力量,催人以追求,催人以开拓与进取的崭新政治局面——

一九六六年五月拉开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的大幕,终于以中国历史大倒退、国家经济建设损失惨重、人心向背为巨大代价,于一九七六年十月沉沉落下!

深浸在无比喜悦和狂欢之中的国人终于出头露日,扬眉吐气,奔走相告。兴奋中的郑仁,即兴在日记中欣然写道——

曾经肆无忌惮、猖狂盘踞在中国政坛上的王张江姚“四人帮”及其形形色色爪牙们的反动堡垒一个个轰然倒塌,砸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彻底地结束了政治生涯。他们终于被国人的正义与国家法律、人类道德与社会伦理的巨斧牢牢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这一力挽狂澜、拨乱反正的英明、果断决定,犹如春风吹遍了十年浩劫后的华夏疆土,从渐渐的“结冻”中涌流起滚滚春潮;犹如久旱的甘霖滋润着饥渴的神洲大地,不断催生着刚刚复苏的广袤田野;犹如进军的号角,呼唤着曾经麻木、噤若寒蝉的炎黄子孙,在新的历史时期为了祖国的崛起与强盛、为了民族的尊严与争雄、为了自身的生存与追求、为了不断争取和赢得世界和平与安宁,昂首高歌,放开坚实而豪迈的步伐奋勇前进!……

最后,他又不无自信地写道——

大地“解冻”啦,万物即将“复苏”。穆已秋这个横行多年的政治恶棍必将受到法律的审判,而一直蒙冤的霍东民一案必将随着“春天”的到来得以彻底平反!深信,他的家人也将挣脱掉精神枷锁的束缚,开始新生活……

于是,郑仁提笔给远在北京的庞瑛写去了一封长信,主要内容是询问一下霍氏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并进一步恳求对方一定要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遇”,务求其家长代劳,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霍氏一家,最终治愈和了却自己这块多年一直无法治愈的“心病”……

他写完信后,轻轻地放下钢笔,深深地凝思着。半晌,又将穆已秋的劣行一一记起——

霍东民之死,作为穆已秋应该翻然悔悟,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良心向善。恰恰不然。他更加变本加厉,为非作歹,使人一见到心惊肉跳,如同碰到瘟疫一般。

一天早晨,郑仁急急赶往双庙一中上学,不巧半路遇见了穆已秋正在与一名同班女同学撕撕扯扯,于是便上前问明情况,极力劝阻。大约半个小时过后,穆已秋才迫不得已的将那名女同学放走。他气昂昂地朝向郑仁:“你再少管闲事,不叫你她敢离开半步我就整死她!”

郑仁听他胡说八道,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极力克制,语气平和地朝向对方:“一个女同学,一旦吓坏了人家就不好啦。”

“有什么不好的!我玩玩她就等于看着她了。——再说了,我看她妈的小脸蛋儿长得挺俊,将来也是一个‘风流女’。——跟谁还不一样‘解刺挠’、‘过瘾’呢?!”

郑仁越听越不是人话,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扭头朝学校走去。

大约两个星期后,学校纷纷传开因穆已秋骚扰和猥亵的那名女同学被迫辍学,远离双庙县,躲在乡下的外婆家里。

毕业后,他又靠凶狠、残忍,胳膊粗力气大夺得工作,又一步一步争得副局长位子。他身为一名副局长,动辄打人、骂人,见到有姿色的女下属就淫心大开,曾性大作。顺从者工作上照顾、提拔,反之,极力排挤、打击、报复。同事们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怒而不言。

一旦晚上下班之后,单位同事纷纷离开,各个办公室已经先后关灯,唯独穆已秋的办公室灯光四射。他以交换工作为由把下属小茜留下,带进自己办公室里间东拉西扯,无所不谈。

聪惠而俊逸的小茜抬腕看看手表,含笑朝向对方:“穆局长,你叫我留下来有事吗?如果没有什么事,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家啦。”

“不急,我还没有同你研究工作上的事呢。”穆已秋朝向对方又说,“晚点儿不怕,我送你回家。”他边说着边用那双阴狠而又下流的目光盯视着对方……

小茜几次看表提醒对方“放行”均不奏效,无奈之下,她站起身朝向黑漆漆的窗外坚持说道:“穆局长,我确实得回去啦。——太晚回家老人该惦忘着。”说完,把挎包放在肩上转身欲走。

“小茜,我叫你先坐一会儿再走。——不急,等一会儿。”穆已秋说着绕过办公桌凑到对方跟前,一把抓住手,一把按着肩头,急切地朝向眼前自己他心动的异性,“你是咱们单位最有培养价值的女干部。不久的将来,我会同上级领导部门推荐你为咱们单位的副局长……”说着,两只眼睛射出蓝光,如同一只贪婪成性的狼看到即将到嘴的美味那样垂涎三尺……

执意回家的小茜见到眼前这个五毒俱全的异性领导欲火如此之旺,顿时心生恐惧,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不安的心里更加忐忑,紧张得面红耳赤,无所适从:“穆局长,我现在必须回家,有事明天谈!”说完又一次转身强行欲走。

此时此刻的穆已秋已经欲火焚心,理智渐渐失去,鲁莽地拦住对方,强硬地说道:“你今天如果从了我,我保证:一、紧早叫你当上副局长;二、你爸爸的历史问题我今后不再过问。”

小茜一听,穆已秋这是利用“诱饵”在向自己“施压”,今天如果从了他不仅有了官位,还会免去爸爸的麻烦。心里不禁一惊,暗暗恨到:这个“下三滥”真够卑鄙的!自己身为黄花闺女,不能因此被他糟塌,毁掉青春,悔恨一生。于是,她站定身子,仰起脸,表情异常严肃地正重说道:“穆已秋,你看错人了,我不是象你想象的那种女孩儿,‘下三滥’的事我做不出!”又紧拧双眉喝道,“请你放尊重些!”说完,抽身推开门走出办公室,然后“嘭”的一声打门关上……

眼看到嘴的肉没有吃成,穆已秋推开屋门,望着小茜气呼呼的狠狠骂道:“她妈的,等着瞧吧,看老子咋对待你,咋收拾你那‘政治犯’老爹!”然后,回身把门“咣”的关上,绰起茶几上面的水杯气急败坏地摔在地板上……

不久,这个“言必行,行必果”的穆已秋真的时时处处找小茜工作上的“小脚儿”,使她苦闷、愤怨,但考虑对方心狠毒辣又不能硬碰硬,只好窝在心里,而她那的老工程师许忠锴爸爸却被穆已秋借故整的死去活来,数月后含冤病倒,瘫痪在床上不能自理……

眼看父亲被穆已秋逼成了废人,小茜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她发誓替爸爸讨回公道,并将穆某的所作所为告诉高中同学、亲姨兄、某校中学政治教师梁新。梁新经过整理后形成书面材料寄往有关司法部门,但均以“精神病”为由使小茜的控诉、举报、揭发材料被压的压,退的退,终而无果。面对有冤无处诉,有理无处说的诉求难问题,小茜憋得喘不过气,茶饭不思,常常无法入睡,因为肝淤气滞,半年后真的疯了,口里不断重复着“穆已秋,遭天谴!穆已秋,遭天谴!!……”之类的诅咒话语。

小茜家突然遭遇如此重大变故的事不胫而走,弄得满城风雨。梁新挺身而出,决心替她父女打报不平。尽管这位匡扶义士非常年轻,却义无返顾的替小茜和爸爸鸣冤叫屈。功夫不负有心人,历时二年苍桑岁月,小茜父女的冤案初见端倪。正如梁新当初在穆已秋办公室里同他“明挑”的那样:“你别看自己今天‘高官得做,俊马得骑’,这只是暂时的。请你不要忘乎所以,共产党执政的天下,由不得你这等败类一直作下去,总有一天会跟你‘拉清单’、算总帐的。——不信你就试试看!”

穆已秋见眼前这个人不压衣、貌不压众的普通中学教师竟敢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叫号,不免心里一颤:“你想把我怎样?!”

“哼!我想把你怎样?——绳之以法!”梁新义正词严的回敬对方。

“我知道你会那样做的,可你想过没有,我‘绳之以法’那天,你存不存在这世上还不一定呢!”穆已秋两眼布满血丝,阴狠地朝向对方,“敢跟我斗的人恐怕还在娘胎里呢!”

“你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国家法律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就准备好后半生坐牢吧!梁新甩出最后一句愤然离去……

穆已秋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面对面较量深感羞辱,尊严顿失,气得七窃生烟,理智丧失,歇斯底里的狂吼:“我绳之以法那天,你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还不一定呢!”然后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那张非常考究的黑色办公桌上,震得杯子连连晃动,致使极品龙井茶水洒在桌面,流到地上……

说来也怪,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下班时,年仅二十三岁的梁新在骑自行车回家途中意外遭遇车祸不治身亡。这位侠肝义胆的血性汉子撇下未婚妻就结束了年青的生命!

虽然人们对此作出种种猜测,但是公安交通事故管理部门在事发现场的勘查和痕检,以及模拟过程中个别承办人,由于利益驱动,受雇于穆已秋,利用职务上的便利致使这一交通事故一案。错误认定把梁新的死因归咎正常交通事故,不存在任何谋杀嫌疑,肇事货车司机属于正常驾驶,无过错行为。

本案虽已坐埃落定,但它留给人们的却是一个难解之谜……

这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枉法办案,致使害人者“瞒天过海”,逍遥法法,规避刑罚制裁;被害者蒙冤九泉之下,灵魂游逸,不得“超度”,其亲人悲痛欲绝,诉求无门,虽然犹死,苦不堪言……

郑仁回想到这里心里堵的异常难受,决心等到霍东民一案深入调查之时,再将穆已秋这一灭绝人性的犯罪行为捅出,合并侦查审理。他深信,到那时必然群情激愤,“接竿而起”,将其依法送入不归之路确定无疑……

一九七七年农历二月初二,这个“龙抬头”日子刚刚过去,郑仁的工作显得特忙。他暗暗下决心把自己的教育教学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用实际行动迎接十年浩劫后第一个春天的到来……

一直作为单身的他无牵无挂,全心身地扑在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每天除了正常按部就班地完成教学任务之外,还要起早贪黑地给学生辅导、补课,对少数学习欠帐的学生单独无尝‘开小灶’,还抽出一定时间与其家长沟通,使这部分学生看到了希望,树立起远大理想,立志报效祖国,报答家长养育之恩……

周末放晚学时,郑仁所任课的两个班级学生都没回家,始终缠着他问这问那。他看见大家的学习热情如此高涨而异常高兴,心想,“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是自己应尽的义务,再苦再累也值!……

他对同学们不分远近与亲疏、不分学习好些与差些,一律推诚相见,一视同仁。微笑而不失认真地朝向大家讲道:“我今天教的是你一个人,将来因此而改变你的一生命运时,相信你会清楚地认识到:由于自己命运的改变,又将改变自己下一代,甚至是几代人!——难道不是吗?”……

坐在下面的众多同学各个瞠目不语,似懂非懂。王树清同学举手起立,目光瞥向两侧同学,红着脸朝向郑仁不解地问道:“郑老师,您刚才说的话,我没理解,请您能否再说明白一些。”他向老师发问之后坐下。

郑仁一听,马上意识到对方提出的问题具有“共性”,于是,又一次朝向全班同学微笑着说道:“我刚才说的话,如果再明白、具体一点,那就是:老师现在教你学习,教你如何成长,对于你将来大有益处。”稍停,又进一步解释,“如果你将来考上大学,毕业之后又有一个理想工作,那么,就能改变和影响你的一生。而你娶妻生子之后,又可以改变和影响你的下一代,甚至是下一代人的下一代。相信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将会越来越好。——你们说,这不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吗?……”

他的话音末落,全班同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一片哗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讲台与其朝夕相见的班主任……

郑仁最后又进一步说:“可以面对现实,实事求是的说,我们的国家经历了十年浩劫的磨难,科技教育大大落后,经济建设严重倒退。这是勿庸置疑的客观事实。但是,我们更应当清楚‘穷则思变’、‘物极必反’的道理。因此,我相信:我们国家振兴科技教育,发展经济建设的新形势即将到来,步入前所未有、前所未闻的‘振兴’和‘发展’的两条‘快车道已成必然!稍稍停顿一下,表情温和地朝向大家,“打个‘比方’说,无论发展的快与慢,但将来的社会一定会是高科技迅猛发展的全新社会。到那时,文盲即是睁着眼睛的‘瞎子’,不懂外语即是耳聪的‘聋子’,不掌握电力常识和开车技术即是‘愚人’,至于‘电脑’及更加科学的新产品同世和普及也只是个时间的迟与早问题!”他的话音未落全班同学又一次热烈鼓掌喝采……

正在全班师生乐此不疲之时,忽然听到有谁敲门。郑仁走下讲台推门一看,一名女生向他微笑着说:“郑老师,有人在学校大门外边交给你这封信。”说着忙把信交给对方。待他刚要问明原因时该同学已转身离去。这一突兀之事,令他顿时惊讶不已——

当晚,郑仁按照那封信里提供的详细住址,见到了令自己朝思暮想却又感到非常意外的异性。双方仅仅一个星期就盟定了终身大事,且约定出具体完婚时间和地点。

出于“稳妥起鉴”郑仁没有将这一大喜之事说给家人,只是在双庙县城的一处比较高档酒店为心爱之人饯行。席间,情投意合的两个异性相敬如宾,推杯换盏,情意缠绵。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她久久盯视着郑仁,如同正在欣赏一件稀世之事一样爱不释手。许久,才玩笑似的开口:“哥,咱俩的‘合同’已经签订,我会认真履行的。你可不能违约啊。”

“保证兑现‘合同’条款!只要你不‘违约’我就放心。”郑仁说着,夹起一块儿红烧牛肉送到对方吃碟,仍不失幽默地,“多吃些,别饿着!——饿坏了回家后一气之下该撕毁‘合同’单方违约啦。”

“不敢,我‘单方’违约怕你找不到‘卖家’签约,急坏了身子!”

“那我就高升不叫高升——上吊!”又开心的朝向对方,“我‘上吊’事小,生怕你再得上‘单思病……”

“自作多情!”她朝向对方脉脉地微笑着,“哥,就到这吧,时间不早了,我得抓紧乘车。”说着便主动上前与对方亲吻、拥抱……

从此郑仁与对方保持频繁的通信往来,进一步加深相互勾通和感情培养。双方的感情基础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实,如同钢筋混凝土灌注的百层大楼地基一样坚不可摧。然而好景不长,双方却突然中断了联系,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天各一方。无论郑仁怎样给对方寄信,催促快些来双庙县完婚却始终不见一封回信,令其焦虑异常,寝食难安……

让他欣慰的是,从来人的口里得知自己当年离开八连煤矿前拜托会计转给明礼的那封信已经接到,并且还获悉他不久官复原职,汪会廷因官僚主义工作作风被行政记大过一次。……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这个“拿得起来放得下”之人对来人单方“毁约”一事尽管内心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倒也渐渐地淡忘了,将这种痛苦与不快转化为一种强大的工作动力,更加全身心地扑在了自己衷情的教育教学上面……

一天晚上,批改完学生作业的郑仁思来想去之后,又一次握笔写给对方一封深情的书信最后探明究竟——

柳叶:你好!

我曾数次给你寄信终而不见回复,令人焦虑异常!

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我一直对你痴等、空盼。如果说你每次均已收到了我的去信,只是因为你改变了自己的初衷而不便回复,那我非常理解,并会知趣地从此搁笔,保证不在“藕断丝连”。否则,因为“阴差阳错”使彼此无法联系,且因此相互猜疑,无疑会导致你我向背而行,情感距离越拉越远,终而遗恨终生……

为了你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我还是提起这只自认不争气的烂笔最后一次写信给你,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明确答复,哪怕只写四个字,即“同意结婚”或“了断情意”。这样,也会使我在这“不明不白”的情感煎熬中或是继续等待或是明智地了结。……”

因为,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初我从八连煤矿即将离去之时,从百米坡地上一路呼喊着向我走来的你是那样的痴情将明霞替代,成为我今生今世的妻。我感激之情不能自己张开双臂拥抱于你,并且发誓终生不弃不离!

郑仁写完这封简洁明快而又情意缠绵的书信转天上班立即寄出,内心却依旧不免深深地担心和忧虑。果然,此信投出之后又是石沉大海。他不免对从双鸭山煤矿直扑双庙县城而来的柳叶同自己盟定终生的诺言已经无法兑现而终日抑郁寡观,如坐针毡。于是将被小侯扣压多日的两封信从箱子里又一次拿出来看着——

郑哥:

你好!当你收到这封信时相信一定会感到突然和意外,甚至是费解,因为你我一别几年尚未联系。正因如此,我认为有必要先告诉一下自己是如何清楚你目前的一切。

不久前,已经返城的上海知青阿胡来北京出差时,特意找到我帮助办理一件公事。彼此寒暄之后我向他打听了你的情况,于是他便将你们俩人之间经常通信的事情告诉了我。当听到你现在已经从事教育工作,并且干的很出色时,我真的是由衷为你高兴,也为自己一生之中曾经有个你这样的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有水平,为人正直、谦和的异性“搭挡”、同事与恋人而骄傲自豪!……

你带着悲伤与愤怒离开八连煤矿不久,我返城的一切手续相继办妥,一个星期后即与父母弟弟团聚,分配的工作单位是北京朝阳区图书馆,具体工种是图书管理员。这项工作对我触动很大,迫使我每天跟图书打交道,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坐住了板凳,学会了阅读,有时也记记学习心得或摘录一些自己认为有用的内容。虽然常常感到枯燥乏味,但同原知青生活倒也相安一些。因为必竟对于自己的贪乏知识起到了“冲电”作用。

然而,令自己无法忘记的是黑龙江的几年知青生活,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常常浮现在眼前,出现在梦境,扎根在脑海,尤其是你的音容笑貌更加搅得我心神难宁……你我之间虽然已经不能成当可能,可我却不能明智,认为尚存在着“可能”!

郑哥,你是清楚我“老底儿”的人,从来不会长篇大论,妙笔生花的,所以我只能写到这里,请你多多包涵。你曾经同我说过的话,已经变为事实,尽管自己毫不情愿,但也只能如此,面对现实……

还有,我将你现在的一切早已电话告诉给小杜,相信她也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务请回信,视若相见。

祝!

庞瑛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十日

郑仁看过信后,又重新轻轻地装进信封,然后又将小杜写给自己的信从信封里抽出,默读着,渐渐被洋溢在字里行间的真情所感动——

……郑哥,当我听到庞瑛姐在电话里告诉你的一切和通信方式之后,我一夜没有合眼,依旧象当年那份心情一样,深深地爱着你。虽然我工作在桦南县林业局,各方面条件好于八连煤矿,但依旧怀念那里的工作和生活。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到八连煤矿时就不知不觉地联系到你,而想到你时又不知不觉地联系到八连煤矿。为此,自己常常认为可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出来可能叫你见笑,自己做梦时经常再现你我当年的一些“生活特写镜头”,以至笑醒,或者喊出你的名字。母亲为此也常常心里疑惑不解,有时甚至直接了当地问我究竟,而自己又难以启齿,只能答非所问,敷衍过去。……

……不过还好,你现在的一切令我释怀,为你努力争取到的稳定工作欢欣鼓舞,真诚的盼望有一天相见,重温曾经岁月的绵绵情与意……

郑仁把两封信看完之后,拿过小侯老师送给自己的那支英雄金笔,又一次仔细地看着用草书刻在钢笔上面的一个“爱”字,更加感到心神不宁,曾经的几位生死异性身影在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令其头胀耳鸣……

转天上午下班时,他在学校门外看见小侯老师正同一名女同学亲热地说着,仔细一看原来该同学正是当初替柳叶捎信给自己的人,于是便上前询问:“侯老师,这名同学叫什么名字?你们有亲属?”

小侯老师微笑着介绍:“她叫曲莉,是我亲姨妹。”家在外地,她从小就在我家住着,百精百灵,大人之间的事也瞒不过她。”又转对姨妹,“曲莉,叫郑老师。”

曲莉应声笑道:“郑老师!”然后朝向小侯老师,“姐,你们聊吧,我先回家啦。”

小侯老师见曲莉离去,便面露令人狐疑的微笑和极为费解的眼神朝向郑仁:“一会儿咱俩出去吃点算了。”

“不了,我一会儿还得抓紧回班级找学生有事,你自己去吧。”郑仁说完朝向对方瞥去,然后礼貌地点头离开蓦然。大脑里形成一种清晰的思维,把曲莉当初捎信,自己与柳叶突然中断通信往来,与小侯老师扣压庞瑛、小杜信件之事,以及刚才她极不正常的微笑和眼神联系在一起,隐隐约约地认为这里边似乎存在着什么问题,可一时又找不出存在问题的具体事实根据与明确理由。于是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为了弄清真实原因所在,他曾几次借故接近小侯老师,试图解开自己与柳叶之间突然中断书信往来之谜,均被对方的温和态度和淡淡的语言而搪塞,且事与愿违,反倒越发拉长了自己与对方之间的情感距离,以至于把那支刻着“爱”字的英雄金笔通过曲莉交还给主人……

正当他心乱如麻,如蚁热锅之时,却不料另一个异性意外地闯进自己的视野,添补了空空落落的情感世界。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

一九七八年一月八日。

郑仁在人生的旅途中走过了二十八年来的苍桑岁月,历尽了生活的苦辣酸甜,终于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结婚,以及伴随而来的完全属于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家!

父母在他们苦苦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腾出一间作为郑仁结婚的新房。纸糊一新的四壁,墙北面摆放着新娘家预先作为嫁妆陪送的一口画着鲜艳夺目山水画木柜、东边放置暂借他人木料赶制的写字台和四把普普通通的木椅和一盏廉价的台灯,以及一个粗糙的木制书架。尽管新房如此简陋,两位老人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开心的微笑。疾病缠身的母亲勉强地撑着身子,同人们一道招待客人。她忙里忙外,迎来送往,问寒问暖,时而递烟,时而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结婚,既然是人生的终身大事,那么同喜、同贺、同祝福也是在所难免的人之常情。由学校党支部书记休景春同志亲自作媒的郑仁,结婚的喜讯早已象风一样地传进了所有教职员工的耳畔,以及他的全班学生和部分学生家长,至于老亲少友们更是“早知道”,争相翘首,企足而待!……

为了重视郑仁的婚礼,尽管全校进入寒假期末考试准备接段,但学校领导班子研究决定:一月八日上午全校停课,午后师生归校复习。于是,教职员工除小侯老师因当天告“病”请假之外倾巢出动,浩浩荡荡,纷纷涌向新郎住所地——佘堡小屯。

前来参加婚礼的人有的乘坐着面包车;有的骑着自行车前后载着同事;有的上了年纪的教师三五成帮以步代车;尤其是他的班级五十六名同学在团支部书记和班长的组织下,统一放着小颠儿蜂拥“压”来。还有极少数学生家长骑着“黄河”摩托车穿行在通往佘堡小屯的乡村冰封土道上……

摩托车的“突突作响,惊扰道路两侧杨柳枝头的喜鹊骤然振翅飞腾,致使洁白而浓重的雾淞飞扬着慢慢洒向地面;高压电线上的麻雀“條”地扎向地面,随之而来的仍然是长长的“雾淞带”轻轻地漫舞着……

一时间,屋里屋外、左邻右舍人头攒动,笑语串串,喜气盈门,弥漫郑氏老宅上空,也尽情地装点着“银装素裹”的冬日大地……

尤其是郑仁所任班主任的全班同学更是鱼贯而出。他们没有因为寒气逼人影响参加老师新婚庆典的高涨热情,没有因为冰天雪地、道路难行阻隔住奔赴佘堡小屯的匆匆脚步。院里院外的学生们,有的手捂着耳朵紧揉着,有的不停地搓着“发木”的脸蛋儿;有的跺着脚缓解痛疼感,还有的女同学两人一对蹦着、跳着,相互踢着对方的鞋尖儿,口里不停地反复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以此舒缓一下已经僵硬的脚趾……

时近晨时,远在四十里之外的新娘和送亲的一行娘家贵宾,乘着两台四马胶轮大车,迎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历时二个多小时终于伴随着车夫的一声“吁——”停在了大门外面两侧贴着红红对子的东道主门前。

所有的娘家贵宾们各个雪人似的,妇女们的眼睫毛上挂着毛茸茸的冰霜;一位五十多岁的男性车夫不仅眉毛上挂着长长的冰霜,胡须也被晨霜和雪花染成了白色……

迎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笑脸张张。他们伴随着一阵长长的鞭炮齐鸣声、“八骏”的“咴咴”声疾步向前,握手的、牵手的、问寒问暖的,不停地寒喧着——

“唉呀!冻坏了吧?——快进屋里暖和暖和。”郑仁的母亲郑晏氏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娘家贵宾中辈份最高的老姑奶奶往屋一步步挪着。

年近八十的祖母郑高氏和七十多岁的马梁氏姑姑慢悠悠地从屋里赶出来迎接这位满头银丝、面色红润的老姑奶奶。

母亲见状,马上朝向老姑奶奶说道:“老人家,这是我的婆婆。”她指了指郑高氏,然后又将手指向马梁氏,“这是我家几十年的老邻居马梁氏大姐。”

老姑奶奶听完介绍之后,赶紧向前抓住两位老人的手不放,真诚而开心地朝向对方:“郑仁在我们那说过你们俩待他好,疼他……”

被老姑奶奶表扬的两位老人笑眯眯地半晌不语。最后,郑高氏笑盈盈地说道:“我那孙子就是会说!别听他的。”说完,仍是笑眯眯的摇着对方的手。

而老邻居马梁氏此时的心情更是不比寻常,眉头异常舒展,满脸皱纹虽然清晰可见,但心花正在怒放。一边抽出手搀扶着老姑奶奶,一边瞥向对方关心地说:“老太太,天冷,咱们赶快到屋里去暖和暖和!”说着,她们四位老人依次朝向屋里走去……

与此同时,郑仁的父亲来到新娘的二舅前,微笑着说道:“亲家,冷不冷?——这一道不近啊。”他说着拉上对方异常热情地,“上屋吧,亲家!”说完,朝向一直冒着滚滚油烟和热气的屋里走着……

“咱们一切从简吧,典礼的仪式就取消吧。”郑仁向新娘顾芝既是带有商量口吻又是含有“交待”的意思说过之后,又朝向其他娘家贵宾,“天太冷,大家都进屋休息吧。”说完,正要陪同三十多位娘家贵宾和新娘进屋时却发现一位小贵宾依旧稳稳地位在车里。他不解地转身走向马车旁的一位老者前问明原因,这才清楚小家伙是个“压车”的。按照民间习俗“压车”的小孩是必须要接到新郎家的“红包”才能下车。于是,他找到“大知宾”办理完此事,小孩才心满意足、顺顺当当地蹦下车,然后乐颠颠儿地撒腿跑向屋里……

婆家的几位大姑娘、小媳妇,尤其是笑逐颜开的齐彩跑前跑后,端茶倒水、点香烟、拿喜糖、送瓜籽儿,把娘家贵宾们招待得十分满意,频频点头言谢,脸上洋溢着春风……

郑仁的母亲上前朝着即时过门的五儿媳妇顾芝微笑着:“孩子,咱们家的条件不好,也没给你们俩准备什么象样的家具,也真够难为你啦。”又看看在坐的其他贵宾,指了指儿媳妇开心而满意地说道,“这孩子懂事,不挑这些。再说啦,亲家也好说话、好办事。——我们全家人可高兴啦!”

“两家好亲做成啦。有啥说道?!”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说,“两个孩子都有工作,挣现钱,以后错不了!——眼前生活困难点儿没啥。”说完,又将新房扫视了一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着,叙说着,回顾着,展望着,气氛异常热烈,情意融融,亲密无间,胜似一家,好不尽兴!……

席间,郑仁在“大知宾”的陪同下,给娘家贵宾们按辈份大小依次敬酒。然后与新娘顾芝来到一中校领导、教师桌前纷纷敬酒,以示答谢。待老亲少友们的酒敬完之后,他俩走到学生桌前微笑着告诉大家多吃,别饿着。

同学们笑嘻嘻地吃着菜,喝着汽水,不错眼神儿地望着眼前的老师和师母。王树清调皮地朝向新娘:“师母好,祝福您能和我们老师在一起!”

又一位女同学站起来腼腆地朝向郑仁和新娘微微笑道:“我祝福老师和师母永远幸福,永远健康!”她坐下之后,同学们忽然掌声骤起。

其中一名高个男同学笑嘻嘻地嚷嚷开:“咱们郑老师今天结婚,同学们都要多“喝”,喝他个‘一醉方休’!”说完,他站起身,拿起一瓶汽水举向大家,“来,大家都举起瓶子,咱们今天以这汽水代替喜酒,为了老师、师母的新婚之喜‘干瓶’!”

他的这声倡议、鼓动和煽情立马引起了共鸣,大家“刷”地站起来,举起瓶子“哐”的一声脆响,纷纷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郑仁拿起汽水交给新娘:“你来,给大家敬‘酒’!”说着,他自己又开启一瓶汽水笑盈盈地朝向各桌,“同学们,来!今天是我同你们师母结婚之日,我代表你们师母以及我的全家人向你们表示谢意。——干!”他与大家在一片哄笑声中干了各自的汽水。然后又一次朝向大家,“你们慢慢喝,我们俩先过去照看一下再来。”……

娘家贵宾们在东道主郑福来、郑晏氏,和祖母郑高氏、马梁氏姑姑、众多亲朋挚友,以及郑仁和新娘的簇拥下,一百个满意,一千个放心地乘车离去。远远望去,随着两台尽兴的四马胶轮大车在“八骏”奋力奔跑的蹄声和车轮飞速的滚动声中,车后不停地扬起腾空翻卷的阵阵雪浪……

郑仁望着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之外的两辆马车,情不自禁的朝向身旁陪同送客的庄海涛说:“来的娘家客人都是朴朴实实的庄稼人,真称得上‘百事无说’呀!”心想,顾芝将来能够象来的这些娘家客人一样通情达理就好啦。

“确实都挺实在些人,没有不三不四‘挑肥减瘦’的。”庄海涛由衷地说道。

“我家这样困难人家不嫌弃也就知足啦。”郑仁发自内心地说道。

“人都有个‘过程’,苦辣酸甜总得尝尝。——我相信将来会好的!”庄海涛说着瞥向郑仁。

听完对方话语,郑仁心想,可也倒是,当年他和人称‘大白梨’的齐彩两家虽然生活条件不象自己家那样困难,但是他俩之间因为相爱也没少受磨难,好在终成眷属。于是连连点头:“是啊,记得你和齐彩结婚那天是我从伟兴农场八连煤矿回来的第六天。婚礼上我很受感动,特别是齐彩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儿一直不离开你那秀颀的身躯和俊朗的脸庞,以至你胀红着脸朝向她说,‘你注意点儿,让人见笑!’而对方却‘变本加厉’,故意大声回道,怕啥的,咱们今天是‘明媒正娶’,又不是以往的‘偷情!’——她的这句话说得在场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笑得前仰后合……”稍停又朝向对方,“所以我要说,你说的有道理,将来一切会好的!——这我深信不疑。”最后不无感慨地说,“这也是‘缘份’啊!”

“的确是‘缘份’。就拿我和爱人齐彩来说吧,为了能够走到一起,当年该有多难呀。双方家长顾虑重重,生怕因此惹出祸端被批、揪斗,所以就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实在没有办法才跑到深山老林里‘倒木材’谋生混日子;而她在家不躲不藏忍受屈辱挨批,把我们搞得精神几乎崩溃,甚至都产生过厌世思想。”稍停又说,“我们苦熬苦盼,终于结束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场恶梦般的政治运动,真正迎来了思想解放、人权平等、婚姻自由这美好的春天!……”

郑仁听着对方诗一样的语言在倾诉着过去与现实,不禁回道:“是啊,你们为了真爱执着地走下去,尽管路途漫漫、坎坎坷坷,最终却能如愿以偿,结为伉俪,生儿育女。——这种坚忍不拔、持之以恒、敢于向封建传统观念挑战的叛逆精神实在可嘉、感召他人,谱写出当代‘梁祝’板的新篇章!……”

“我们当年虽然没有达到以死抗争的程度,但是可以肯定地回答,罪是没少遭,苦是没少吃,气是没少受,至于人格和尊严就更是无从谈起。”庄海涛一边说着,把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一边笑着说道,“现在好了,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曾经失去的人格尊严是党和政府给中国千千万万个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争夺回来,使我们真正成为中国公民,炎黄子孙!”最后又从心坎里发出一句,“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做,反正我同齐彩是感谢党和政府,永远当个好公民!”

“是的。”郑仁听到对方肺腑之言深受感染,“你讲的太好,太正确了!我们是应该有颗感恩的心,同时也应该勇于担当;大而言之为国为民,小而言之为家为已。无论什么时候不能忘本,要身先埣,为孙子后代树立榜样,影响和教育他们热爱党,热爱国家,珍惜来之不易的每一天……”

时过午时,前来祝贺的领导、教师、学生,以及亲朋挚友们一拨一拨渐渐离去,剩下自家人和厨房的师傅们吃完酒菜继续忙于清理厨房。待郑仁来到桌前准备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时,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仅仅剩下人们吃过的连汤带水、毫不卫生的一点点残羹!他不无感叹地自嘲:“我要吃饭,却是‘一干二净’。——这命该有多苦!”

这时,车师傅笑呵呵地赶忙向他解释:“人多席少,必然得‘冒’。”

郑仁更为理解几位厨师,感激地朝向对方:“大叔,师傅们累了两天,也没吃好喝好,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向大家深表歉意!”又转对父母,“咱们临时去街里买点东西,让师傅们一定吃好、喝好。——他们太辛苦啦。”

听到他真诚的话语,几位师傅急忙摆了摆手以示作罢。车师傅善解人意地笑着劝阻:“我们几人吃不吃是个小事,只要让客人吃得满意就高兴啦。”又说,“按你们原计划的人数已经超出了十桌人。——这是个好事呀,我们累点也感到高兴!”

郑仁听后,心里一阵阵热乎乎的,空着肚子朝学校赶去。心想,给同学们辅导课程事关重要,为了期末统考时全班获得好成绩,自己要再加一把“火”,再出一把力,那怕掉下几斤肉也心甘情愿……

他忽忙走进教导处时,看见小侯老师却好端端地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着什么。不禁猛然一惊,欲想主动搭话又难以开口,窘促、尴尬异常,于是赶紧退出门外,转身迅速回到班级……

郑仁离去之后,谎称生病告假的小侯老师心里更是苦不堪言,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自责与愧疚感十分强烈,对自己为了得到郑仁而曾经暗中做过的一次次过激行为深深痛悔,以至羞得无颜正视对方。她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悔不该当初做出蠢事一桩桩。拆散两地相恋之人终身大事,致使相互生疑愁断肠。这都是“爱”的自私闯下的祸,气量狭小惹下事荒唐。她越想心里越难过,竟然迁怒在曲莉身上。不因她的“通风报信”,自己岂能落得如今这般可怜相……

傍晚回到家里即将“洞房花烛”的郑仁虽然白天与小侯老师相遇有些不快,并没放在心上,却因得知老叔郑福文家的末子郑晓平已经患上麻痹症顿时紧张不已。又一次触动了他的那根记忆神经,半年前举行订婚仪式头一天的情形一幕幕映现在他的眼前——

一直全身心扑在教育工作岗位的郑仁,对于自己订婚仪式的准备工作没有时间顾及。只是提前一天的七月三日才开口向学校领导说明情况请了事假。

上午八时,他在肉食店里买完小鸡、鲜鱼、生肉和“下水”等肉食品之后,又马上赶到蔬菜商店购置一大袋子各种所需蔬菜以备款待宾朋。

正当他骑上自行车准备往家运送时,老叔郑福文、老婶余芳,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孩找到了他。老婶怀里抱着晓平,领着九岁的晓东,对他说:“郑仁,我和你老叔先去医院给晓平看病,他发高烧,你就把晓东先带回家去。”然后,又对三儿子晓东说,“妈和你爸去医院给你老弟看病,就跟你仁哥去佘堡吧。”

晓东先是摇头:“我不干,跟你们去。”后来在父母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同意,“那你们可早点回来。”说完,他慢慢搓动着鞋尖儿总算跟留了下来;眼望着家长离去之后才勉强地坐在了这个陌生哥哥的自行车“横梁”上。

郑仁将右腿跨过“横梁”骑上。两脚轮番向前用力几次才坐上去紧蹬前行……

然而,由于自行车后面的东西太重,左右晃悠,慢悠悠地渐渐偏向一侧使其无法继续前行,只好停下来重新拢绑。

从车上下来的晓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对方怎样哄劝仍然无济于事。郑仁清楚地知道,家里的师傅们和老亲少友正在等着这些烹饪材料,于是心急火燎地哄着晓东。而此时此刻,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的他惊恐万状,死活就是拒绝跟着对方回佘堡……

二十分钟过去了,两人依旧耗在原地不动。郑仁倍感浑身躁热,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汗水,然后眯起眼睛看看金光四射的太阳,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这天怎么这么热呢!”说完看看对方,商量着:“晓东跟哥回家吧,这有多晒疼呀!”

郑晓东听后依旧连连摇头不语。

万难之下的郑仁只好无奈地告诉对方:“晓东,等我把东西送到家就来接你。——在这千万别动,不然我可就找不到你啦。”

晓东向上“撩”了一下眼皮,满口答应着:“我站这不动,哪也不去。”然后,仍是两眼无神地低头不语,两只鞋尖不停地动着地上的浮土……

于是,郑仁只好重新骑上自行车,身子前倾,两脚猛蹬,载着东西,消失在旷野之中……

他刚一进门就将东西放下,然后急着向家人说明情况后转身原路返回。当他来到西城壕时却发现晓东已经不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在两边玉米地附近处东张西望,四处寻找,且不停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却始终不见踪影……

焦急不分的郑仁只好迅速返回家里,不得不将这一坏消息告诉家人和远道回来参加自己订婚仪式的兄嫂们。大家听完他的述说,便匆匆地来到晓东当时驻足之地逐渐扩大寻找面儿,穿行要横垅地里,两手不停地“划拉”着宽大的玉米叶片,并且仍然连连呼叫着他的名字。

祖母郑高氏看一直找不到自己失踪的孙子,哭腔地朝向人们说道:“都别懈气,再找找,他不能走远!”说完老人抹了一把泪水,又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在附近的玉米地里依旧不停地喊着孙子的名字:“晓东……晓东……你在哪呀……快点儿回来……奶奶想死你啦……”

一个半小时过去啦,人们仍然没有发现郑晓东的任何线索。无奈,郑仁又急忙回到学校,把晓东走失的事情经过详细地向学校领导说明。领导听后,见对方的失魂落魄状态给予同情,立即作出回应。根据晓东的体貌特征和穿着打扮通过学校广播室反复播出……

一时间,全校师生展开了“寻人大战”。他们以双庙县城区为中心地带,然后有组织、有计划分工,围绕“中心地带”逐渐“辐射”四外,不断扩大寻找面。尽管师生们心急如火,却始终连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

已经“黔驴技穷”的郑仁只好让师生们相互转告“收兵”,归校上课,而他自己却又一次返回家里……

午后,天气渐渐发生变化。原本晴空万里变得乌云密布,燥热异常变得冷风飕飕。路边的杨柳“摇头晃脑”,道路两边的庄稼摇摆不定,不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声,叫人有些瘆得慌……

郑仁眼看着如此天气,心里更为发慌,生怕雨来之前找不到走失的郑晓东。于是不断加快脚步,紧快赶到家与大家研究对策……

上气不接下气的郑仁回到家里,却见两眼哭得红肿的余芳怀里抱着仍然发烧的晓平病情愈发严重;而一向寡言少语的郑福文一直默默地打着“唉”声。此情此景,令他难过至极,万箭穿心,更加恨怨自己的无知和愚鲁,竟然犯下这等连三岁孩子都不如的低级错误,恨不得有个地缝立马钻进去,或一头撞墙一死了之……

然而,他又一想,光急没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只好厚颜地向老叔、老婶不厌其烦地了解晓东的生活习性和性格特征……

待他听完两位老人的叙述之后,半晌,大脑里形成了一个基本“概念”:晓东一定是去城里找给弟弟看病的父母而又没有找到。这是他离开“原地”与走失的最根本原因。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应该懂得一些事理,主观上无论如何也会“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绝不会再次离开县城回到令自己孤寂而恐惧的荒郊野外去寻找家长,更不能沿路找向佘堡屯,因为他从来还没来过此地。

郑仁理出这些“头绪”之后,又一次疾速返回学校向自己班级的全体同学恳求:“同学们,我弟弟晓东大家虽然没有找到,但是作为我也应该感谢你们。”他话锋一转,“一会儿放学回家,请各自一定要将今天的事情向家长详细描述一下他的年龄、性别、体貌特征和穿着,请回忆一下是否见过。”最后又补充一句,“老师求各位家长帮忙找找。——你们代我先谢谢他们!”说完,他看见同学们一脸严肃、认真,静静地听着、记着、想着,不由得暗想:同学们都懂事了!

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深深地触动着他的那颗知恩图报的神经……

当天晚上九点多钟,郑氏的老屋里乱作一团。祖母郑高氏坐在炕里看着玻璃窗户外面如柱的雨帘和瞬间即逝而又频频出现的闪电,以及闪电过后那吞没万物的死寂且漆里的外面,听到那异常瘆人的雷声、雨声和风声顿时老泪纵横。她撕心裂肺的朝向人们:“这黑天瞎火的,又下着大暴雨,孩子一天都没吃饭,连饿带吓都得把孩子整‘没’了呀……”老人一边哭诉着,一边用那枯瘦的两只手在胸前一把把地撕扯着……

母亲郑晏氏视而不语,背地找出一个麻袋披在身上,然后悄声推开家门踩着泥泞的土路深一去脚、浅一脚地朝向屯东头走去……

老人不到半个时晨便匆匆赶回家里,象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平静地朝向家人:“大家也别太着急啦,咱们再等等,也许晓东不会丢的,备不住还能碰上好心人呢。”稍停,又不无释怀地说道,“说不定还能给他送回来呢!”

她的话音一落,全家人瞠目结舌,一语不发,疑惑与不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对方那镇定自若的面孔。然而,只有郑仁心里最清楚不过,他知道母亲万难之时一定又去找先生占卜去了,只是当时没露声色而已。

郑仁看着兄嫂们不时地苦苦劝说和安慰着叔叔、婶婶和祖母,尽管心里焦躁、痛苦、烦闷,还是撑起雨伞独自朝向双庙县城走去。他一路艰难地前行着,心里仍在牵挂着晓东的安危……

正当他走到通往双庙县城的西偏坡时,忽然听到前方有人说话的声音。他顿时一惊,转而恢复平静;刚要放慢脚步,却影影绰绰的看见三个身高不等的人即将来到跟前。其中的一个高个子朝向郑仁:“前边走的是不是郑老师呀?”

郑仁又是一惊,随口答道:“是我!你是谁?!”

“我是郝贵增,郝燕的爸爸。”对方马上回答。

“你们这么晚干啥去呀?”他疑惑地朝向模糊不清的对方。

“就到你们家去。”说着,他快步上前,拉过其中一个最矮的人朝向对方:“你看他是谁?”

郑仁急忙上前,仔细一看不禁惊喜不已:原来这个小孩正是令全家老少、全校领导和师生苦苦寻找而又始终不见踪影的郑晓东!顿时欣喜若狂,激动不已,一再感激这位学生家长,并向他询问起郑晓东被找到的整个过程。

郝贵增转对身边的人平静地说:“郝燕,你跟郑老师学学吧。”

夜色中的郝燕望着郑仁,几分激动而又腼腆地叙述起郑晓东被“容留”的具体经过:“郑老师,今晚放学时,你向全班同学说完,同学们心里都记着。”她稍停,“咱们班级康久谭同学回到家,就同他爸爸康元胜讲起了郑晓东丢踪的事。家长听后,忽然想起今天午后自己单位院里有个小男孩看大人们打篮球。这个孩子站在球场一声不吭地看着,等到人们散去时,他还是站着不动,最后被一位老工人师傅领进了厂办公室……”稍停,又平静地补充一句,“半个小时前,康久谭给我家打来电话,告诉郑晓东在红旗农具厂办公室的消息。”说着便朝向家长,“就这样,我和爸爸马上赶到那把他给您领回来。”

——原来如此!郑仁内心深深地感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他回过神儿后,倍加感谢眼前的学生和家长:“谢谢你们爷俩的大恩,我郑仁及全家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然后又朝向弟弟激动地说道:“晓东,快走,咱们回家!”又说,“因为找不到你,全家人都快急疯啦……”他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弟弟的手疾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上,郑仁心里无法平静,不单单对郝贵增父女俩无尽感激,还深深感激和感恩那位不知姓名的工人师傅、学生康永谭、家长康元胜和全校领导、师生,以及社会上一切关注郑晓东安危的好心人,从心底里真诚地祝福他们:好人一生平安!……

郑仁从痛苦的回忆中慢慢回到现实,喜庆心情一落万丈,稀里糊涂、马马虎虎地熬过了那一原本应该激情四射的新婚之夜……

婚后不久,郑仁和顾芝就搬到了双庙县城里一户姓钟的人家居住。

一间半平房,月租八元,生活虽然紧紧巴巴,但每天过得倒也开开心心。白天分头上班;傍晚,妻子从远在双庙县城北九公里的北岗乡中学骑自行车返回。由于顾芝当时任该中学副主任职务,略显得忙些。因此,做饭的事两人谁提前回家谁做,从没因为这些生活琐事产生过不快或争吵……

然而,一场令人费解的怪病突然袭上身来,任凭中医、西医,以及巫医们使尽浑身懈数终而未愈,以致于顽固地“粘”在了郑仁身上,令其痛苦、烦躁、麻木一生——

五月十九日,双庙县春季体育运动大会召开的当天晚上,忙了一天的郑仁回到家里感觉不适,浑身发冷,转而发热,头晕严重。尽管这样,他依旧象往常一样背课、写教案。当他刚要批改学生作文时,却觉得阵阵耳鸣眼花,头脑发胀,只好放下笔侧卧在床上……

这一夜,他几乎是没有睡着,大脑总是迷迷糊糊不清醒,直到天亮时分状态依旧不好,比起头天晚上更为严重。他没有做饭,一种过度疲劳感袭遍全身。

上午八点钟,他坐在椅子上面不知不觉地笑着,而且看见屋里的每一处都觉得好笑。而心里却明白自己不时“怪笑”的病因,于是便起身朝向佘堡老屯走去……

回到母亲家里,老人见郑仁状态不好心知已经生病,便急忙询问,而他却一时又说不太清楚究竟是生病还是另有别的“说道”,只好敷衍着:“昨晚到现在感觉一直不太舒服,只好让学生给校领导捎假。”

“去医院看看吧。——不能挺着。”母亲关切地告诉。

“没什么大病,不用看。”他仍是自信地说着。

“顾芝在家吗?”

“上班没回来。”

“那你自己也得去医院让大夫检查检查。”

“没事的。”他虽然嘴里同母亲说着话,心里却慌乱不已,坐立不安,最后只好离开老屯回到县城……

郑仁又是一夜没有入睡,翻来覆去地折腾,依然憋不住笑,大脑依然发热、发胀,脖子发麻、发木、发硬,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生病啦……

第二天上午,他来到双庙县人民医院看医生也没查个出什么病因,转天只好去了省城。而几家医院检查后说法不一仍然没有确切诊断。

他尽管这样,并不灰心,两天之后又撑着继续上班。课堂上板书时右手拿着粉笔很不自如,感觉到肌肉异常松驰无力,且时常麻木难忍,但他全然不顾,直到实在无法坚持才不得以的去省内外多家医院继续确断,结果令他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自己因感冒发烧诱发了“潜伏已久”的增生性疾病压迫脑神经所致!

对此,他既不恐慌又不回避,而是坦然面对量力而“医”。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习惯了,竟然觉得不出怎样特别的难忍和不适。至于以后病情发展如何,他从不去想,认为想也没用,固执地说道:“阎王叫你三更死,小鬼难留五更天。”只要“心窗”亮,病魔让三分;穷有穷过法,生命为“赌注!”……

哪知道,上苍恩惠家添喜,租来小屋乐悠悠——

秋末初冬之际,郑仁和顾芝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取名矛为。昔日的“二人世界”演变为三口之家,生活中的又一次质的飞跃使他变为“双料人物”,既是丈夫又是家长,生活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长子常常因为奶水不足饿得哭着、吵着、闹着,一时搅得家长着急上火、焦躁不安,原本就困难的生活中又平添了许多经济压力。孩子由于体质太弱,常常要看医生,因此,夫妻各自工作较之过去难免受到了一些牵涉和影响。

可是,夫妻双方仍然信心百倍地生活着。而这个刚刚当上父亲的郑仁,常常凑到孩子近前,不无逗趣地说道:“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将来造化全凭自己。是龙迟早定会腾空而起,而今却要与家同舟共济!……

岂料到,天上砸下个“大馅饼”,令郑仁喜不自禁,几乎忘乎所以——

一天,正在忙于自己教学工作的郑仁被学校党支部书记休景春找到办公室。休书记说:“郑老师,咱们学校陈老师下个月转正考试。现在她需要准备一下应考前的有关知识,学校领导班子决定由你这段时间替她代一下两个班级的语文课。你看是否可以?”稍停又说,“她的这次机会很难得呀。”说完,那瘦瘦的面孔上一双征求的眼神儿不停地看着对方。

郑仁心想,自己因为顶偏的时间短不具备转正条件,替同事代代课程理所当然,应该欣然接受这一任务。况且,这件事对于自己毫不夸张地说也是“轻车熟路”。于是,几乎没加多想便脱口说道:“休书记,没问题。我一定会把陈老师的课程代好,使她安心复习,争取转正。”话音未落,只见对方连连点头且微笑着握住了他的双手,然后缓缓坐在了靠背椅上……

郑仁对于自己每天额外多出的两个班级语文课,虽然感觉到辛苦些,但是心情一直很好。他想,如果是自己参加转正考试当然也希望有人接替一下,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经过一个月的知识“储备”,陈老师工作转正问题可谓稳操胜劵,郑仁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且继续为之鼓劲加油……

十月二十三日,大雪下得没完没了,铺天盖地,厚厚的积雪足有没膝深,给人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午后时分,正在佘堡屯老家等着转天六弟正式结婚的郑仁一家三口,突然见到冒雪赶来的班级里三名男同学破门进屋如同雪人一般,摘下帽子满头大汗,不禁一惊,然后疑惑地发问:“你们仨这天跑来干什么?”

正在他疑惑之时,其中的一名同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郑老师,学校领导叫我们来送信儿,县教育科通知你明天早八点到县招生办找徐景夷同志,——领导还告诉你带上三张一寸照片填表时用。”

郑仁一时弄不明白,朝向三名同学又不无疑惑地问道:“让我参加考试?还要带上照片?——我顶编的时间短,不够条件啊。”说完,看了看前来给自己送信儿的学生。然后,又朝向与其一同前去佘堡屯老家的妻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我参加考试呢?”

“你明天去了不就知道啦。”顾芝不假思索地又说,“如果不是真的,学校领导是不会大雪泡天派这三名学生特意来给你送信儿。”又转对刚才说话的那名高个儿学生,“臧云涛,是谁叫你们来找老师的?——是校长,还是书记?”

“是休书记告诉我们的。”对方应声答道,“领导嘱咐我们仨千万要把信儿转告给我们老师。——不信你问他。”他边说边指着矮敦敦的冯瑞杰同学。

“郑老师,云涛说的一点没错,校领导就是象他说的那样。”冯瑞杰微眯着双眼朝向臧云涛笑着又说,“他说的这些绝对没错!”稍停,又转对身边的瘦小同学说,“王树清,你再向老师学学吧。”

“郑老师,云涛和瑞杰他俩说的都是真的。”稍停又说,“要不然,你可以先给休书记打个电话问明一下具体情况更好。”

由于这个“消息”来得太过于突然致使郑仁一时不知所措,待他送走三名学生之后,自己又是一阵推想……

郑仁当晚挂通学校电话之后,终于相信自己参加转正考试这是真的,不由得从心底里乐啦,全家老小也都为他有这样的难得机会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此时此刻,郑氏家的恩人、老邻居马梁氏姑姑朝向郑仁开心一笑:“咱们郑仁是傻人有傻命啊。生了儿子,又要转正工作,真是喜事、好事接着来!”说完,老人家又朝向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郑仁父母微微笑着,“老六郑平明天结婚,媳妇进门,你们老郑家这回可真的是‘三喜临门’啊!”……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钟,郑仁赶忙来到了县城一家照像馆。他把三张一寸黑白快照带上之后,走进了县教育科招生办公室。

主任徐景夷同志早已等在那里,见到他准时而来给他让座,然后笑盈盈地说道:“郑仁啊,你这次机会很难得呀。按规定是破格照顾有关县科领导同志子女的。肖县长得知这一情况,当时就提出要给你一次转正机会。——这回可就看你的考试成绩咋样啦。”

“我一定努力,争取考出好成绩,不负肖县长厚望!”他向徐主任动真情地说道。

“好。这次就看你的造化啦。——不过,根据你的语文教学水平看,相信语文试卷没问题。至于政治试卷能考的怎样我可就不敢说啦。”

“没啥大问题。”他自信地回答着,“我这些年对政治方面问题一直很关注,也很感兴趣,特别是时事政治方面更不忽视。”

“嗯,说的有理。”徐主任听他说的“对路”,有道理,心想,都说这个农民出身的教师教育教学工作干得不错,知识比较全面,这次就看他能不能被“考糊”啦。最后,又朝向对方微笑而又不无诙谐、风趣地说:“是啊,‘是骡子是马应该拉出去遛遛’!”……

听了对方的一番激励话语,郑仁犹如一个早已站在起跑线的短跑运动员,只待发令,一决雌雄——

两天后,郑仁同全县城乡的众多顶偏代课教师接受了转正考试。

他坐在暂设在双庙县第二中学考场里,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认真阅读完语文试卷,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然后便不慌不忙地答着试题,待自己认为正确无误之后才轻轻地交上试卷,退出考场……

午后的政治试卷内容早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答卷时更加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不久,县里公布了考试成绩。他虽然没有被别人给代课腾出时间复习,但是总分成绩却出乎意料的排在了前数第二位,也就是说,他考取了全县第二名。而自己曾给代过课程的那位女同事尽管如愿以偿,但在转正的排行榜上却落在了自己的后边,用当时双庙县文教办车主任的一句话即是:真给人“长脸”!

就这样,郑仁顺顺利利地转为了国家正式教员!为此,他乐啦,妻子也乐啦,几十年吃苦受累的父母和所有的亲人们都乐啦。……

当天深夜,郑仁在日记中给另一世界的小明姑娘这样写道——

霞——我今生的最爱!

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和苦苦追索、莫大的付出和孤胆拼搏,我终于实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梦”——当然,这一定也是你一直期待的梦——正式成为公办教员、国家干部!

现在,我已经娶妻生子。深信,你一定也会为我豪饮而狂醉,欢歌而漫舞,祈祷而祝福。然而,我却仍旧向你保证且立下毒誓:终生不会止步,停留在这微不足道的现在,还将会更大的付出!……

我要象一头负重的牦牛,载着理想生活的使命与胜过雄鹰展翅苍穹的梦,在茫茫的戈壁滩上继续艰难地拔涉与前行!……”

假如命运最终令我今生无法实现自己所追求的一切,那么我也一定会不惜一切去抗争,宁可终而徒劳无功也要不虚今生此行,决不会因为自己的懈怠而遗憾终生!

我清楚,人的一生往往是机遇与命运同在,挑战与怯懦抗衡,成功与失败擦肩掠过,进取与颓废并肩而行。选择前者我意无反顾,无怨无悔,且在心灵深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既使九泉之下那一天,也要尽显自己特有的风采和英灵!

——因为,在我的身边始终寸步不离的你与我风雨同舟,结伴而行……

不久,双庙县第一中学被彻底“肢解”了,原校领导均已被全县抽调的“资深”领导所取代,而教师基本上也是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旧教育”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取代了学历不深的中、青年教师。原一中“分流”出去的中青年男女教师分别重新派到县城的其它中学。……

郑仁这个曾经红极一时、没有大学文凭、且刚刚转正的语文教师,虽然起初没有被“分流”,但是,新任一中校长唐军同志了解到他是个通过“对流”来教学的农民,自然也就把他毫不客气地“甩”到了刚刚成立的双庙县第四中学。尽管这样,他心态平和地说道:“没问题,哪里都是教书育人。”然后,又不无讽趣地嚷嚷开,“‘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捡重担挑在肩,不图名利不图官,只为那‘小树参天’那一天。……”就这样,他默默地离开了曾经为之全身心工作的原双庙县第一中学……

只是令他不无遗憾的是,自己梦昧已求的多年入党愿望终因“社会关系复杂”和这次的“大换血”而没能实现!

为了实现自我人生的真正价值,他依然朝着自己即定的奋斗目标去继续努力。——

双庙县第四中学,位于城区东南方向城乡结合部的一片乱茔地上面。

学校办公和教学处所虽为一排起脊红砖房,各个学校分流来的几百名学生、几十位新教师和六、七位新领导,而郑仁却感到同样开心,工作起来同样卖力。只是相当一部分学生因为在原校学习成绩很差而被“拨离”到第四中学继续“混校”令他情绪稍稍有些低落和不悦。无奈,郑仁只能常常将精力分散在学生的思想教育,组织性、纪律性教育上面。他抓住一切有效时间进行家访,常常乘着晚上学生家长在家时敲开家门,微笑着坐在炕头上与其促膝谈心,共同寻求和探讨如何做好后进生思想教育工作的方式、方法。

一次晚上七点多钟,他踩着厚厚积雪来到后进生岳冬冬家进行家访。由于大门上栓无法推开,只能一边敲门呼叫,一边翘起双脚向亮着灯的屋里观望。主人听见院里狗叫,推开房门询问究竟。郑仁见屋里闪出人影便高声说道:“岳冬冬在家吗?”

“在家。——您是哪位呀?”岳冬冬的母亲刘影听到问话马上回答对方。

“我是他的班主任郑仁。”又说,“我能进屋打扰一下吗?”

“唉呀,怎么不能!”刘影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到大门拉开门栓,“您好,郑老师,天冷,快请进屋!”说完,忙把黑色木质大门敝开。

正在这时,跟在主人身后的大黑狗“呼”的一口咬住郑仁右侧小腿不放。这尽管突然遭受意外袭击,但他出于礼貌没有作声,仍然象没事似的跟着对方向屋子走着……

刘影一边微笑着陪对方走着,一边关切地询问:“郑老师,这晚上挺冷吧?”又热情地说,“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郑仁依然象没事似的随声附和:“不好意思,这么晚来家访有失礼貌。”话音未落,大黑狗“呼”的又是一口咬住他的右腿,而且扯住裤子死死不放。

刘影听到大黑狗“忽”的一声,又见郑仁急忙回头,便知已被狗咬。她于是猛然朝向大黑狗臂部踹去,且大声喝道:“我今天踹死你,叫你咬人!”赶紧朝向对方,“郑老师,咬坏了吧,赶紧进屋看看咬成啥样。”

郑仁忍着剧痛,强颜回道:“没事。”他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对方进屋。

当岳冬冬和爸爸岳春听说郑仁被自家狗咬伤时,连连道歉。岳冬冬从厨房绰起一根木棍推门跑着满院子打狗,每一棍子下去,大黑狗发出一声哀鸣,且东躲西藏,最后一头钻进狗窝,扭过身子,龇牙咧嘴肆意咬人……

院里的大黑狗吼叫连声,而屋里的岳春和妻子刘影忙不跌地给郑仁用盐水清洗创口,敷上白糖轻轻包扎……

尽管郑仁一再说道:“没事,过几天就会好的。”可岳冬冬父母却一再坚持买狂犬疫苗注射,以免出现其它问题。岳春一边向外推门,一边朝向郑仁:“郑老师,您先做着,我去一下就马上回来。”又说,“我回来时咱们再谈。说完疾步离开院子……

刘影见丈夫急着去双庙县卫生防疫站,她一边马上给郑仁沏茶,一边歉意地朝向对方:“郑老师,实在对不住您。”又说,“我家这条该死的大黑狗,哪天我就让冬冬他爸整死,省得惹事!”

“不可,不可。”郑仁听对方要把狗整死,心痛地说,“好不容易养这么大,再说那也是条生命啊!——千万使不得呀。”

从外边回来的冬冬放下木棍,急忙朝向郑仁:“老师,要不咱们马上去医院检查检查吧?!”说完,一双惊恐而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是我不好,让您操心啦……”

郑仁看到岳冬冬如此懂事,心里非常高兴。微笑着说道:“啥事没有,过几天就会好的。”说着,抬起右手抚摩着对方的头,“以后努力学习就好!……”

一个小时后,岳春不仅买回来狂犬疫苗,还特意在饭店要回四碟炒菜,非留郑仁喝酒不可:“郑老师,你为了我家冬冬没少费心,这大黑天踩着雪壳子来家,我们很受感动。这酒今天咱俩是非喝不可!”又歉意地朝向对方,“可惜,叫那该死的狗还把您咬伤,实在是对不住了!——好在疫苗已经买回来了,明天注射也‘赶趟’,今儿个咱们哥俩就是喝酒!——边喝边聊!”说着,他朝向厨房里的妻子,“刘影,快放桌子,我跟郑老师喝酒!”

“唉!”听丈夫说完,刘影乐颠颠的张罗着摆放桌椅、捡拾碗筷……

为了紧快做好后进生思想转化工作,培养学习兴趣,提高各科成绩,郑仁可谓“惨淡经营”、“煞费苦心”。他每周必需召开一次班会;而每次班会,又要做到精心准备,突出一个主题,有针对性地解决一个实际问题。

一次班会上,他在黑板写下了:“小树要想长成参天大树,应该怎么办?”的主题内容,让同学们进行讨论。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勤剪枝杈。”说完,双双眼球朝向讲台。

郑仁一边微笑着点头,肯定回答的正确,一边又予以补充:“还要勤于浇水、勤施肥。”他看许多同学有些不解又进一步解释道,“这‘水’和‘肥’是小树成长期间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又朝向大家说道,“小树成材离不开‘水’和‘肥’,那么你们要想长大成才,甚至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现在应该需要的是什么呢?”

他的话音未落,一名女同学举手之后站起回答:“学习知识。”

郑仁又是微笑着点头示意对方坐下,说道:“回答正确。”然后又补充说,“你们所必需具备的就是掌握一定的科学文化知识。——只有这样,将来才能一定成才,成为建设祖国的有用之才,实现报效祖国、报答父母的愿望!”说完,他用寄于无限希望的双眸扫视着每一个同学……

这时,班级干部曙光同学举手后直立原位,瞥向左右,然后将目光直视郑仁,态度异常端正,说道老师,您刚才讲的我一定牢牢记住,努力学习,将来考取大学,成为一名对国家、对社会有用之人,不辜负您和家长对我的期望!

接着便是女同学承红和男生雨臣、王东等众多同学表态……

班会结束后,全体同学纷纷写出决心书张贴在墙壁的《学习园地》专栏上……

郑仁还善于抓住顽皮学生心理活动进行因势力导,使之组织性、纪律性大大加强,进取心明显增强,各科学习成绩均有所提高,从而切实保证了各任课教师的教学内容圆满完成。因此,受到领导、教师和众多家长的一致认同,自己也从中获得了荣誉,还象在第一中学那样,年年季季月月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值此可喜可贺之际,上苍眷顾又一次降临他们的租来小屋——

一九八0年农历六月初三,郑仁妻子顾芝因绝育术后怀有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根据性别不同,把长女取名为“超群”。虽然母亲奶水不足,但孩子不哭不闹,喂啥吃啥,很少生病,长得倒也结实。只是在原本困难的家庭里又增添了更大的经济和精神负担……

尽管如此,郑仁却常常开心地朝向妻子讽趣地说道:“将来你是个‘双料人物’,既当‘婆婆’,又当岳母!”

“那你不也是一个‘双料人物’吗?!”顾芝也不无开心地笑着朝向对方。

他们常常看着“一儿一女一枝花”心里荡漾着幸福与快乐,更加激发对未来的追求与憧憬……

却不料,路上的一次意外事故令郑仁胆颤心惊,后怕不已——

第二天早晨,郑仁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朝向学校赶去。当他走到距离学校还有四、五百米的南郊供销部交叉路口时,却被自己曾经授课的一个男生拦住坐在了自行车横梁上,正当蹬车飞奔之时,不料被前面突然横穿马路的一个小男孩撞翻车子,致使其二人“人仰马翻”,就地“十八滚”。待他们赶紧站起来,却见被撞倒的那个小孩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胃囊物,令郑仁顿时心里一阵惊恐不安,自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将自行车交给那名学生,并叫他向学校领导请假,然后,马上通知小孩家长,一同到双庙县人民医院检查治疗。所幸的是,孩子除了一时呕吐之外别无大碍,而最令他深深感动的是,面对小孩无有任何不良后果,两位家长竟然一点儿没有难为自己,且一再催促他快去上班……

几天之后,当他提着一些水果再去看望那个小孩时,孩子的爸爸、妈妈却非要同他交个朋友。从此,双方相处、往来得特别频繁与亲近。就连郑仁家里准备将来做家具用的一颗圆木都是那个小孩的爸爸、县木材公司职工庄会大哥亲自特意挑选的上等材质!

对此,郑仁常常这样想到:如果我们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能够象庄会大哥夫妇那样多一点宽容、大度、真诚与善举,少一些狭隘、小气、欺诈与恶行,那么我们的民族就一定会更加凝聚、和谐,我们的国家就一定会更加长治久安……

一九八一年仲夏的一天午后,阳光虽然不够强烈,低矮的屋里仍然有些闷热。郑仁吃过午饭准备上班。休病假的顾芝怀抱着虚四岁的长子站在窗外哄着。

这时,一个身着白大褂中年妇女手提一只保温瓶叫卖冰棍儿。她从东边缓缓走来,嘴里不时地吆喝着:“冰棍儿伍分,伍分冰棍儿”……

正在怀里吵着、闹着的孩子听见冰棍儿的叫卖声顿时来了精神儿,往外倾着身子,张着小手要冰棍儿。母亲见状急欲返回屋里,可他就是使劲往外挣脱,不依不饶,而且大喊大叫着。卖冰棍儿的妇女看见孩子如此情绪,她不但不走还在原地不动,一口一个“冰棍伍分,伍分冰棍儿”的叫卖不停。

顾芝无奈,不断地示意卖冰棍儿的妇女离开:“不买,你走吧。——真不买,走吧!”

而这个妇女象“钉”到原地一般,嘴里还嚷嚷着“小孩爱吃冰棍儿,你就给他买一个呗。”然后依旧“冰棍伍分,伍分冰棍儿”地喊叫着……

郑仁看看孩子哭成个泪人,又看看妻子因兜里分文皆无而不能给孩子一个小小的满足而难过。此时此刻的他,却又不能因为给孩子买只冰棍去张口向邻居借钱,所以只好劝说卖冰棍儿的妇女紧快离开:“小孩怕凉,不敢给他吃,你就到别处去卖吧。”

他的这一句不要紧,孩子哭得更凶,闹得更大,扯着嗓子:“我要冰棍儿!我要冰棍呀!”他汗水、泪水漫过脸上,洒向衣襟,红肿的眼睛望着慢慢挪去的那个令自己伤心的中年妇女……

顾芝抱着仍在不断抽泣的孩子,倚着墙壁擦拭着自己眼角洇出的泪水,而郑仁也难过地打了个长长的“唉”声之后赶往学校走去……

一种极其强烈的自卑感迷漫心头,以致于乱了方寸,信口糊诌,使他终生脸红,内心里深深感到既愧又羞——

这天午后,郑仁任凭自己怎样调整情绪心里仍是难受,卖冰棍儿中年妇女的身影在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那不紧不慢的叫卖声依然萦绕在耳畔,令他讲课时精神难以集中,竟然把“宠幸”的“宠”字读成了“庞”字,而且一读就“串行”。他脸上顿时觉得象巴掌抽得热辣辣的难受,不免一阵尴尬、烦乱、心碎和无奈……

他暗暗地告诫自己:今生勿忘即日耻,来世仍将记百年。儆示后人立大志,世代不与“贫”为伍。取之有道积万金,奉公守法好公民。乐于助人常施舍,心中有佛家先昌。……

暑期过后,郑仁从双庙县第四中学被调到该县第五中学任高中毕业班语文教师。由于两个孩子小,家庭负担大,妻子工作在乡镇中学又几年来一直调不进城里,因此,他权衡利弊之后,找到了时任县教育科科长柯质斌,要求把妻子的中学副主任职务免除,然后往城里调转工作……

柯科长听后无语,半晌朝向对方:“郑仁呀,你想的真怪,人家别人想当还当不上,你怎么还要给顾芝免职?”停了停又说,“即使免除她的副主任职务,往城里调也是很困难的。”然后又不无关切地告诉,“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不用再考虑,柯科长,这是早已想好的事啦。”他认真地朝向对方,“我家两个孩子小,牵扯她的工作经历,继续担任职务没什么益处,与公与私均为不利。”他嘴上说的是这样的直来直去,无所谓,而心里却无奈之中夹带着几分怨愤……

“既然你一再要求免除顾芝职务,那好吧,我们就同有关组织、人事部门研究一下再作决定吧。”对方很平静地告诉他。

“那好吧,我们就等着听信儿。”说完,郑仁退出了柯科长的办公室。

回家的路上,他心里极不平静,一直是翻腾着——

近几年,从各乡镇调进城里的教师、学校领导比比皆是,顾芝的工作却始终得不到调转,其根本原因很简单:既没权又没钱,既不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又不会横踢马槽、给人下绊。就凭这些,要想把顾芝调进城里工作谈何易事!……

他越想心里越不平静,越不平静心里越想,直至迈进家门时忧郁的情绪才暂时告一段落……

几天后,顾芝的副主任职务真的被免除了,而她的工作调动依然没有一点“活动气”。这些烦心之事,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向郑仁全身,使他心灰意冷,工作的热情渐渐地凉了下来……

一天午后,他推开柯科长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家困难成堆,成山,领导却始终不闻不问,视而不见。而当相一部分农村老中青教师由于种种关系纷纷涌进城里。”稍停又说,“过去,我们一提出往城里调转,给我的答复就是‘领导干部进城不好安排’,而现在顾芝的职务已经免除,那么为什么还是迟迟不予调转?——这又可作出何种解释?!”

对方听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从此,郑仁在单位里同领导渐渐疏远,很少搭腔,不冷不热。回到家里,既理解妻子的不易和无奈,又对她抱有丝丝埋怨心里,只是口里不说,默默地吞咽着苦水而已……

而尚未挣脱精神上莫大不快之时的郑仁,上苍又一次赐予他一个惊喜——

一九八二年正月十五零点。顾芝又因绝育术后怀上的第三个孩子分娩啦。郑仁听接生婆徐大娘说是个男孩儿心里非常满足,根据长子取名“矛”,所以给新生的次子取名为“盾”,乳名“立家”。即“矛”意为“冲刺”,“盾”则含有“抵挡”之意。兄弟二人一个向前勇猛冲杀,一个殿后奋勇抵御,矛、盾合而为一,所向披靡!至于女儿超群的名字,其含意更为显而易见:赶超众人,鹤立鸡群!他之所以给子女们如此取名目的显而易见: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然而,惊喜犹未尽,“平湖水起波澜”——

围绕着盾的出生,郑仁又一次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可谓满城风雨,众口铄金。尽管这样,他却全然不去理会。心想,既然自己生辰八字不好,命运不济,一切就顺其自然,“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无论是单位的哪一位领导同志找他谈及次子之事,他都会以其特有的性格淡淡地予以解释或者以柔克钢地回应,致使个别领导同志对他产生看法,甚至提出“温和”的批评。由于他天生的傲骨令人难以征服,最后这场原本就不应该刮起的“超生”风波,如同一截即将燃烧殆尽的风中烛缔自消自灭!……

虽然家庭贫困,常常为吃、穿发愁,尤其是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生存问题,虽然妻子工作职务被免除之后仍是不得进城,虽然他全身心地扑在自己心爱的工作岗位上最终连个入党积极分子都不是,但是,他却认为自己是个强者,是个赢家,是个不动一兵一卒、一分一文,仅仅费了自身一点点廉价的唇舌“资源”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智者!为此,他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无论生活处境怎样艰难,自己都要矢志不谕地操守着一个做人的基本准则:人不可有傲气,但决不可无傲骨,“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任凭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酷暑严冬,依旧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蓦然回首间,困扰郑仁十几年的一块心病终于在庞瑛父亲的奔走呼号中利落地切除了——

一个由省地县三级组织、纪检、监察、检察机关组成的联合专案组,按照中央有关部门文件批示,对霍东民冤案依法立案、调查、取证、核实后立即给予彻底平反,对其长子霍剑将来的工作问题,特别是遗孀白云医生曾因其政治问题受到牵连导致工作被解除后重新安排和生活方面给予有关政策落实问题先后予以一一兑现。

而那个当年曾经迫害致死霍东民的革命小将、摇身一变混迹在该县司法局副局长的穆已秋因犯有故意伤害罪、猥亵罪、迫害罪、故意杀人罪等数罪开除党藉、撤销职务、开除公职、判处死刑缓期三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当年因受雇于穆某以交通事故故意杀人、逍遥法外多年的货车司机樊刚因犯有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力终身。本案当年的承办人王奎和景斌交通警察因犯有受贿罪、包庇罪数罪并罚,开除公职,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而当年那个双庙县军管会副组长、原任该县工交战线某局局长闫旺因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所犯下的迫害他人致死罪被开除党藉、撤销职务、开除公职,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至此,这个十五年以来为霍氏力讨公道而一直奔走呼号的郑仁才得以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情不自禁地叹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为此,他赢得了霍氏母子的深深感激。

即将大学毕业的长子霍剑暑假期间特意把郑仁请到家里表示感谢。他紧紧握住郑仁的手,眼含兴奋与感激的热泪朝向对方连连说:“谢谢,谢谢!是你替我爸爸雪洗了不白之冤,挽救了我们母子!你的大恩大德我和母亲永至不忘!又说,“可惜我弟弟霍佳死的早,看不到今天了。”最后又发自肺腑地说道:“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我就是你的亲弟弟,咱们要象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说完,抬起袖头儿轻轻擦拭一下流向脸颊的泪水。

见到霍剑如此动了真情,郑仁不假思索地回道:“好的,我们今后就是亲兄弟!”说着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然后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哽咽地说道:“唉!霍佳也是来到人世一回,可惜先天患有疾病,且又属不治之症。”又说, “至于你爸爸的问题,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无所谓感不感激的。——我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为你爸爸力讨公道主要不外乎两点:一是以此‘救赎’,二是良心驱动,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说完,他将目光移向对方和他的父亲白云。

霍剑瞥向白云一眼,说道:“妈,你这么多年一直对我说,我郑哥是个好人,将来一定会给爸爸申冤的。果然如此,爸爸的冤案真的由我郑哥给平反昭雪了!——咱们可永远不能忘记呀。”

眼里一直禽满泪水的白云,把目光从郑仁身上移向霍剑:“你说的对呀,咱们永远不能忘记你郑哥的大恩在德。没有人家,你爸爸还想平反,咱们娘俩还想过上好日子,活出个尊严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动情地朝向郑仁,“阿姨家这些年生活困难,可我们有心啊。你对我们的好处,我们真的永远不会忘记的!”最后说道,“霍剑,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你哥走,必须在家吃顿饭表达一下咱们娘俩的心意!”说完,她穿上鞋子抽身下地,扎上围裙满心张罗着做饭。……

郑仁朝向白云那张被岁月无情掠走青春之后残留的苍老容颜和微驼的身躯心里酸楚楚的,默默不语。许久,顺手拿过放在皮箱上面已经退色的影集,翻开首页,一张四寸“全面照”清晰的映现在眼前:沉稳的霍东民与文雅的白云左右并排坐着木櫈,长子霍剑站在父母身后的中间,次子霍佳依偎在母亲怀抱,一家四口安祥地定格在摄影师的镁光灯下。他久久盯视着照片不语,直至霍剑的询问才回过神儿缓缓抬起头,心不在焉的答道:“恩,是的。”然后又说,“你妈妈在可真的不象年轻时那样有风韵,有气质……。”

“是呀,妈妈出生在陕西西安,从小生活条件很优越,大学时同爸爸在一个班级读书,毕业后又因与爸爸恋爱主动放弃城市生活,来到咱们双庙县城工作。”霍剑顺着对方的话尾说完询问道,“郑哥,您还在学校任语文课吗?”

“别的科目教不了,只能凑合着教教语文。——‘现买现卖’吧。”郑仁回答完对方又将话题岔开,“霍剑,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们都是西安大学教学的,外祖父是一名外语教授,外祖母是大学政治讲师。”又说,文化大革命两位老人先后被批斗,遣返回陕西农村老家劳动改造,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他们才得到平反,恢复公职,获准回校,继续教书。——现在也都年迈,疾病缠身。”然后不无感慨地说,“母亲作为老人的独生女儿,却不能在他们晚年时尽到自己的赡养义务,深感内疚。她曾多次对我说,这辈子恐怕难以报答两位老人的养育之恩啦!”最后欣慰地告诉对方,“自从这场运动结束之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好多了。现在。她工作起来有劲头,虽然五十多来岁了,仍坚持上班,她说自己放心不下那些被病魔困扰的患者……”

郑仁听完对方的叙述,表情凝重,半晌不语。最后才坚难地说道:“都是这场政治运动给折腾的。要是你爸爸在就会好的,至少他还能够抽出时间去看看两位老人,尽尽孝道。——谁知弄到了今天这等地步!”

“是的,如果爸爸在姥爷和姥姥决不会象现在这样。——这场恶梦总算是过去了,相信以后就会好起来。”稍停又说,“我毕业之后,准备同母亲一起去西安住上一段时间,好好对老人尽孝,使两位老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最后说道,“我相信会有一天能够替爸爸对老人尽孝的!”

郑仁听后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一定会实现自己这一心愿的!”说完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对方。讲述起霍东民一案的有关维权经过——

一天晚课后,郑仁收起办公桌上的学生作业准备回家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把门推开时却见白云站在门外。她手里拿着几张打印材料,面带笑容地说道:“郑仁呀,阿姨今天可得打扰你一下。”说着把材料交给对方,“你给阿姨看看,哪块儿写的不行给修改一下。”

郑仁连连点头说道:“阿姨,快进屋里坐,慢慢说。”然后把材料展开认真地看着。大约五个分钟过去,他抬起头仔细地看着对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材料写得很好,抓住了重点和要点。”又说,“只是霍医生的冤死起因还没有写清楚,需要再加以补充。”于是,一边征求着对方,一边用红笔一点一点地修改着,“这次我们一定要同穆已秋算总帐,决不姑息,叫他罪有应得,付出终生代价!”

白云一边听着对方说,一边连连点头:“我男人是因他而死的,我家是被他给毁的,我小儿子霍佳也因他没有了爸爸的精心照料才早死多少年。”又说,“我着一身的病跟霍剑苦熬了这么多年,今天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一个念头儿,那就是依国法论处,免得让他再继续害人!”

“是啊,他这些年来坑害了多少人、毁坏了多少家庭!——不说别的,就说小茜和她父亲,还有小茜的那个替她打报不平的姨兄梁新老师的残死,就足以叫他穆某后半生走不出监狱里的大墙,甚至是处以极刑!”郑仁一边愤怒地说着,一边继续修改着材料……

白云听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之言,于是动情地朝向眼前这位农民出身的教师:“这些年来,阿姨心中有数,一直是信任你的,迟早会把霍医生的冤案推翻的。——阿姨之所以一次求到你,就是没把你当成外人!”

“我心里清楚。”郑仁也不无动情地说道:“阿姨,‘善良’是有原则的。对穆已秋这等害群之马您可决不能心慈手软。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痛打落水狗’,经典语言。的确正确。不然这‘狗’一旦出水后爬到岸上还会继续咬人、伤人。——所以,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除恶务尽!”

“阿姨听你的!”

“我虽然是个‘得饶人处且饶人’之人,但也不能不加清红皂白的一味‘饶人’下去,也得有个原则和‘底线’,对于罪大恶极害群之马的败类就得另当别论。就以霍医生几个受害人为例,这些年来,我的眼前一直是晃动着霍医生、小茜父女和梁新的身影,就连做梦时都常常出现。是他们的冤魂驱使着我非要把穆已秋之流依法送到监狱,甚至是断头台!”郑仁说完,将已经改好的出庭备用书面材料交给对方,“阿姨,我认为这样可以了。——不仿您再看看是否还有需要进一步补充的。”最后朝向对方郑重地说道,“我已向一审法院刑事审判庭提出书面申请,开庭那天我去作证。”

“阿姨先说声谢谢!”又激动地朝向对方,“你说的对,一定要把穆已秋他们送到十八层地地狱,叫他们投胎都难,永世不得翻身!”最后欣慰地说道,“给霍医生、小茜、小茜父亲和梁新,还有被他摧残致死、致残,以及糟蹋过的好人们报仇,雪洗冤仇!”说着,向上拢一拢前额两边的散乱头发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地叹道,“这总算是熬到了‘出头露日’这一天!”

郑仁看到白云转身离去时,她那蓬乱的头发间或可见些许银丝,不禁叹道:“不容易呀!她们孤儿寡母十几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一个容纳上百人的一审人民法院审判庭旁听席座无虚席。原告公诉机关公诉员、附带民事诉讼原告及其代理人,被告及其辩护人分列两侧,刑事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依次端坐在各自的黑色靠背椅上,审判庭前方中央悬挂着国徽,审判庭庄严而神圣!

资深审判长艾百兴表情严肃,目光烔烔,抬腕看过手表之后瞥向左右两侧,轻声说道:“开庭时间已到,现在开始吧。”待得到左右点头之后,提高嗓音朝向人们:“请大家肃静。现在宣布开庭。”接下来分别核实双方当事人,及其代理人、辩护人身份。然后说道,“下面宣读法庭纪律……。”宣读完毕,分别询问对方当事人及其代理、辩护人 “是否需要法庭向申请本庭某法官回避的?”当听到一致回答没有申请回避时,他朝向原告席说道,“下面由公诉机关公诉员宣读刑事起诉书。”

公诉机关公诉员王力出庭公开支持诉讼,宣读刑事起诉书。他在起诉书列举了穆已秋大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有力的犯罪事实和经过后,语气坚定不容质疑地讲道:“请审判长支持公诉人的诉讼主张。”

接下来便是被害人霍东民妻子、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白云及其委托代理人文铭,被害人梁新父亲、附带民事诉讼原告梁子强及其委托代理人秋风,附带民事诉讼原告及其受害人许忠皆委托代理人钱富,以及、附带民事诉讼原告受害人许茜宣传附带民事诉讼起诉书。

被告穆已秋及其辩护人肖岩针对以上所控犯罪事实进行答辩。穆已秋对于自己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不予承认,没有悔过之心。而他的辩护人就公诉人机关所控犯罪事实作了避重就轻的辩护。就致死霍东民一事,他把责任归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本身,而许忠锴瘫痪和许茜当年被穆已秋逼疯问题只承认属“间接摧残行为”所致。致于雇凶谋害梁新车祸一案,更是百般不予承认,无理地辩解道:“我的当事人虽然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不同程度的触犯国法,侵害他人健康权,但从主观而言完全不属于故意,只是客观的给几位当事人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对此深表歉意!”说完,扫视一下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和原告席上的各位,然后将目光移向法官对面佩戴刑具的穆已秋,那意思是:听听我替你辩护的该有多好!瞬间,便将自己那双细小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思考着“无罪辩护”的有关问题……

坐在原告席上的钱富看着对方那两只细小得可怜的眼睛,虽然没有笑出声,但心里却是讥讽道:“多亏肉皮不合,要不都得长在一块儿……”

审判长宣布庭审调查之后,双方当事人及其辩护人、委托代理人进行举证、相互质证。

穆已秋及其辩护人面对铁的犯罪事实和形成的证据链,不但不能正视和悔罪,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和推卸,致使审判长几次斜视对方,多次严肃地提醒道:“被告穆已秋,你对于自己的犯罪事实承认或不承认只能说明你的认罪态度问题。如果原告方所控事实成立,证据确凿充分有力,既使你不承认,也不影响对本案的认定。也就是说,无论承认还是不承认是事实,一旦经过确认予以采信,并不影响依法定案。——因此,本庭希望你能够实事求是面对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又进一步明确:“不承认犯罪是你的问题,怎样定案是合议庭的问题。”最后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相信你应该是清楚的。——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了。”穆已秋随声回答,然后仍旧东张西望,流露出藐视法庭的傲慢神情……

面对对方如此嚣张气焰,旁听席近百人顿时出现强烈反映:有的怒目圆睁朝向穆已秋,有的态度异常严肃地盯视着审判长和当庭法警,有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坐在原告席的被害人亲人、受害人本人,有的交头接耳相互低语着。一时间,法庭里出现骚动,犹如千百只蜜蜂突然受到惊扰之后,因一时不明去向而相互碰撞所形成的巨大“蜂团”时发出的“嗡嗡”叫声……

审判长见状,拿起法锤敲下:“请大家肃静,遵守庭审纪律,本庭主审法官理解旁听席上在坐各位的心情。”接着说道,“传证人郑仁出庭作证。”

当郑仁由法警领进法庭坐下时,审判长按司法程序对其核对完身份和告之证人出庭作证的有关注意事项之后问道:“证人郑仁,作为本庭主审法官现在依法向你提出相关问题,请你如实作证。——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郑仁态度端正,语气平和的答道。

“证人,本庭主审法官问你,你今天出庭为谁作证?”

“给附带民事原告人、被害人霍东民之妻白云作证。”

“既然如此,请你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被告穆已秋当年是采取什么样的暴力手段对被害人霍东民进行摧残的事实当庭陈述一下。”

“好的。”郑仁听对方说完,把自己当年亲眼目睹的事实经过当庭一一陈述完毕,说道:“以上所述实事求是,如有不实我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说完,将自己偷偷保存留有穆已秋当年暴力击打霍东民头部等其他部位指纹的那个木制橙腿当庭出示给法庭。

穆已秋当即一惊,脸色苍白,默默地低下了头,表情木纳……

看到对方如此神情,作为他的辩护人肖岩律师既没有向证人提出疑问,又没有对出示的证据提出质疑,只是心中暗暗叫苦,自知既便用尽浑身解数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甚至适得其反,对其职业道德划个问号。半晌,才清清嗓子勉强地辩护几句:“一是我的当事人穆已秋当年所处的是中国特定的历史时期,类似这样的问题比比皆是;二是我的当事人当年尚读初中,其年龄尚未达到法定年龄;三是被害人霍东民的绝望自杀与我当事人的暴力击打没有直接因果关系,属间接关系,其行为只是导致霍东民自杀的一个‘诱因’。”最后说道,“因此,本辩护人认为我的当事人犯罪手段虽然残忍,性质虽然严重,但不构成故意杀人的法定要件。”最后朝向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应酌情量刑,给予其悔过自新的机会。”

关于被害人梁新遇害一事,穆已秋及其辩护人肖岩在公诉员王力一次次宣读卷宗里指控穆某贿赂承办警察王奎、景斌,尤其是重金雇佣货车司机樊刚证词后,更是无言以对,表情呆滞,身子僵硬。而当附带民事诉讼原告梁子强及其委托代理人秋丰,附带民事诉讼原告、受害人许忠锴及其委托代理人钱富和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许茜向穆已秋提出民事赔偿问题时,两个人一愁莫展,不吭一声……

法庭辩论,控辩双方情绪异常激动,唇枪舌战,各执一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搞得审判长及审判员、陪审员、书记员、法警耳朵几乎快要出生茧子。于是,审判长朝向原被告双方说道:“既然双方不能达成赔偿协议,那就只能按照国家有关法律规定而定。”稍停又说,“下面法庭开始进行‘最后陈述’。”又说,“先从原告开始。”说完朝向原告席看去。

白云和文铭鉴于法庭调查、法庭辩论时就本案的实质性问题已经澄清,并将基本主张和要求一一讲清楚,因此在法庭辩论时只是略讲几句。其他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也简单的表明了基本主张。

待审判长告诉被告方进行最后陈述时,穆已秋佯装神态自若的样子,左右扫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认为公诉机关和附带民事赔偿原告方对自己的所有指控过于牵强。——我承认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对被害人霍东民曾经有过人身损害过激行为,但他的自杀与我对他的人身损害并不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被害人梁新死于车祸与我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货车司机樊刚供述我雇佣他谋害梁新问题,我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至于花钱买通办案交警之说更无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又说,“受害人许忠锴因我摧残而瘫痪、许苗因我猥亵而疯更是无稽之谈,扑风捉影。试问:证人何许人也?证据从何而来?!”最后趾高气扬的朝向法官们,“中国有句老话,没事不惹事,惹事不怕事。作为一个男人我敢于担当,最多莫过脑袋掉碗大个疤!——我的陈述完毕!”说完,跃跃欲试的朝向原告方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不仅审判人员、陪审人员、法警和原告席的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对方的脸上,旁听席上蓦地一阵哗然,愤怒的朝向这个已经丧心疯狂的害群之马,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在国徽下面庭审的法官们……

郑仁回忆到这里,不禁看了看穆强及其女儿、外孙女说道:“穆已秋之所以走到不归路,除了生就的凶残性格之外,更重要的是无视法律,用老百姓的话就是‘打死’呀。”又感慨地朝向对方,“唉,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穆已秋却把自己的生命当成赌注同国法较量,可谓‘以卯击石”呀!”

一、二审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之后,合议庭根据公诉机关起诉书中分别例举穆已秋、樊刚、闫旺三被告人的犯罪事实、犯罪经过和犯罪证据;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白云、梁子强、许茜、许忠锴指控穆已秋等三被告人的犯罪事实与经过;本案十几名知情人依法公开出庭作证,尤其是郑仁的证词更为真实具体,实事求是,环环相扣,无懈可击,均一一予以采信。除穆已秋之外,其他二被告当庭供认不讳。因此,认定其犯罪事实勿庸质疑,犯罪经过真实、具体,犯罪证据充分有力,已经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证据链”,可谓“铁板钉钉”。经报请最高人民法院申请复核,认为一、二审人民法院办案程序合法,认定事实清楚,定刑裁定适当,批准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对樊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对穆已秋决定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以观后效。

在双庙县体育场召开全县公审大会现场,当白云目睹穆已秋等三名罪犯站在

台上向台下上万名群众低头认罪时,由于情绪过度兴奋,两腿一时瘫软坐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东民啊,你的冤屈总算出头了!”接着便是泪流满面……

而因瘫痪坐在轮椅上的小茜爸爸许忠锴看见白云如此状态,急忙朝向大病初愈的女儿小茜说:“许茜,快过去把你白阿姨扶起来。”老人说着赶紧用双手向前艰难的一下一下向前用力滑动着坐椅的辘辘,“白云同志,请你不必这样,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霍医生的灵魂也已经得到慰藉!”又说,“‘邪不压正’,穆已秋这等败类已经作到头儿了。——人容天不容啊!”最后又朝向对方解释道:“我所说的‘天’指的是咱们的国法呀……。”说完,那几经磨难的瘦削脸上条条皱纹绽开,凹陷的双眼虽然上下眼睑下垂,但仍然透露着干练与精明,只是噙满的泪水在凹陷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许茜扶起白云,安慰地说道:“是的。阿姨,我爸爸说的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又说,“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好日子刚刚开始!”说着,轻轻擦拭一下眼里闪动的泪花,“阿姨——”她将手指向爸爸身边不远处的一对老夫妇和一位年已三十出头的妇女动情地,“那就是我姨和姨夫,他们身旁的人就是当年我姨哥梁新的未婚妻李曼。”最后不无歉疚地说道,“是我毁了他们。——两位老人失去了儿子,李曼姐失去了未婚夫……”

白云一边点头示意许茜,以示自己已经清楚对方是谁,一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这对老夫妇满头白发,皱纹布满各自枯黄且瘦削的脸上,失神的眼神儿正在朝向自己;且那位早已成为他人之妻的三十出头的妇女虽然象貌端庄、俊美,但此时不难看出她内心里的哀伤和惋惜之情,只是那两只丹凤眼睛不见一点点泪光而已。她心头不禁一沉:“走,咱们过去看看他们!”说完便同对方朝向梁新的三位亲人走了过去。

白云同许茜来到对方跟前心里不禁一沉,朝向许茜说道:“孩子,你给阿姨介绍一下。”

许茜刚要开口给她一一介绍却被姨夫梁子强手示止住。姨姨温秀霞和姨兄梁新曾经的未婚妻李曼也纷纷摆手示意不必介绍。梁子强朝向白云点头之后表情木纳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该忘掉就忘掉吧。那个姓穆的也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他长出一口气之后又说,“姓樊的那个这回把命也‘作丢了’。——人啊还是得走正道儿,别犯法;犯了法,早一天晚一天都得‘算帐’!——正象我姐夫许忠锴刚才说的那样‘人容天不容’啊……”

听丈夫说完,温秀霞抹了一把泪水,打了一个唉声之后朝向大家:“这些年我们家都不知道是咋过来的,我做梦就梦见我儿子梁新还象活着时候那样……”她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衣襟擦试泪水,“好在这些祸害人的败类也有今天的下场!……”她说着瞥向搀扶自己的李曼,“最苦的是我们这个李曼,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听到温秀霞提到自己,李曼眼睛一红,鼻子一酸,喉咙里顿时象堵塞绵花团一样。半晌,她仰起头,表情异常沉重地朝向在场的人,缓缓地说:“我跟梁新是从小到大一起看着对方长大的,又一同参加工作。他教学,我分配在医院。正当我们准备结婚时,却被害死——遭了车祸!”又叹息地说道,“他死后几年一直总在我的梦里,还象生前那样爱说爱笑……谁知会是这样……”李曼断断续续地说着,泪水渐渐漫过脸颊……

一直没有插话的郑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几位遭遇人生莫大不幸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心里翻腾不已,想说几句安慰对方的话语又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他于是依旧僵硬的站在原地默默无语……

郑仁向霍剑说完心情不免有些沉重,但他更多的是出征后凯旋而归的欣慰与振奋!

可惜,他的这一莫大维权之举也埋下了一个令自己足以痛苦一生的祸根——

所谓的超生“风波”平息了,而郑仁根据家属多年许许多多的烦心之事最后所做出的艰难抉择不能更改,必需“兑现”。因此,他只能毫不情愿地向组织提出调离教育岗位,改行到企业部门工作。

郑仁经过几次周折、不懈努力,最终总算达到了自己调离教育工作岗位的目的,来到黑龙江双庙亚麻纺织工业联合公司。

他报到当天就被派到公司驻哈尔滨亚麻厂办事处培训技术工人。这期间,他没有过多的动笔机会,而是每天往返于位于东北农业大学的天鹅招待所办事处和亚麻厂,以及附近租给培训工人住宿的一处名为“幸福旅社”等地,了解一下被培训人员的技术长进、生活、学习和思想等有关方面情况,然后将其汇报给公司决策层领导。……

当天晚上,他来到公司党委副书记、常务副经理、人称“三号领导”的胥某家交换工作。当对方听到培训单位封锁技术,被培训人员想要掌握某一专业技术非凭与师傅之间的个人感情和交往不成。“三号领导”认真听完之后,连连点头认可,“小郑呀,根据你刚才讲的情况,公司领导明天就坐下来研究。——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又说,“小郑,你还行,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发现问题,很好!”最后说到,“你挺敢说。这方面的问题,‘一号领导’意识到了仍然没有表露,生怕影响到相互之间的关系。”说完,他不错眼神儿地审视着对方……

单位领导同志听他此言一出,不禁一惊,用非常不解的眼神儿盯视良久才开口询问:“为什么?在咱们教育这行干的好好的怎么想起改行?”

郑仁一时无言,半晌才勉强的附和着:“在我看来干啥都一样。”又说,“我没做过纺织企业工作,不防试一试也没有什么。”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随随便便就可以决定的。它关乎你今后的命运问题呀。——请你再考虑考虑,千万不能一时心血来潮,凭主观臆断办这件大事啊。”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经过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选择。“说完,情绪异常低落,一种久已的莫大的委屈与不平占据着心里,只是不便开口倒出而已……

大约一个来月,郑仁被公司召回经理办公室动动烂笔头子。

自双回到公司上班,郑仁不仅每天能够与家人在一起,还可常常做些家里杂活,减轻了妻子一些家务负担。为此,顾芝开心,他也顺心,孩子欢心,家庭温馨……

回公司上班半个月左右,郑仁在公司的西侧给妻妹顾荣租了两间平房,开了一处名为“馨香饭店”的小餐馆。开业伊始红红火火,光顾的客人终日络绎不绝……

一日中午,单位同一办公室的穆强秘书领着公司几位“副科头儿”光顾饭店,服务员热情将其迎进屋里,让坐……

穆强点完酒菜便端坐在桌前,指着郑仁对几位介绍:“这位就是刚刚调入咱们公司的郑仁。”又告诉,“我俩一个屋,对桌。——他是从教育部门调进来的,能力挺强。”吸了一口烟,又朗声笑道,“他的炒菜手艺不错,我在他家吃过几次饭。”又说,“我家祖辈和他岳父家多少还沾点亲属关系,他还得管我叫老叔呢。”说着又朝向郑仁,“老叔说的没错吧?——嗯?”然后向上推了推眼镜开心地乐啦。心里不由得暗想: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你为了给姓霍的伸冤把别人送进大牢。现在,你郑仁竟然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凑到了我穆强跟前,真是“冤家路窄”呀!……

“没错,我是叫老叔。”郑仁望了望对方那上窄、下宽、前圆、后鼓的“猪肚子脸”得意的笑着,一边随声附和着一边给他们点烟,“欢迎大家前来做客!”说完,心想,这个让自己叫他“老叔”的穆强别人说从来没见过面,就连名字都没听岳父家人提过。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一想,反正对方年龄比自己大一旬还多,叫就叫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

穆强吸着烟,美美地看看郑仁:“老叔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可是咱们公司数得上的各科领导。”于是,指着同来的几位一一向对方介绍着。被他“介绍”的每一位科头儿倒不失礼数地站了起来,伸出手与郑仁相握之后重新坐下……

搭配得当的四凉四热八道荤素菜肴,飘着香气摆在桌面。穆强眼睛放光,直逼菜碟里的一个鸡头嘻嘻哈哈地说:“诸位!端起酒杯。”又满面春风地说道,“我提议,为了‘馨香饭店’开得红红火火,日进斗金,财源滚滚,生意兴隆。——干杯!”“嘭”的一声杯底朝上,然后,几双筷头“夹”着各种菜肴纷纷送进各自口里,不停地嚼着,品着,咽着……

郑仁告诉厨师做两道“拿手”好菜,让服务员轻轻地放在桌上。自己拿来一瓶上档次白酒笑呵呵地朝向穆强和其他客人:“我初到咱们公司,好多科室领导还不认识。今天,通过我老叔有幸结识诸位,非常高兴。”他边说着边一一斟满酒,“我提议,诸位举起杯,为了咱们今后能够总见面,多沟通,常相处,也为了对几位前来小店光临做客,干杯!”说完,真诚地与穆强及其他几位相互碰杯一口喝下……

兴奋中的穆强站起身,拍拍郑仁的肩头,朝向大家:“他说的好!通过我今天的‘引荐’,希望你们今后多来往,好好处着!”

“对!咱们今天认识了,也算是有缘份吧。”生产科的李副科长站起来,给大家满酒,并提议,“为了郑仁的饭店开得红火,开得兴隆。——当然,也为了咱们今天能够认识他,更为了穆强秘书能够有这样的好身体,干杯!”他那方圆的脸上现出了紫红色,一双大大的黄眼球骨碌碌地转着。

郑仁听罢李副科长“郑仁的饭店”一说,马上纠正:“李副科长刚才称这个小饭店是我开的,此言有失准确。——我虽然常常来店帮忙、‘参与’,但它不是我开的,而是妻妹开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墙上挂的工商营业执照,“你们看,本店的真正业主是顾荣。”然后夹起一点蔬菜放进口里。

一直没有作声的技术科徐副科长也站起来逐一满酒,微红的脸上泛着开心的微笑朝向各位:“我不爱讲话,这是生就的‘毛病’。但是,今天在这个酒桌上,我要向大家说两句。”说着,挺了挺身子,“穆秘书,可是咱们公司的‘大笔杆子’,这是最令我佩服的。”又朝向郑仁,“你年轻,又刚刚调来,我今天通过穆秘书认识你,很高兴。——下面,大家干一杯吧。”他将酒杯举向众人,“‘干’!”瘦削的瓜籽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穆强朝向对过的公司人劳科石副科长惺惺作态地笑着:“石副科长,此时此刻你有何感想?要不——”他停下话茬儿,寻思半晌说道,“你也讲几句。”又转过脸朝向桌前的其他几位,“咱们石副科长是管‘人事’的办人事、办实事;管‘劳资’的不捞、不勒索。——口碑好,令人佩服!”稍停,话锋一转,“不过,‘人太正经了也就成了不正经’。”他的后半句话一“吐”出不禁令人吃惊,引起了大家的警觉和注意,纷纷将目光投向石副科长。

穆强看见人们的眼神不对,觉得自己的话欠妥羞臊得一时脸红。虽然是简单的一句“气流呼出”,想纠正过来也是不可能的。如同泼在地面的水一样,想把它重新收起是绝对不可能。于是,他又一次朝向石副科长虚假地表示歉意,“我从内心里佩服你的政策性强、组织原则性强,更佩服你的人格魅力!”

“穆秘书,我虽然在公司人劳科,但具体的人事进出管理工作还得由科长拿主意,自己只是跑跑‘龙套’而已。”稍停又平静而认真地说道,“只要真正能够把自己份内的工作做好,对得起组织,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就心安理得啦。”

“是啊,别看咱们几位是‘副手’,但这个‘龙套’要想‘跑’好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技术科徐副科长不无感慨地朝向大家略有微词。

“对嘛。只要尽力了,‘心底无私天地宽嘛’。”石副科长接着发自肺腑地说道。

“这话讲得有道理。好!”穆强又一次假意地夸奖,“石副科长很值得我们大家学习。”说完他大大地喝了一口白酒,“白”了对方一眼。心想:你石副科长再正直又能咋样,还不是没“扶正”吗!连我的姑娘进公司都被你给“别”住啦,真是“碟子里‘扎猛子’——不知深浅!”……

即将散席之前,穆强同桌的几位争抢着“买单”。郑仁真诚地拒收,一再向他们笑呵呵地说:“免了吧,帐由我来算。——只要几位常来就好。”

“对!郑仁说的好。你们跟我来是不需要付钱的,以后咱们多来几次不就‘有’啦。”穆强站在桌前,不断用两手示意几位一定不要付帐。心想:我吃饭店,花钱没面子;你郑仁应该知趣,这是在给你面子,懂不?

尽管郑仁再三推让,最终还是被石副科长把钱硬是留了下来。待他们几人离去时,他忽然发现穆强的表情有些失落和沮丧,只是没有去多想……

第二天晚下班前,顾芝怀抱着盾,领着矛和超群又来到了公司办公室。郑仁看到后有些不悦。心想,总带着孩子来这干啥,这是单位,不是个人家,于是张口告诉妻子:“你们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去。”说完,又继续整理着简报文稿。

穆强看到协儿带女的顾芝嘿嘿一笑:“郑仁呀,你们家可成了‘超生游击队’啦。”又转对顾芝,“你们家孩子多,严重超生啊。”

“没想要他俩。”顾芝指了指怀里抱着的盾和身旁的超群,“绝育后又有的他俩,只好生下。”她向对方解释之后带着三个孩子转身走啦……

“老叔,下班后别回家,同我到那小饭店去,咱爷俩喝点儿。”郑仁诚恳地朝向穆强,“前天中午,我的本意是一定不收那顿饭钱的,可是石副科长实在不肯也就只能收下啦”说完眼睛朝向对方观察着……

“唉呀,郑仁,收就收了,别再提啦。”穆强平静地朝向对方,转而又喃喃地,“只是——,对老叔来说可就没有面子喽!”

“我——”郑仁刚吐出一个“我”字,就被对方顶了回去。

“郑仁呀,你可是个国家干部呀。——国家干部经商可是不允许的呀。这,你还不清楚吧?”他一边看着对方,一边抽出一只香烟点着吸了一口。

“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他向对方解释,“不过,清不清楚倒也无关紧要,因为它跟自己没关系。开饭店的不是我郑仁,而是妻妹顾荣。”又说,“只是因为我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所以顾荣才开了这个小饭店,挣点小钱儿贴补贴补我家,同时也解决了自己的就业问题。”

对方听后连连摇头:“得,得,你不必‘解释’,越‘解释’越假,饭店肯定就是你开的。”穆强眼睛直视着对方,伸出滚滚圆的胳膊,用手示意坐下,然后岔开话题“你的机会不错呀。不然一个农民没上过什么大学就到一中教学,又转为正式国家干部。”他观察着对方的神态变化,“再自学也比不上我,我是文化大革命前国家‘正规’大学毕业的!”他特意将“正规”一词加重了语气,其目的是在向对方传递这样一个信息:你郑仁是个“杂牌军”、“山寨版”,同我穆强没有任何可比性……

郑仁听出对方话中带“刺儿”,清楚是在故意伤害他的自尊,心生不悦:“老叔,我清楚自己的老底儿是‘半斤八两’,是个没有上过任何高等学校的普通农民。”又表情严肃的朝向对方,“不过,我也是凭着自己不懈努力干出来的,又是凭考试成绩转正的。”他看着对方软中带硬的回应道。

“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好几年,你们这些曾经红极一时的工农管校‘拉拉队’已不再令人刮目相看,情形完全不同了。”穆强最后讽刺地朝向对方,“都该回家‘抱’孩子喽!”

郑仁朝着对方:“确实,自学的知识不‘系统’,比起在正规大学所学的知识系统性差得很远。这我自己明白。但是——,”他吸了一口烟又继续回应道,“我会一直自学下去。说实在的,我永远不会捞取学历资本、政治资本,只想真正有所学,有所用!”

“别看你在教育工作岗位课教的好,在这你不行,只能抄抄写写的,‘拿不起’公司大材料。”

“我知道,自己过去没接触过这方面业务,还需要从头做起。再说,不是还有你吗,老叔?!”

“嘿嘿,郑仁呀,不是有这么一句歇后语吗,‘半步倒过山海关——顶人来的’。”又说,“上次中央首长来咱们公司视察时,你写的简报不怎么过关,是我叫勉强下发的。——这你都不知道吧?”

郑仁清楚,对方这是在夸大事实恶意贬损自己,以此“敲山震虎”搞“下马威”这一套下三滥伎俩。于是,他马上回应道:“上次陈省长视察咱们公司时,有人搞的简报无论从主题,还是内容、层次、内在逻辑等方面存在的问题过于严重,不是被‘收回’了吗?!”稍停,又两眼逼视着对方,“如果公司领导看我不胜任办公室工作,可以把我调到其它科室。——‘量体裁衣’,‘物尽其用’嘛!”

“别的科室你就更不行啦。——我问你,你有一技之长吗?”

穆强的话一时噎住了对方,胀红着脸半晌才语气重重地争辩:“所谓一个人的能力、水平、素质的高与低,不过是相对而言。‘高’,在同比它更高的相比,它就是个“低”;而“低”,在同比它更低的相比,它又是个‘高’。我说的难道不是吗?!”

“你呀,就是这样不好,心里总是不服人!”

“我不是不服,而是‘服’的不能再‘服’啦。话说回来,我所服的是那些真正有水平、有修养、有能力、有道德的人,而不服极少数所谓的、自诩的有水平、有修养、有能力、有道德的品质低劣之人!”又愤愤地朝向对方,“你说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虚伪、狂妄之人,在我这个没上过大学的农民‘天平’上,还真的不够秤!”说完,他不错眼神地逼视对方。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论这些啦。——没有必要,让事实说话吧!”穆强夹起皮包,推开门甩出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等着瞧吧!”

郑仁听完对方的挖苦之后,也“哼”的一声随之退出了办公室。

回到家里,郑仁一声不吭,顾不得看看三个小孩就直奔馨香饭店。

此时,食客已经退尽,临要闭店时顾荣告诉厨师给他简单地做了两个炒菜拎回家,妻子和三个孩子围坐在炕桌前吃了起来。而自己因跟与穆强的争论和辩解心情自然不好,所以没有动筷儿。他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犹如一个大大的棉花包塞在大脑里胀痛难忍,赌气喝了半斤白酒昏沉沉睡去……

天明时分,郑仁起床一眼瞥见墙上挂着郑板桥书写的“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一步海阔天空”醒目条幅,又象往常那样,看着看着不由得开怀地乐啦……

早晨上班时,郑仁来到办公室,见对桌的穆强不在,只是手皮包放在办公桌上。他于是开始整理公司工程建设接段性简报,准备公司主管领导“三号人物”审阅后批转下发。写着写着卡壳了,有的数字不够准确,且简报的主题还需要到公司宣传部拿拿“准星”。他于是放下笔先去了公司基建办公室核实完有关数字后便直接去了宣传部。

正当他准备敲门时,却听到办公室里不断传出什么“郑仁,郑仁”的话,仔细一听是穆强的声音。于是止住脚步,没有惊动里边的人,屏气从没有关严的门缝儿向里窥视,只见对方大腹便便地端坐在一张靠背皮椅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口惹悬河:“郑仁那两下子差得远去啦。别看在教育干得挺红,书教的挺好,在咱们这就是个小‘白丁儿’。可他还不‘服’!”他一边说着一边“唱”着走场,那胖乎乎的身子慢慢地移动着……

“穆秘书,他还年轻,性格又是天生的,你年岁大多体谅点儿。一个屋对桌办公、不能往将了搞。”宣传部的老郝对他解释和劝说着,“咱们年轻时不也是象他一样吗。人都有一个‘过程’,不能刻求一致,求全责备啊。”一向少言寡语的他轻蔑地扫视了对方一眼。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他不服‘天朝’管,就看他不顺眼!——我都快要赶上他爹岁数大啦,你们说说,儿子不听老子的,听谁的?——真是的!”然后,更加生气地朝向屋里的人故意散布和诽谤,“一个文化大革命‘产物’的‘老农民’,摇身一变去学校‘对流’教学、转正。有啥真本事?!”说完,他象是三伏天喝冰水,心里畅快一时……

“这要怎么去看,郑仁好学,上劲,这些不能否认。至于有什么缺点和不足也是十分正常。——人啊,哪有十全十美的,谁还没点毛病,有了错误,只要改正就好。”宣传部的宫秀也朝向穆强解释。他那俊秀的脸膛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转而又紧锁眉头,朝向对方冷冷地瞥去。

“‘改’?怎么改?——你去问问他‘改’了没有?——笑话!”穆强气呼呼地朝向说话的宫秀发问,“你看他傲的都快要上天啦,能改什么?”说完,那“猪肚子脸”上虽然堆满了冷嘲热讽的讥笑,口里却不停地喘着粗气,前胸一起一伏……

“穆秘书,不能这么说。郑仁那个人你们是没处常,他人可交,讲义气,还好客,一点都不小气。至于说他‘傲’,我不是那样认为的。——长了你就清楚他是个什么人啦。”宫秀微笑着朝向对方认真地解释。

“哼!”穆强起身,叉着腰,来回不停地走着:“宫秀,他可不象你这么会来事,一说一笑的,不得罪人。”又朝向老郝,“我说的对吧?”然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烟。

老郝勉强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随手翻阅着一本刊物。心想,这老穆强,见谁整谁,非得人人围他转,否则就不择手段地整人。——卑鄙呀!

穆强一看老郝漫不经心的样子,自觉没趣,只是继续不停地踱着步子,两眼斜视对方,心里骂道:“你这个老兔嵬子,忘了老子当年是怎么把你‘治’服的——神经病!”然后又控空心思地想“辙”子怎样“上手段”把郑仁彻底搞臭,叫他哆嗦,痛苦一辈子!……

宫秀心想,你这个穆强,品质怎么这样卑劣,谁都整。除了“三号”领导之外,你背后谁都大讲特讲,好象都不如你高;除了嫉贤妒能之外,就是背后给人“捅刀子”、“下绊”子,比他弟弟好不到哪去!于是,朝向对方自言自语地:“人贵有自知之明。”又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说着站起身,打开书柜厨窗找出一本刊物翻阅着……

穆强听出宫秀的话中带“刺儿”,心里顿时火火的,狠狠地骂道:他妈的,忘记老子“治”你的时候了。真没长记性!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方之后,觉得实在无聊便慢慢地站起身向上伸伸胳膊,扭扭腰枝,打了个哈欠朝外欲走,却被一直在门外听他“演说”的郑仁进门堵住,弄得措手不急,红着脸,朝向对方:“来,郑仁,咱们爷俩是你先进屋还是我后出去?”

“怎么都行。——要不先别走啦,一会儿一块走!”郑仁刚刚迈进门里一步,而对方恰恰刚刚迈出一步,两人同时挤在门口,互相对峙的一瞬好不难堪!然而,郑仁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将对方让进屋里再次出出洋相。于是笑着说道,“老叔,先进屋说会儿话,再走不迟!”

穆强两眼没有正视对方,大脑里却在快速地思考着对策,瞬间一笑:“可也罢,一会儿咱俩一块走。”无奈之下,他只好收回脚步,随着对方重新回到屋里,坐在那张还留有自己体温的靠背皮椅上面……

郑仁象根本没有发生过刚才那“一幕”似的,朝着老郝和宫秀微笑着:“你们二位都在,我要写的简报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有些把握不准。”随即眼睛注视着穆强,“老叔,我这样做对吧?”又话中带“刺儿”地补上一句,“正好你也在,给出出‘金点子’,免得‘发’不出去!”

“对,对,对!来这‘征求’一下意见还是对的。”穆强胀紫的脸上一阵阵发热,发烫,坐在靠背皮椅上感觉极不舒服,如坐针毡……

“人就应该虚心些,不能总是自以为是。——长此以往,会要身败名裂的。”郑仁将目光又一次移向老郝和宫秀,“人说‘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这句话在我看来的确是‘经典’语言。”又转而朝向穆强,“老叔,这话说得对吧?”

“那当然,那当然喽。”穆强尴尬地附和着,“谦虚一点还是好哇。”

“对嘛。人就应该谦虚诚实,踏踏实实做人,否则,早晚会要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又说,“要让人‘服’,不是口服而是心服。”老郝接着穆强的话茬说道。

“我岁数小,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懂得一点,人不能太‘狂’,太狂了迟早会跌跤的。”宫秀先将目光落在穆强脸上,然后又朝向老郝和郑仁,“我说的是吧?”

“是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万不可。”郑仁的这番话说出之后,老郝和宫秀连连称是,而穆强的尴尬表情令屋里的郑仁、老郝和宫秀忍俊不禁:他那梭角分明的额头上面布满火柴头儿大小的汗珠儿,肥硕身躯在靠背皮椅上面左摇右晃,肌肤上面如同无数只虫子正在追逐着,抓挠着,咬噬着,弄得恨不得马上扒光衣服……

郑仁同穆强回到办公室后就继续赶写简报。而穆强的屁股刚刚坐稳就象被针扎了一样“腾”地弹了起来,在他的对面踱着碎步,晃来晃去,使其顿觉迷糊,以至阵阵反胃。他感到精力散乱,无法集中,材料写起来非常吃力,只好暂时放下,不紧不慢地朝向对方:“老叔,今天中午下班咱俩到小店喝两盅,‘释放释放’。”其目的想以此化解一下对方对自己的偏见看法。

“不去啦。那都是有‘成本’的。”他嘴上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犹如碰倒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实在难闻,难看,难以接受……

“再有‘成本’也不差一顿饭钱,还是去吧。”他大仁大义地朝向对方,“我还年青,社会上的人情世故把握不准,有些事你还得替我想‘辙’,免得工作中出现‘失误’。”

“‘辙’我是想不出来,还是由你自己把握吧。”穆强附和着。然后,又是一阵踱着,用那双令人很难琢磨透的复杂目光看了对方一眼,慵困地说道,“你家饔飱不继,我又岂能前去‘白吃’。——还是算了吧,你的美意我已心‘领’啦!”

郑仁从穆强的一番话语里嗅出了火药味,不便再与其“套”近乎,自知“一叶知秋”——对方对自己将是治于死地而后快。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无法直面与其对抗,只好避其锋芒,顺其自然。心想,“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有什么办法呢。

他于是警觉异常,心中暗暗打鼓,顿时一片茫然……

中午下班后,穆强真的去了饭店,但不是郑仁妻妹顾荣的馨香饭店,而是隔壁的一家。待两碟小菜上桌之后,他表情沮丧,沉默不语,一边喝着老白干,一边不时地夹着一点点菜送到嘴里,一点点地咀嚼,慢慢地送进胃囊。酒精作用下脸色胀红,恰似“关公”老爷;虽然不是令人生畏,倒也有几分让人敬而远之。

女服务员见他独自喝着闷酒,且处于半醉状态,热心劝道:“少喝点儿吧。您已经喝不少了。——再喝恐怕受不住哇。”然后,轻轻地将桌上的空瓶子放在箱子。心想,这穆秘书的酒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呀,一斤老白干、十瓶啤酒谁能受得住。不行,还得劝阻他,“穆秘书,您改天再喝,今天就这些吧,喝‘过’了伤身啊。”

“不,不行——”穆强昏沉沉地眯缝着似睡非睡的双眼,向对方结结巴巴地唠叨着,“我说不行……就不行。这点酒……对于我……我根本不算什么!”又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还,还差……两瓶啤酒……对……两瓶不够半箱。我……一使劲……就能喝……喝下那……那半箱!”他说着慢慢睁开惺忪睡眼,抬头看看,“姑娘……来,让大爷我……我好好看……看看你……长的真俊……太美啦!”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摸向对方的手。

女服务员顿时象触了电似的,将手缩回,垂直放在臀部,原地不动,俊美的鹅蛋形脸上一阵绯红,心跳异常加剧。半晌才默默地离开桌前,忙着清理其它桌子……

穆强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去,且不时发出了“讴讴”的声音。这怪异的鼾声,恰似五月天空中滚滚而来的旱雷……

无奈之下,饭店老板伸出一只胳膊将烂醉如泥的穆强慢慢搀扶起拖出门外,叫上一辆脚蹬三轮车把他送走……

妻子见穆强醉得如烂泥一般,诧异地询问护送他的饭店老板:“他怎么喝成这样?在哪家饭店喝的?都有谁喝的?”

“他一个人在我家饭店喝了一过午。服务员劝他少喝点儿,他攥着酒瓶子不松手。看他这样,好象心里有什么事情窝囊着。”饭店老板看着穆强妻子这张劫后余生的脸上留下终生的怪异相貌,再看看两只胳膊没了手,心里一阵酸酸的……

“是啊,他最近一段时间,老象有什么心事解不开,回到家里也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憋在屋里想着什么心事。”穆强妻子的低低声音,更加使得饭店老板对眼前的瘫软醉鬼感到一头雾水,真正不知其所以然……

第二天午后一点钟,穆强从深度醉酒中苏醒过来。他那红肿的上下眼睑如同四个“小球囊”贴在鼻子两侧,眼角处堆积着米粒儿大小的眼屎。上下唇的合闭处生有厚厚的白色粘液如同胶水一般,致使其张口时都觉得异常不便。于是,来到洗面池前对着墙壁上的镜子洗嗽、打扮,倾其全力欲将自己的形象恢复到以往那“招蜂引蝶”、“采花盗柳”的程度……

他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脸上、脖颈上脏兮兮的水,一边自言自语:“穆强啊,你这是为什么?因为一个郑仁值得这样作贱自己吗?他干他的差事,你做你的工作,何必总是过不去呢?不值啊!”可又一想,自己亲人被他送进大牢里非死即是无期,终生难见,于是恶狠狠地说道:“这回我也叫你郑仁的工作丢了,尝尝苦头儿,为我亲人报此一箭之仇!说完,他穿好外衣,夹着皮包向单位走去……

正当穆强走进大门时,突然又同郑仁相遇。没等郑仁开口打招呼,他便将头埋在胸前疾步走开啦。心底里恨怨对方的情绪又“腾”地升起,心里骂道:不是因为你,我穆强怎么会这样,整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坐卧不宁,就连做梦都有你的身影。哼!我非得把你轰出公司,永不相见,还我一个平静、顺气、人见人敬的蓝天,也给大牢里的亲人报仇,解解心头之恨!——‘一山容不了二虎’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咱俩走着瞧吧!……”

他于是径直来到“三号领导”办公室,抖了抖精神,朝向正在仰脸笑呵呵望着自己的“三号领导”献着殷勤:“胥书记?您这‘精神’真好,精力太充沛啦!”又进一步奉承,“咱们公司多亏了您挑这个‘大梁’,否则,企业面貌决不会这样生机勃勃,如日中天!”

“哪里,哪里;快坐,快坐。”“三号领导”摆手示意对方坐下,“公司的不断发展变化,主要是来自咱们公司领导集体力量,我自己不足为奇呀。”假意谦虚两句之后,就自诩起来,“说句真话,‘一号领导’和‘二号领导’的工作能力虽然都很强,但没有我这个抓常务工作领导的无私奉献,想必公司不会如此突飞猛进。”

“那是,那是!”穆强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注意观察着眼前这位‘三号领导’的标致形象:乌黑发亮的“大左分”发型,略方的微黄脸上呈现出稍尖的下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棱角分明的鼻梁、一张簿而稍凹的嘴和那端坐的姿态气度不凡。当他离开纯皮制作的乌黑转椅到饮水机前接水泡茶时,一米八五身高和丰盈体态,以及那不失矫健的轻盈步伐、不失甜美的洪钟般膛音,令人叹赏不已。简直就是一个当代的绝美男子,一个十足的“鸭子”!既使是古代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西施见到对方也一定会垂涎三尺,魂不守舍,淫荡不羁!……

他坐回办公桌前,哈哈地大笑两声,兴高采烈地朝向对方:“穆秘书,你来这有什么事情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有事不必客气,尽管说出来。”

“我——”穆强语塞瞬间,“我来是想向您说明——”又顿了顿,“不,是反映,也可以说是举报吧。”然后又挺了挺身子振作一下,“我们办公室的郑仁有些问题,我个人认为他不适合继续留在经理办。”

“为什么?他可是有关市委主要领导同志亲自介绍到公司的呀。”“三号领导”谅异地睁大眼睛盯着穆强,“难道你们之间产生过什么矛盾?不然,你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更加不解地注视着对方。

“不为什么。”穆强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于是迅速地思考着,半晌又说,“不是别的,他这个农民出身的青年人不象同龄人会来事,维护老同志,‘装’的很!”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分析、判断着对方的态度,“胥书记,您认为他这个人咋样?”说完,仍然不错眼神地盯视着对方……

“怎么样?”“三号领导”一时不好表态,只是附和地说“接触不多。不过据反映还不错,有文笔,不多言多语,指哪干哪。应该说是可以的。”“三号领导”一脸迷茫地看着对方。

“胥书记呀,那个郑仁‘傲’得很哟,谁都不服,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自己。”稍停,又朝向对方调拨离间地中伤道,“那个郑仁,连您都不放在眼里,背后散布您的坏话。好象咱们公司就他一个人是个才子,别人都是愚拙之人!”

他越说越有劲,越说越离谱,以致于被“三号领导”示意住口:“穆秘书,你这会儿来我这块儿,究竟想要同我说什么,或者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明确点儿。”“三号领导”有些不悦地朝向对方,“别绕弯子,直接点儿!”

“是是。我就想来告诉您,他郑仁太狂妄啦,请您找个‘突破口’打消一下他的嚣张气焰!”说完,仍旧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心想,看来你这个“三号领导”观点爱昧,不能作出什么决定,那自己不是白来了吗。于是又进一步搬弄是非,“有几次场合,我都批评过他讲您的‘不是’,可他就是不改,还耿耿于怀,同我作对。”穆强说完依旧死死盯住对方……

“讲我的‘不是’?我有什么‘不是’?嗯?穆强,你可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否则,你会清楚后果是什么!”“三号领导”的情绪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如果象你所言,那他郑仁可是真的有问题啦。我还真得同公司的两位领导交换一下意见和看法。”他心里有些烦乱,“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说完,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穆强一看对方总算被自己“撬”动了,心里有些高兴:“我这个人是实事求是的。尤其是同您汇报工作更要注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决不会妄语狂言蒙骗领导!”说着,心中暗想,我不蒙你,不调拨,最后的难堪下场就是我自己。他于是再次烧上一把火,“郑仁有一次在众人面前说您,‘胥书记的字写的还凑合,就是文字功夫不到‘火侯’。”又进一步说道,“当领导的字写的跟‘老张’爬的一样也是好的,说出的话不符合语法也是对的。”说完微眯起双眼观察着对方。

“岂有此理!”“三号领导”终于被激怒了。他一拳砸向办公桌上,大发雷霆,“他一个小小郑仁竟敢背后大放厥词,贬损公司领导,螳臂挡车真是不自量力!”稍许,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喝下,然后又将水杯蹾在办公桌上,“今天就到这吧。你先回去,我跟公司领导碰一下头儿,研究、讨论一下他的问题,不行就让他离开公司!”又怒气异常地嚷开,“看来这个郑仁是‘王小放牛,不往好草赶’啦。那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啦!”说完,他那气得扭曲的面孔阵阵抽搐着……

穆强回到家里一阵狂喜。他来到厨房把刚刚从肉食店里买回的鲜猪肉放在锅里煮上,然后又将一条足有二斤重的鲜活鲤鱼退鳞、去腮、剖腹后拦腰斩断四截下锅。另外的两道凉菜早已准备完毕:干炸花生米和西红柿拌白糖盛盘待用。这四道菜肴已备齐全,令他心满意足。望着杀过鲜鱼后菜板上留下的血渍,心里美滋滋地乐着:郑仁啊,郑仁,你工作的命运将会同下锅里的鱼一样,没有‘活口’,即将成为我穆强的盘中餐、口中食!他得意忘形之时,不停地哼着小曲,踱在原本很不宽绰的地面上,悠哉游哉。一会儿又双手叉腰,抬头静思着,一会又将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后美美地吸着,自言自语地:“我终于‘说服’了他胥某,而胥某又将结束你郑仁的工作、前途之命运。且由此带来的将是你一生的苦痛,及其家庭的悲哀。我要叫你‘服’,叫你见识见识我这个人生对弈中的老辣高手、长胜将军的历害与睿知!

那姿态,那神情,恰似一个前沿阵地上的指挥官打了胜仗之后的异常轻松与无比自豪……

四道菜肴摆放在桌上,他笑嘻嘻地朝向残疾的妻子淑贤喊着:“唉!快过来吃饭呀。”又温情地,“今晚这顿饭,你必须坐下来一起吃。”

“你先吃吧,我一会就过去。”隔壁的淑贤嘱咐着,“少喝点。”说完,依旧躺在里屋的单人床上思忖着:这会儿是怎么啦,还让自己同他一块吃饭,一反平时他吃完了才能轮到自己。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呀……

穆强一边喝着竹叶青白酒,一边夹着炖好的成段鲤鱼美美的品偿着。又一次自言自语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有狠毒、阴毒,歹毒才能击败对手;只有击败对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给亲人报那一箭之仇!”

“又喝多少啦?——少喝点儿吧。”淑贤从隔壁回到外屋坐在丈夫对面。

穆强站起来给淑贤的右腕部挷上一只汤勺,朝向对方嘿嘿地乐着:“怎么样,我的‘技术’还过关吧?——也就是看在咱俩老夫老妻的份上,换成别人我还不干呢!”

淑贤疑惑地:“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说完,她仰起紫红的疤痕脸疑惑地盯视对方。

“确实呀”。他看着妻子因烧伤后严重毁容的那张脸心里又不免“咯噔”地沉了一下,心想:老不死的东西快点“归阴”算啦,免得让我看着难受!可他又一想:也罢,你活着也不碍我什么大事,既可得到国家给你的双份赔偿金,又不影响自己常年在外“打兔子”,岂不一举两得!想到这,他朝向对方勉强地挤出一笑,“好事快来啦。你就等着瞧吧!”

“‘等’?——我等什么?”淑贤用疑惑的眼神朝向对方,“我跟你过了快一辈子,怎么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尤其是我被单位起火烧伤之后就发现你更加变得让人难以琢磨啦。”稍停,又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朝向丈夫,“上次咱家保姆临走时留下的一封信被我忘了,现在还放着呢。”停了一下又说,“她从走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也没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目不识丁的她自然自语地,又象是询问对方。

“你说什么?信?在哪?拿来我看看!”穆强诧异地朝向对方,心里“突突”地跳着,好象有什么预感使他的脸色立时大变,苍白得失去血色。

淑贤放下筷子,转身走到抽屉边,用挷着汤勺的胳膊指了指:“在这里,你来拿吧。”然后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对方过来。

穆强起身走到抽屉前拿出信纸一看不禁一惊,两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尽管他下意识地振作起精神,但是依然象丢了魂一样,半晌才勉强地控制住异常复杂情绪,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

穆强秘书:

我虽然因家庭贫寒出来谋生,但我决不能因为贫寒而沦落风尘,毁掉自己的一生。你想错啦。论年龄你应该是我的长辈,论知识你应该是我的老师。可是不然,你把我看作是你的“玩物”,是你泄欲的工具,甚至想把我当成给你生儿育女的机器。这怎么可能呢!嗯?

为了尽早逃出你这个老色鬼的魔掌,我挖空心思地想着脱身之计,以致于失眠数月。如果我至今仍然不能逃出你这个魔掌,我的精神将会彻底崩溃,身体将会彻底摧垮。——我必竟才十八岁呀!十八岁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清楚?!难道你的几个女儿没有经历过“十八岁”的青春妙龄?!难道你的姐和妹也没有经历过“十八岁”的年龄?!万事讲“因果”,难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也不清楚?!只可惜老天爷白给你披了一张人皮!——混蛋啊,你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在我面前大献殷勤,为什么不把这种“殷勤”“大献”给你残疾的妻子?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嗯?——她好可怜啊!

这二年来,我一直观察着你,你的致命之处不外乎两点:一是好色,不分辈份,不分亲友,甚至只要是个异性就“来者不惧,”简直畜牲不如!二是阴损,不分远近亲疏,见谁整谁,把人踩在脚下还要踹上几脚,治人于死地而后快!

你自称是学者、律师,试问,你为什么不去自省,不去严于律已呢?还要象发情的公猪一样满街上乱跑、狂奔,追逐异性呢?可耻、可悲、可叹呀!

我敢说,是你的损事做得太多、太大、太绝,才把你那心地仁厚的妻子淑贤给彻底毁了。老天爷为啥降罪于她,为什么不给你这个死有余辜、遗臭万年的孽障报应呢!象你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早就应该遭雷辟、遭油炸、遭斧砍、遭刀割,以此儆示那些正在步入岐途之人!

现在,可以这样告诉你:因为你的一次次性强暴,我不得不背着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和同学厚颜无耻地走进医院,强忍剧痛一次次打胎,使自己年仅十八岁的青春被你这头老公猪彻底的毁掉了。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和脸面面对他们和家乡父老,以及世上一切正直、善良之人,只有一死才能洗刷掉你给我身心上泼洒的脏水和“毒液”……

这封信,是一个即将命赴黄泉的小保姆留给你,留给你妻子,留给你子女们,留给世间的一切人,以此告诫和警示着他们……

曾经的小保姆:绝笔

一九八四年五月七日

穆强看完这封曾经被保姆泪水洇湿过的遗书撕得粉碎,蓦地抛向屋顶,纸屑在空中打旋地飘浮着,漫漫地落在了桌子上、柜子上、地面上,宛若出殡时撒向空中的冥钞……

妻子淑贤见他如此反常,情绪特别紧张地朝向对方:“你这是干啥?又发哪门子‘邪疯’?!”气愤之余,用她那特殊的吃饭工具直指对方。

“我‘疯’啦!你说咋的吧?嗯?!”他朝向淑贤,“拍”地一个耳光,“今个儿我就‘疯’啦!怎么的吧?!”说着,又猛然地抬起一脚踢翻了桌子,瓶、杯、碗、碟、筷儿“稀里哗啦”的摔在地上;一时间酒味、菜味、饭味,还有醋味、酱油味弥漫在屋子里,令人刺鼻难忍。被桌面掀倒在地的淑贤满身、满头、满脸油污,哭声凄惨,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向墙壁绝望地一头撞去……

公司“三号领导”自从穆强那天当他“反映”之后,确实从心底里对郑仁产生了极坏看法,以致于视为心腹大患。工作中常常精力分散,大脑里无法排出“郑仁”俩字,令他异常苦闷。无论在办公室或是在自己家里,脸上已经失去了以往那样的微笑,同时也不愿意接待客人,只是一个人常常躲在僻静之处思考着怎样搞清穆强所说的一切;并由此推及到该如何处理郑仁的一切一切……

他冥思苦想着,直至感觉到乏力和困倦才不得不推开窗户换换新鲜空气,或是来到旷野之外散散步,以此排解和释放一下内心的郁闷和烦恼。

中午快要下班时,“三号领导”坐在办公室里给公司人劳科长打去电话,要求对方到办公室来一下。

不多时,人劳科贾科长敲门进来怯怯地问道:“胥书记,您叫我有事?”

“坐,坐。”“三号领导”脸上稍许挂着笑容,且用他那特有的洪钟般嗓音说道,“贾科长,我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您讲。”贾科长不解地朝向对方,静静地等待着。

“其实,也不算什么主要事情,只是想通过你们人劳科的同志了解和掌握一下咱们公司新近调过来的郑仁。”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注视着对方。

“您指的是哪方面?是他的自身问题,还是家庭生活情况?”贾科长一时不敢冒昧地,只好采取投石问路、抛砖引玉的“技巧”向对方“探路”和摸底。

“当然是他自身存在的问题喽。”又说,“请你们辛苦点儿,一定要搞清他的问题。——据反映他存在的问题很严重啊。”

贾科长听出了几个关键性词语,一个是“一定”,另一个是“搞清”,最后又一个“很严重”。这些究竟意昧着什么呢?他一时无语,大脑里急速地思考着、判断着对方的意途是什么。半晌才试探性地说道:“胥书记,我据听有人说过,郑仁原来是个普通农民,通过到第一中学去‘对流’之后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又说,“另外,根据国务院不久前下发的文件精神,他开饭店是违背和抵触这一文件精神的。”说完,仍然端坐在对面,默默地观察着对方的反映。

“所以呀,你们才应该逐一搞清楚他的这些问题。”稍微停顿之后,“据听说那个馨香饭店是他妻妹顾荣开的,究竟是真是假你们下下功夫搞‘扎实’些——我认为那个饭店应该“是他开的,无非是用他妻妹的名字罢了。”稍停,又假惺惺地说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能漏掉一个坏人。”又用强调的语气说道,如果我们‘漏掉’坏人,可就对不起党,对不起已故的毛主席他老人家,对不起人民啊。”最后说道,“郑仁的问题能否搞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你们人劳科对公司党委的‘政治态度’问题。这一点不用我告诉你想必也是清楚的。——对吧?嗯?”

对方一联串用了三个“对不起”和一个“政治态度”,使贾科方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三号领导”向他发出了整治郑仁的信息。他于是信誓旦旦地朝向对方:“请您放心,我代表公司人劳科向党组织保证,一定要把他的问题彻底搞清、‘敲实’,办成铁案,以此对公司党委,尤其是对您个人负责。”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绝对‘负责’到底!”然后,轻轻松松地微笑着,心想,看来你是想借我的“箭”射郑仁的头,要他的命啊。你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贾某求你办点儿个人私事至今没有结果,可我还得好好维护你,老子在你的“矮檐”之下岂敢不低头!他想到这里,慢慢站起身朝向对方微微一笑:“胥书记,没什么事我先回办公室落实一下这件事情,待结果马上向您汇报。”说完轻轻退出对方办公室,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吧,还是“‘党’叫干啥我干啥。”……

郑仁回到家里,精神有些怠惰。午饭时,顾芝叫他吃饭,被他一个手示打发了。他躺在床上,反复翻着身子,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穆强在办公室里同他说的那几句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对方为什么对他会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挤兑,整治,并决心治于死地。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在他的面前有过什么错?既使“同行是冤家”也不能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呀?他思前想后,百思不得一解,始终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确切解释。致使其忧虑许久,一阵茫然……

妻子见他情绪不好,也没说什么,只是边收拾着碗筷,边照顾着三个刚刚吃过中饭的孩子。心想,他今天是怎么啦,饭不吃,躺在床上不睡觉不看书,还不与孩子、大人说话,一时使得她一头雾水,不知所措,打了一个“唉”声之后只好忙着家务……

这时,家里最小的孩子跑到床前,拽着他的一只鞋子摇着,且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孩子一再摇着,叫着,令郑仁他不得不坐起来答应,并且下床将他抱在怀里,心神不定地询问:“盾,吃饱了吗?”他刚要放下孩子,见孩子不肯离开。于是只好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啦,爸爸。”盾稚嫩的小脸儿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在不停地眨着,渐渐的将头靠在郑仁的肩头静静地亲昵着……

此时此刻,郑仁百感交集地把脸慢慢贴向孩子头部,喃喃地说道:“老儿子,长大一定要听话,好好学习,考大学,当大官,给家长争大气!”说完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这天午后,郑仁做在办公室继续整理着简报文稿。他抬头看见对桌的穆强一直没来上班,然后,又继续埋头写着文稿,逐一斟酌着字、词、句、段,将文稿眷清后才起身舒缓一下。他点燃一只香烟慢慢吸着,又一次苦苦地思考着穆强始终挤兑自己的原因。他认为,自己从进到办公室至今,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其它方面都没有与对方发生过任何磕磕绊绊之事,那么为什么总对自己“下功夫”、“上手段”呢?

正当郑仁实在找不出这一答案之时宫秀开门进来。他笑盈盈地朝向对方:“就你自己?”又诡秘地,“老穆怎么没来?——他这人可太‘阴’、太‘损’啦!”

“是啊,穆秘书午后没来。”又说,“坐吧。”郑仁热情地向对方说着,“下班时没事咱俩到小店喝点小酒儿,放松放松。”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稍许,宫秀又笑嘻嘻地朝向对方,“前几天午后上班时,我路过馨香饭店隔壁看见老穆一个人正在喝闷酒呢。我想进屋去看看,可又觉得欠妥,所以就直接到单位了。”

郑仁听对方一说穆强前几天一个人喝闷喝,一下子想起来了:“是的。前几天中午下班时,我约他到馨香饭店喝酒百般不去。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他自己去了那家饭店。”

“你别看他整天“嘿嘿”地笑着,其实心里并不轻松,很郁闷。一个人整天寻思着整人,他的心底是永远没有阳光的,永远阴暗着。——值吗?”宫秀说着站起身“唱”着走场,“你进办公室,他就开始使坏,下绊,变着法子整你。他这个人就是不许任何人超过自己,谁拔尖治谁。——太损啦!”

“领导不清楚他吗?”郑仁朝向对方问道。

“怎么不清楚!就是没有理他,都是敬而远之。”稍停又说,“只是‘三号领导’‘得意’他。”

“为什么?”郑仁不解地询问。

“好呗。他俩完全可以伙穿一条裤子!”说完诡疑地一笑。

郑仁听对方说完长长地打了一个“唉”声,然后又倒吸一口冷气。他抬腕看看手表说道:“走,咱俩喝酒去!”说完,与宫秀一前一后推门离开办公室。

一路上宫秀被郑仁逼问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三号领导”和穆强之间密切关系的形成与建立一五一十的叙述一遍——“挚密”交往的经过——

现任公司“三号领导”的胥某,在此之前曾在某县任财政局副局长。由于该县地理位置、气侯土壤等客观条件制约,除农业之外,其它资源比较匮乏,人均水平在全市为最低,被列为国家级贫困县。上级财政每年都要拨付一定数额资金扶贫解困。这一阳光扶贫政策体现出党和政府对贫困地区的关爱与照顾。可是,身为一县财政局主管该项扶持资金副局长的胥某,竟然从这笔专项资金里以种种手段“便通”为购置奶牛,然后“有计划开展扶贫工作”。他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把十几头品质优良、产奶率高的奶牛堂而皇之的“扶”给了“贫困户”的亲弟弟家里,然后又去该县保险公司上了保险……

由于双庙县草原面积有限,更主要的是有关乳制品企业在该县区域内设置的奶站数量有限等诸多条件的制约,致使产出的鲜奶常常不能及时出售,变质。从未从事饲养过奶牛的胥某弟弟将这一情况告诉给哥哥:“大哥,咱们这块不适合养奶牛,别说无冬无夏野外放养,就是挤出的奶也经常卖不出去,特别是三伏天更好坏奶。”又说,“不行把这些奶牛想法卖掉便成现钱!”稍停又说,“刚才我算了一下,根据现在的行情,这些奶牛能值好几万呢。”说完,一直看着对方的表情。

“好啦。”胥副局长朝向对方说道,“不急,让我考虑一下看看怎么办更稳妥一些。”说着,他动了脑筋反复思考着,最后竟然笑了,“办法有了。你就听我的信儿吧。”然后又亲自驾车返回……

一个星期之后的上午九时,胥副局长领着该县保险公司主管领导及有关业务人员一同去他弟弟所住小屯东三里之外的山涧查看现场。十几头好端端的奶牛仅剩下一头奶牛完好无损,其它的全部掉在深达数十米的山涧里,横躺竖卧,肢体伤残,半死不活,大片大片的鲜血汇入昨夜大雨过后的泥水之中……

保险公司部门对残不忍睹的现场勘察、照像后告诉他弟弟及在场的其他村民紧快把死伤奶牛运走处理,然后一行返回公司……

在得到保险公司有关人员要求将所有死伤奶牛“紧快处理”这一“指令”后,胥副局长告诉其弟弟抓紧,于是十几头奶牛变成了人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周边村屯,尤其该县城的许多大街小巷路口摆摊叫卖鲜肥牛肉声不绝于耳……

保险公司按照投保合同予以礼隌,大家资金滚滚流到胥副局长弟弟腰包,然后又从这个“中转站”转移到他的名下……

此事胥副局长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他这一“瞒天过海”的三十六计却无法满过看似愚钝实为“明镜”似的老百姓,有人写了举报信“捅”到有关部门,致使这一奇闻成为典型案件,立案侦查许久不了了之。尽管如此,却也不经而去,广而告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而平息这一丑闻的头号有功之臣当属胥副局长所在县某初中教师兼职律师的“穆大律”穆强!当他接受胥副局长的重金委托后,便马不停蹄地进入“角色”,调查、取证,收集、核实有关材料,寻找“证人”作证。这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毕之后,用向司法部门抛出“杀手锏”——他的高官后盾——出面游说、施压,结果是:屠戳生灵胥副局,毫发无损腰包鼓,举证之人白举报,反倒落个坏神名!

胥副局长大难之时穆强肆意足常混水深受感动。在调往双庙县不到半年,硬是把穆某的工作调来。从此彼此之间越处越近,越近越处,达到无话不说,无事不做,情投意合,唇齿相依……

转年夏天伏水暴涨,河水无边无际,放眼望去汪洋一片,天连水、水连天、灰蒙蒙、零沼沼令人胆颤……

正在健康成长的胥氏家孪生两名男孩因乘船玩水不慎双双落水,且被滚滚水流冲打得不断上浮下沉,命悬一线。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难之时,陪同胥某父子三人“看水景”的穆强二话没说,脱掉外衣一头扎进水下四处搜寻着落水的胥氏二位公子。尽管他用尽最大的屏息耐心,终因水性、年龄和体力所致从水里“冒”了上来。正在水里施水两个少年的人们见穆强一点一点地“随波逐流”情知不妙,故急速游到近前,将其揪住头发、托着后背奋力托出水面……

当人们把他平放在河边的沙滩上做人工呼吸时,只见他随着施救者两手的一次用力按压,口里不断地吐气刚刚灌满肚的河水,当他稍微有点神智便喃喃地说着:“我的两个‘干儿子’咋样了?救上来没有?……”从河底抓到的一颗卵刑石籽儿始终纂在手里不放……

尽管大船、小船一应俱全,几名会“底水”的专业救援人员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胥副局长的宝贝公子终因水势湍急冲到下游不得相救而命丧呼兰河的迅猛暴涨的滚滚洪洪流之中……

神智已经清醒的穆强听到这一噩耗,撕肝裂肺,艰难地挣扎起那臃肿的身子沿着河岸拼命向下游跑着,嘴里不停地呼叫着他的‘干儿子’、胥氏丧生的公子乳名……

骤然之间发生的生离死别,在场的所在人无不叹息,可惜年少之时性命归阴。其中一个知情者泪眼望着依旧翻滚的洪水自言自语地感叹:“这下胥家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又说,“为了整钱,去年竟然把那么多头奶牛给活活整死了!——不值呀。‘后悔药’买不到啊!……”

郑仁听到这里朝向宫秀感叹地说道:“人啊,这一生可千万迈好每一步,不然人容老天还不放过你呢!”……

郑仁和宫秀坐在馨香饭店里一个角落,要了两道菜,边吃边喝边聊。

宫秀不善于饮酒。三瓶啤酒下肚,脸上渐渐胀红,异常开心,话语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郑仁啊,那个老穆强是双庙县生人,是公司“三号领导”给他调回来安排教育教学。如果好好干,‘联合人’,这些年早‘提’上去了,不致于混到今天这个样子!——论文凭、论水平都行,就是人品不行。有多少人在一起都得‘显摆’他,不然就使坏,就‘尥蹶子’。——是个十足的害群之马!”

“三号领导”原来不在咱们县工作?——那他怎么和穆强有关系呢?郑仁不解地朝向对方。

“据说当年“三号领导”同穆强在一个县城工作,不知通过什么事情使他俩凑合到一起。——反正说吧,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噢!难怪穆强到公司的任何一个屋里,大家都毕恭毕敬的。——原来如此!”

“谁扯那个淡!说点恭敬话让他高兴高兴不就得了,犯得上被他踩,被他坏吗?——犯不上啊!”宫秀激动地朝向对方。

“倒也是,犯不上啊。可是,我跟他始终没有结过怨,他却这样对待我,太不应该啦。”

“他管你是谁,只要不合他‘胃口’就看你来气,就想整你。所以,公司的人见到他都是微笑着点个头儿,说两句恭维话叫他高兴一下。——这就叫‘笑脸送瘟神’!”说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顿时眯成一道细细的缝儿。最后,夹起一大块鸡肉放进嘴里,边嚼着边说,“郑仁,你看着,他将来的下场不会好的,早晚得遭‘报应’!”

郑仁边吃着菜,边点着头。心想,这宫秀喝上两盅小酒还来了情绪,心里话全抖搂出来啦。于是,他朝向对方:“宫秀,我这个人就是不会搞‘阴阳’,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耍‘滑头’,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不干,有损自己人格。”

“这你就不懂啦。俗话说‘跪倒爬起是好汉’,‘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宫秀似乎有几分城府地说给对方。

而郑仁对他的“至理明言”倒是相信的。但由于自己天生的性格所致,就是感觉向人家低声下气不体面,所以笑着看看对方:“你说的没毛病,确实如此。可我真的做不出来。——人格是大事啊。”

“得得,我不跟你争啦。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真心地告诉你啦。”宫秀仍是笑眯眯地说着,然后站起身,“咱俩今天就到这吧,明天还得上班。”稍停,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人啊,千万别使坏,‘心计’使‘过头’早晚是要遭报应的。——老穆强的胞弟穆已秋不是也作进去了吗!”

郑仁听后一惊,犹如触电一般,半晌才朝向对方问道:“你刚才说谁?”

“我说老穆强的亲弟弟穆已秋呀。——怎么,你不认识他?你不知道穆强是他的亲哥哥?

郑仁依旧不解地自言自语:“他俩是亲兄弟,怪不得穆强控空心思地整治我呢!”

“你说什么?”宫秀也不解地朝向对方问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他结结巴巴说着,赶紧调整情绪,把话岔开,“好。今天咱们就喝到这儿,改日再喝。”说完,起身随着对方离开馨香饭店,各自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一路上,郑仁心情极其复杂,既感觉到释然与轻松,同时又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沮丧。虽然彻底解开了自己一直无法找到答案的谜底,但是,由此也意识到穆强决不会轻易对他罢手。穆强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己过不去,原因很简单,不仅仅是因为“同行是冤家”,更主要的是穆已秋的“过节”。他越想越觉得后怕以致于大汗淋淋,不知什么时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家,伸手一拽房门没开,随手“嘭嘭”地敲了两下,屋子里的电灯亮了。

顾芝出来给他开门闻到酒味儿,又见醉醺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死到哪喝去啦?!还知道有家呀?死在外边得啦!这家还有个过,‘散伙’算啦!”说完掉头回到屋里。

酒醉中的郑仁被对方数落后没有作声,只是走进屋里和衣倒在床上。他左思又想没有入睡,不久前穆强来家做客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一天晚上下班之后,穆强朝向刚要回家的郑仁笑嘻嘻地说道:“郑仁呀,我家你老婶今天去乡下串门没回来,我想同你出去喝两盅,老叔请你!”

听了对方的话语之后,郑仁觉得还是应该自己请对方喝酒为妥,于是,他微笑着说道:“既然我老婶没在家,那好,请你到我家喝去!”

“好,老叔最爱吃你炒的菜,比上饭店强。——那我也就不客气啦。”说完他跟着对方离开单位……

席间,穆强同郑仁只顾天南地北地闲聊一些,根本不与工作搭界。然而,郑仁无意中提起了穆已秋之事,对方立即面目抽搐一下,然后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几分钟后,他谎称自己头胀耳鸣便匆匆离去……

郑仁想着想着不禁坐起吸烟,直到半夜时分酒气消失殆尽,喝了一杯冷水之后躺下睡去……

他鼾声大作,以致于把家人吵醒,无法入睡。顾芝恨得自言自语地骂道“没日子喝啦,早晚得喝死!——不知愁,家里老婆、孩子跟你活受罪!”她一边侧着身子将头埋进被子,一边独自一人唠叨着……

三个孩子睁着眼睛一声不吭,长女将被子扯起来捂住头,长子和次子也先后手捂住自己耳朵仍然无法入睡。无奈,娘四个只好伴随着郑仁如雷的鼾声一直熬到天明。

几天后,在以贾科长为首的人劳科“努力”下,攒鸡毛凑掸子,逻织出A、B、C、D、E、F、G等多条莫须有问题。然后,经过他们惨淡经营的“包装”,将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逐一“拔高”和“升华”,郑仁的工作与家庭命运急转之下,等待他的必将是一场无法逆转的悲剧上演!

办了办成“铁板盘钉”的铁案,公司“三号领导”把公司人劳科整人的事暗示给穆强。接到“上峰”的指令后,心领神会的他把郑仁的超生问题、文化大革命造反问题和到双庙县第一中学搞“对流”问题多次向“一号领导”反映,并几次向对方发难:“咱们公司如果治服不了郑仁,你这个书记就不够格。”……

就这样,“一号领导”被迫找郑仁谈话,劝其闭店,并一再劝说能够与穆强好好谈谈,以免矛盾激化。

而一向固执的郑仁却明确表示:“他穆强只要不一板子掘死我,我就永远不会服他的!”但是,为了避嫌,最后还是劝说妻妹顾荣关闭了火爆一时的馨香饭店……

尽管如此,公司还是将郑仁的工作关系退回双庙县人事局,而工资关系仍然扣留在原单位,落到既不能回到原单位,又不能调出的两难境地!……

无法工作的郑仁因气极肝火过盛,抑郁成疾,苦闷不已,致命头胀、发热、思路不畅的老毛病复发,且较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两条腿瘫软无力,举步维艰,后来竟然发展到拄双拐长达半年之久!……

自身的病痛折磨着他,精神的痛苦摧残着他,家人的生存问题威逼着他,亲戚朋友的冷眼刺痛着他,社会上强大舆论挤压着他,令他欲哭无泪,欲死不成,终日挣扎在苦海之中。

尽管如此,可郑仁内心依旧不服,依旧盼望着好日子和找回自己尊严的一天!他憎恨公司那些大、小蛀虫为了满足渐渐膨胀的金钱欲望,肆意鲸吞公司财务把一个好端端的大型国营企业搞得由兴向衰,濒临“空壳”,如同一座摩天大夏因基础的致命毁坏而轰然倒塌一样,致命国家巨额资产、遭受莫大损失,数以千计的职工纷纷被迫下岗,无业可就,一家老小挣扎在生存线上欲哭无泪。而自己凭借公司经理办公室主任签字的正规医院的正规诊断和药费收据却因“公司没钱”数次搪塞而从未报销分文。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气得七窍生烟,仰天长叹,提笔给公司“一号领导”写了一封充满爱恨分明、权大于法、弱肉强食,且情真意切、凄婉悲怆的长信——

我心中暗暗憎恶着挖社会主义墙角的那些蛀虫,恨不得从外星球来一场瘟疫活抓活拿夺走他们这帮败类的性命,令奉公守法的平民百姓们得以安生!……

家庭入不敷出的经济负担压得我难以支撑和喘息。妻子工作始终调不进城里又常常令我抑郁。这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头上,令我感到异常窒息……

深受生活磨难的妻子满头白发,牙齿几次脱落,精神极为不佳,渐渐失去了以往少言、温和、微笑、明理、百依百顺的一面,取而代之的是主观、武断、固执、多疑、胡搅蛮缠的另一面。这更让挣扎在困境中的我束手无策。尽管我常常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辩解、争吵和抗争仍无济于事。即使偶尔撕打之后,不仅不能化解矛盾,相反,倒逐渐拉开了夫妻双方的感情距离:相互敌意、相互伤害,唇枪舌战无休无止;三个孩子也在惊恐之中倍受煎熬,深深地刺痛着他们那颗颗天真无邪的心,以致全家五口人的眼在流泪,心在滴血……

“一号领导”看着郑仁写给他的信,心里一阵酸楚,一颗同情弱者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不断地、无言地拘心自问:究竟谁之过?究竟谁之错?怨郑仁?怨顾芝?怨孩子?他手里拿着没有看完的信,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思绪万千,一种极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袭上心头,异常难过,悔恨当初不做全面的容观的实事求是的调查研究,轻信穆强所言,更不清楚和掌握“三号领导”暗厢操作,从中作梗,致使自己草率行事,对郑仁同志作出错误处理的责任过错,甚至是悲哀。他于是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延伸着——

家为何物,是单纯的异性组合,还是亲缘与血缘交织在一起的情缘;是桎梏、囚笼、还是人类文明中的一个受国家法律保护而“固定”下来的小小社会细胞?

他困惑,他茫然,而又恰恰无法摆脱这困惑、茫然的现实。他认为,郑仁一家目前正处在艰难地维系着、挣扎着、生存着,犹如一个尚未拉开导火索的手榴弹,尽管没有炸响,却时时处在一个“矛盾”的共同体……后果不堪设想。自己身为公司“一号领导”却不能以组织名义挽救对方濒临解体的家,却不讲党性、不讲原则,作出了如此大错而特错的决定,对不起党,对不起单位职工,惭愧啊!他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又将目 光移向那封令自己极度不安的信——

……我们夫妻之间由于矛盾日益加深,渐渐出现了微妙的感情裂痕,常常令我心里难过,也因此常常记起了当初在第一中学的岁月。由于我的人品和工作能力在同龄人中比较突出,主动上门介绍对象的大有人在。而我却丝毫不动心思,只有一个奔求——那就是工作。尽管有的是县领导亲属,县教育战线上资深领导的直近亲戚,社会官场上具有较大背景的,还有小学教师、医生,无一不是被我先后婉言拒绝。特别是与我相处很长时间的原一中小侯教师尽管真心实意待我,但终了又被我挥手“告别”,致使其一气之下调到了外地工作。对于这些,我虽然并不后悔,但是,留给自己的却是不尽的反思与自责:早知今日身陷生存泥潭,当初何必 闯进这该死的“鬼门关”。……

“一号领导”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擦试一下眼角又接着往下看着——

“卑躬屈节耻,莫把人格辱。此生难如意,憾茔埋傲骨。”正当我准备着手调离令自己不堪回首的工作岗位时,双庙县公安局时任局长欣然接收。然而,在办理调转手续时却被穆强得知后当头一棒,使之调转无果而终。

我没有因此气馁,仍然继续往出调转。后来,我又找到了双庙县检察院这个接收单位,但也因时任市委书记写给你和“三号领导”的信被穆强看见后,当即到检察院下绊、泼污水,致使我调转之事又一次成为泡影。而且导致在几位推荐人心目中对我无端地产生了一定的不良看法。尽管“出师遇鬼”不吉利,可我依然不服气,处处“推销”自己,终于在数月之后,我第三次带着干部工作调动表去公司开具调离手续时,又被半路杀出的“三号领导”挥舞“程咬金”式的扳斧搂头砍下……

对此,使我不禁又回想起当初调往双鸭山矿务局和该市司法局调转被“别”死的情景。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搞个清楚,探个究竟。待公司“二号领导”从国外考察回来的第三天午后我急忙到公司找他,不料被“门君”挡在门外。尽管怎样商量始终不予放我进门,无奈之下,我只有告诉“门君”秉报对方;“门君”放下电话立刻朝向我露出笑脸,并说:“二号领导”请你马上进去呢。”

我刚要敲开“二号领导”的办公室,他却将门打开,让我进屋。当我向他说明往双庙县人大调转工作办理手续被公司“三号领导”拒绝时,对方连连摇头予以否认:“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不同意呢。”半晌,又说,“好吧,你到隔壁把“三号领导”找来,我问问他。”

当“二号领导”问完对方之后,“三号领导”也确实承认是事实。于是,“二号领导”面有愠色地说道:“咱们单位有矛盾,不同意人家上班。可是,那人家调出不给开具工资关系怎么能行?!”稍停,又转向我,“这回你办吧。咱们单位给你开具手续。——要什么证明都可以办!”

我热血沸腾,一种感激的眼神望着“二号领导”退了出去。然而,当我再次去双庙县人大办理手续时已被拒绝接收啦。我自知有了“上回”而没了“这回”是意料之中的事,其从中作梗者不言而喻!因为“三号领导”与穆强好的如同一个人,可谓一丘之貉!至此,我被穆强他俩给“撂”啦,彻底结束了一生的工作生涯!而剥夺我工作权力的穆强,除了生就忌妒性格与品质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我历时十五年的不懈努力,为含冤而死的霍东民医生鸣冤叫屈最后得以彻底平反,并将当年制造这一冤案的始作俑者、穆强的胞弟穆已秋推上被告席接受庄严审判。这,才是穆强不择手段地迫害我的“原动力”,而不过我当初误认为穆强的姓名是两个字,而穆已秋的姓名却是三个字,根本就没有往深处去想。正如我同堂弟郑晓东一样,他的名是两个字,而我的名却是一个字,所以才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些只能说明对方的城府太深,可谓“咬人狗不露齿啊”!

从此,“胥穆”二人真正地奏响了我和家庭更加艰难而痛苦的人生序曲……

“一号领导”将信全部看完,眼前不断地浮现出郑仁及其家人的张张苦相,穆强那张已经扭曲不堪的“猪肚子脸”,和“三号领导”那副看似“正人君子”,实为贪欲成性、淫荡无度的“鸭子”面孔;似乎听到已被挤扁的郑仁及其家人的叹息,穆某“大功告成”之后的得意浪笑和“三号领导”助纣为虐的阴阳怪叫,猛然举起拳头“拍”地砸在自己办公桌的玻璃上面炸开了道道裂纹……

[编辑:MR 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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